系统闻言狠狠噎了噎,忽然止住话头,仿佛想起什么般,许久才沮丧不已低落道:“哦……曾经遇见过一个发了疯的傻子,劝什么都不肯听,死活要逆天替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改命。”
谢嫣隔开身前竹帘,难得生了点兴致:“你那旧识,对着一个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能这样用心……实在是个博爱之人……”
提及旧事,系统电子音电流颤颤,它压住宣之于口的欲.望,悲从中来含糊其词:“八竿子死后那段日子,他也废了,生了一场大病不说,一年里只有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
唯有总部所在的现实世界才有“安眠药”这一说,谢嫣猜测大约又是哪个和W-487同病相怜的业务员,不禁唏嘘叹道:“那后来呢?”
007悲愤欲绝:“他为了八竿子,把我一个独一无二的高级系统,强行从意识里卸载了!!!”
“……”
谢嫣头疼扶额,这厮许久不出声,喉咙堵得慌,竟又犯下这等胡言乱语的老毛病。
她按下静音按钮,加快步子入了内殿。
太子寝殿中光线不好,竹帘常年累月将内殿挡得密不透风,殿中浊气出不去,外头新鲜气息又入不进来,谢嫣与守阳考量几日,决意撤去宫中大半用作装饰的竹帘。
殿中暗暗浮动一层寡淡幽香,依稀是殿前那方河池万顷菡萏,随风传来的清新花雾,气味幽香清远,嗅入鼻尖,精神亦为之一振。
六月天正值夏日,宫人都换上夏衫,有几宫的主子虽已跟随周帝去了江南,各宫侍从还是勤勤恳恳将宫室四下洒扫干净,屋内摆设坐具也一并换成合宜夏日用的。
九重宫阙内,独剩东宫里的用具,还按照深冬时的习惯陈列。
贺云辞近来连下榻都有些困难,只能在床榻上置放一张矮桌,搬来奏折笔墨搁在上头,供他使用。
碗里药汁格外灼烫,谢嫣担心烫伤他的口,便将汤碗摆在矮几上放凉。
贺云辞神色恹恹靠在床头,见她悄无声息进来,十指用力陷入掌心,将自己奋力掐醒了些,又将沾了血的帕子往衣摆处藏了藏,硬是冲着她挤出一个看似无恙的笑,挺起身子直视她:“初仪你来了……”
贺云辞的伪装看似□□无缝,可他那撑着床沿的手腕却兀自颤动,将他此刻煎熬处境泄露无疑。
谢嫣坐在他床榻边,执起贺云辞那只青筋暴突的右手,放在掌心里,找准几个穴位细细按揉。
她望了眼桌面摊开的奏章,抬眼问他:“今日奏章还未批阅好么?”
“……快了。”
他纵着谢嫣按压他手臂上几个穴位,困倦不已靠上谢嫣肩头,挨着她颈窝气若游丝低喘,急促呼吸全数洒上谢嫣耳根,温度燥热得令人心惊胆战。
看他眉目安详,抖着纤长浓密眼睫,似乎快要靠在她身上睡着,谢嫣端起碗轻声唤他:“殿下,您醒醒,药汤要趁热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暴召唤宝宝的地雷!
