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附和声,谢嫣故而也不再反驳,大大方方跟着她们朝着台子行去。
李如兰领着婢女将行飞花令的姑娘们分做两拨,对面那一半早已商议下来,以唐菱带头,皆赞成奉君锦玉为花主。
君锦玉那边的自然以文臣居多,且都是与锦亲王府交好的八王爷一派,而谢嫣这处,十六个人里头,武将之女足足占了六成。
若只是这样还好,偏生她们爹娘叔伯皆是保皇派,又对素有“战神”之誉的定安侯容倾奉若神明。
谢嫣将将走过去,就听得几个姑娘围成一团说笑,其中一个忧心忡忡道:“我爹前些日子去拜见侯爷,可侯爷不在京中,管家说是去了别处……”
另一个接口道:“听说宫里也许久不见侯爷,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京。”
说罢几人齐齐长叹一声。
谢嫣不禁想起院子里那个自言身世凄惨、赖着不肯走的容大郎,她心底一阵发虚,默默从她们身后绕开。
她初初站定,那几个姑娘背后仿佛生了眼睛,乌黑眼珠子滴溜溜端详她:“咦,妹妹看着面生,倒不曾见过,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谢嫣猜测,若这些武将家的小姐晓得她是锦亲王府的,新仇添着旧恨,只怕是当场劈了她也说不准,她刚要回答,君锦玉却步伐轻快地朝她这里奔过来,摊开掌心签子喜滋滋给她看:“嫣姐姐,我们抽的是荷花,你们抽的是什么?”
谢嫣突然很想拍死眼前这朵极爱惹是生非的白莲。
小皇帝年幼,眼下还未有妃嫔,宗室里最得脸的金枝玉叶,除了八王爷家的郡主,也就是锦亲王府的唯一嫡女。
君锦玉身为锦亲王府嫡小姐,风光无限,京中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锦亲王府近日出的这桩稀罕事,早就传遍千家万户。
向着锦亲王府的人家,同情那位被换走的嫡女,而敌视锦亲王府的,自然笑话她们错把鱼目当做珍珠养,活该他家嫡女,这么多年一直得不到封号。
谢嫣浅浅应了声,那几个武门贵女眸中的好奇之色立刻被警惕与防备所取代,冲谢嫣稍稍颔首,便匆匆走至一旁。
君锦玉含笑觑了谢嫣一眼,复又撇下谢嫣,毫不留情地转身走回唐菱身旁。
她们这队以京城武将世家的姑娘为主,除去被拉过来凑数的谢嫣,就剩下几个今年举家随爹娘迁回京城的嫡女。
推选花主的时候,谢嫣并未上去争个高低,她远远站在人群末尾,看着被贵女们推举出的花主,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兴冲冲奔至李如兰身边。
其他几个不大熟悉京中风土人情的姑娘,干脆就等在后头,陡然瞧见候在一旁的谢嫣,目光一亮,也自发凑了过来。
她们此番回京,钱毓与曹盼雪乃是随调任回京的父辈一同前来。还有一个唤作宋帘,则是边疆守将的女儿,因着定安侯容倾年前大败敌寇,小皇帝赏了不少田宅,爹娘念她们都快到了嫁人的时候,就遣她们回京休养。
浅浅聊过几旬,彼此间有几分了解。
这几位皆自小长在他乡,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有别于京中女子的炽烈生机,行事言谈很是不拘小节。
台子边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李如兰递给花主一根看似还未被人打开过的签子,有些傲慢道:“锦玉她们的是荷花令,且先看看你这张是不是。”
提及开签子,不少姑娘都兴致勃勃挤过来,将那位花主团团围住,纷纷急着要看她抽的是什么图样。
谢嫣对这种姑娘家的把戏摸了个七七八八,她漫不经心看花主拉开卷在签子上的红纸,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朵画得栩栩如生的雪白梨花。
宋帘分给谢嫣她们每人一把瓜子,可惜地眨了眨眼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权当做助兴算了。”
四周叹息声顿起,有人不无惋惜道:“梨花的诗可没有咏荷的好记。”
钱毓往嘴里塞了几枚瓜子,摇头啧声:“倘若抽到的是荷花,我也有把握撑过去,可梨花的诗我读得不多,眼下这种情况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花主脸色一沉,冷笑着将签纸卷成指头大小的一团,随手扔到一旁:“不论抽的什么题,有锦亲王府玉姑娘珠玉在前,我们哪里有什么赢面可言?”
谢嫣向宋帘道过谢,摸出一枚瓜子嗑了一口,就听得她忽而开口问:“她们说的锦亲王府,是不是与侯爷不对付的那个锦亲王府?”
谢嫣:“……”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君锦玉被唐菱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受此暗讽,她有些委屈地咬住嘴唇,沉吟再三后,将手中绘着荷花纹样的洒金红笺,隔着唐菱递给她们:“咏梨的我还记着几首,咏荷花的颇多,你们不妨就将咏荷的拿去……