第二更在凌晨发╯ε╰
下一更原男主亲自登门搞事→_→打洗他
第177章 狐妖进化计划(二十二)
他卷翘如蔚蔚蝶翅的浓密睫毛, 轻轻一抖,两瓣蝶翼合合拢拢复而旋开,有些涣散的瞳仁牢牢盯住谢嫣:“……好。”
谢嫣在他颈间垫上一方小巾子, 右手紧紧搂住他瘦削肩头,端起瓷碗小心翼翼喂入他口中。
他喉结上上下下轻轻滚动, 谢嫣偏头看着贺云辞苍白的侧脸, 心中暗自幽幽计较,今日这一搂大约耗尽她, 自打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的全部运气。
也唯有在这个时候, 他才能施舍给她一点念想与放纵, 纵容她将他搂入肩头, 明目张胆与他紧挨在一处,染指光风霁月的大周储君。
贺云辞在谢嫣心中,早已不是什么清贵温润、不食人间烟火的东宫太子,只是那只三番五次趁她不备, 撇下她一人偷跑出宫的九尾白狐。
贺云辞从不肯承认,他才是那只被她屡次救下的白狐狸, 甚至只敢将九只尾巴幻成一尾,试图以此混淆视听。
他对这狐妖身份颇为忌讳, 谢嫣也不敢公然明说, 引他抗拒疏远之意更浓。
如今两个人皆是装聋作哑,都不曾动过捅开这层窗户纸,将真相血淋淋摆在明面上的念头。
谢嫣还能妄想借此与他多多接近,也好心无旁骛养着他的身子。
从心仪他的那天开始, 谢嫣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她原先将十个世界,仅仅当做一项被迫接受的惩罚任务来完成,盘算着按照系统要求,按部就班完成十个任务,就能捡回魂魄,甩甩手潇洒离去。
可她受这情意羁绊,越临到结束关头,便越是心慌得不能自已。然而跳脱她纠结抑郁情绪之外来看,能护着他十个世界不被渣男贱女利用、享尽一生安好和乐,即便她带着遗憾离去,老来也能安心阖上双眼寿终正寝。
谢嫣害怕她一旦戳穿贺云辞精心瞒下的真相,连那只乖巧黏人的小白狐,也会顷刻间从她掌心跳开,往后山山水水,人妖殊途,她与他相忘于尘世,一别两宽。
千言万语终究只能化成苍白无力的四个字……她不敢赌。
擦去贺云辞嘴角遗留的药汁,谢嫣正要扶着他慢慢躺下,贺云辞蓦然轻轻拽住谢嫣衣袖,掩口低咳几声:“睡了一早上,现在精神大好,倒有些睡不着,初仪你替孤念几封奏折听吧……”
方才靠在她肩头昏昏欲睡的人,还不知是谁,如今竟大言不惭说些身子大好的谎话,妄想以此逗她安心。
就是做一回恶人,耽误政事也罢,谢嫣合上奏折张口拒绝:“圣上亲自下过圣旨,后宫不得干政,初仪不可犯了殿下忌讳。”
贺云辞抓紧她的手臂,扶着床柱艰难倚靠身后软枕:“后宫自然指的是圣上的后宫,孤这东宫虽然也是座宫阙,里头并不沿用清心殿和御书房的那些规矩,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怀谨慎。”
谢嫣见他执意坚持挑灯批阅奏折,不得不松口应允。有她在侧陪伴,多多少少都能令贺云辞克制一二,不会因为一心处理政务,从而拖垮已经病入膏肓的虚弱身子。
她翻出一本折子不疾不徐清声诵读,贺云辞则半闭起眸子认真听着。
读完一本,便由谢嫣将墨笔亲自递给他,贺云辞稳住自己剧烈晃动的手腕,艰难在白宣带出一笔一划。
堆在一角的折子不知不觉尽数被谢嫣念完,她理了理摊散在各处的奏折,正欲出声唤庞少廉入内,肩窝无端端一沉。
贺云辞一手压住笔尖犹自滴着浓墨的玉管狼毫,清癯脸庞跌入谢嫣颈项内,手掌搭在她腰侧,终是紧紧闭上双眼。
谢嫣担忧移开身子会令他惊醒,遂倚在柱旁,耐心保持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
贺云辞醒来天色已近黄昏,夏季穹苍素来黑得比其他几个时节慢些,即便到了这个时辰,窗轩外依旧大亮。
他勉力支着沉重躯体彻底清醒,额角陡然不经意触及一抹滑凉细腻的物事。
贺云辞有些讶异抬起看人辨物已经大不如前的眼眸,胸腔处再度浮起一抹上涌腥气。
他手忙脚乱背过身翻出一条帕子,堵住腥味满满的唇齿,弓起身子呕出一滩血。
刺目的精致血花,怒放在已经被他用得看不出颜色的细绢上,恰如盛开在最幽暗肮脏角落、迎风招展诡谲身姿、诱人误闯禁地的地狱冥灵。
贺云辞强撑精神送那些人质回往边关,又扣留他们此次带来的子嗣,养在宫里遣人用心照顾。
边关险境暂且有所缓和,伤寒留下的病根,却一日比一日,更加折磨他的身心。
自己身子究竟是好是坏,贺云辞比旁人更为清楚。
尽管被衾里塞了滚烫汤婆子,榻上又铺了暖玉,他一个人卷着锦被独卧,却冷得牙齿打战。
有几次痛到极致,恨不得一头撞上床柱,自这二十四年的病痛中彻底解脱。
动摇之余,贺云辞猛地回忆起东宫诸位臣子侍从,一旦他为求洒脱撒手人寰,首先痛不欲生之人,便是这些陪伴他多年的东宫侍官。
朝中党羽不在少数,除了他这周帝默许的□□,宫中几位身居高位的嫔妃,亦在暗自结党筹谋。
若大业未成先行而去,东宫里的侍官差不离都要被遣散殆尽,在东宫当值过一日,身上便被烙印上□□的印记,调往别出大多受尽排挤白眼。
如此萧条颓败的景象,绝非他的之意。
撇开这些不谈,他支撑下去的念想,似乎还有初仪郡主梁子嫣。
小姑娘每日三餐雷打不动捧着药碗,仔仔细细喂他喝下,乖巧沉默的模样叫他见了心底发酸。
他时日无多,捱过的每一日,毫无疑问,都是上苍给予他的莫大恩赐。
这所剩无几的岁月里,贺云辞却日复一日贪恋上,与小姑娘共处的时光,贪恋靠在她圆润肩头,嗅着她肩窝里的冷幽体香。
譬如此刻,他目不转睛凝视小姑娘静谧美好的熟睡脸颊,心神荡漾之下,鬼使神差凑近她鼻尖。
他闭上染着几点病态潮红的眼睛,最后狠了狠心,鼓足勇气在她雪白额间印下绵长一吻。
无论是拒人千里的重病太子,还是身手敏捷的狐狸,这大约是他这辈子唯一想做、却又迟迟不敢做的举动。
别的男子那样,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哪怕只是一口气抱起她,他一个病秧子不仅做不到,甚至连给不了小姑娘一个不必看人脸色的、只管有恃无恐横行宫中的未来。
贺云辞青白唇瓣在她额间停留亘古之久,直到喉间再度涌出一股腥甜滋味,才移开唇堵上帕子低低咳了几声。
谢嫣脚踝一动,两眼一睁顿时清醒过来。
贺云辞将帕子往袖子里塞了塞,满脸从容道:“应是太医院这副药配得极好的缘故,吃下去就有些犯困,改天得了空,孤定要好好赏他们。”
这药还是以往的老方子,纵然太医院试遍各种偏方良方,与他这并非常理所致的病症,并无半点功效,兜兜转转废了一番精力,还是决定照着原来的方子吊着性命。
谢嫣捧着他修长手臂,心事重重抓住他的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如此反复几次,才令心头郁气散去,故作欣喜答:“初仪当日说殿下的身子,两月后就能痊愈,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他眉睫间的笑容生动鲜活,弯起皓月一般的眼睛,笑着打趣:“初仪郡主威风凛凛,连病痛甫一见了小郡主,都需甘拜下风,自认倒霉。”
而后一段时间内,贺云辞的病情仍无丝毫进展。
他最后几日中,一日过下来,甚至有半天都在昏睡,醒来就一头扎进奏折政务里,半点不得清闲。
神女伏诛魂飞魄散,是故他那缕被神女绞尽脑汁盗去下蛊咒的残魂,也得以顺着本体痕迹归位。
司星楼那位深居简出的原男主骆知寒,大概失去神女的指点与庇佑这一金手指太过突然,连着几日卜卦都有些不大准。
他以往在那些信奉鬼神的世人眼中,地位近乎贬谪下凡的神明,甚至大周各地均有百姓自发建起,专门供奉骆知寒的庙宇。
从神坛衰落的滋味极是不好受,不但神女赐给他的灵力修为流逝殆尽,司星楼一些嫉妒他的天师,更是借题发挥,大加渲染他无才无能坑蒙拐骗。
骆知寒不甘居于人后,受尽谗言,进来十分热衷于用八卦镜寻觅妖气浓郁之处,待凭直觉确定此处有妖,则大肆翻找,如此劳师动众,竟还真叫他捉住几只没什么修为,大胆混在宫人里头,与凡人玩耍的小妖。
这股将妖物斩草除根的熊熊烈火,于贺云辞残魂归位的那日,一路烧至东宫。
骆知寒带着数个弟子造访,因身份尊贵,守阳阻拦不得,只能放他入殿招待。
贺云辞这几日浑身一度痛到全身失去知觉,消息传遍整个皇宫,掀起惊涛骇浪。
谢嫣得到消息,安置好贺云辞,令几个内侍看好内殿隔扇,抬步迅速转去偏殿。
骆知寒早已在正殿恭候多时,他着一身银色长袍,初见那日从头到脚笼罩的光环已经黯淡许多。
待瞧见领着侍女入殿的谢嫣,他坐在圈椅里,眼皮动了动:“初仪郡主……许久不见。”
第178章 狐妖进化计划(二十三)
谢嫣泰然自若寻了把离他有些远的椅子坐下, 守阳招呼几个女官替二人斟茶倒水,脚跟却黏在原地,半天不肯挪动一寸。
守阳眼珠子不住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他抖了抖怀里拂尘,挖挖耳朵幽幽忆起, 宫中曾经广为流传的那些半真半假传言。
这碍手碍脚的骆知寒, 也不晓得原先给人家小姑娘下了什么蛊,竟撺掇小郡主假意与殿下退婚, 另嫁他为妻。
悔婚消息传入东宫的第二日, 殿下拢着冬衣, 手执玉笔坐在官帽椅里, 不甚在意笑着说出“孤本也无意娶妻,你们勿要因此事为难她”,那句话流露出的忧郁神情,连他一个历经世事、眼睁睁看过赵皇后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沧桑宦官, 都不可避免一下子湿了眼眶。
将这成天装神弄鬼的国师骆知寒,与殿下作比, 除了殿下身子虚弱这一点不及他之外,处处都死死压过他一头。
无论出身才学, 抑或脾性心胸, 殿下一介翩翩君子,总比他们司星楼那些睚眦必报、面色阴沉的国师,光明磊落得多。
殿下与小郡主的婚事一日不成,守阳煞是忌惮这位城府颇深、指不定何时又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诱骗小郡主弃殿下于不顾的国师骆知寒。
殿下与小郡主之间再有多大的嫌隙,那也仅是他们二人的私事,哪里轮得到一个出生低微,试图依仗女子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骆知寒横插一脚。
可到头来,骆知寒毕竟是圣上亲封的当朝一品国师,尊崇地位等同于异姓亲王,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冒犯之举。
守阳只得强压下命侍卫将他轰出去的强烈念头,烦躁不已差遣宫人端着汤壶上前替他泡茶。
他生怕离开一瞬,这厮就会将小郡主连哄带骗拐出东宫,思前想后干脆守在殿中,寸步不离候着谢嫣,亲自监视。
他迈开两只蹒跚粗腿,木桩子似的正正杵在骆知寒身前,这人品行虽不佳,皮囊倒还生得好看,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银袍折出细碎莹光,连印堂处那枚天生的红痣,似乎都有了几分撩人意味……怪不得,小郡主别的人不中意,倒愿意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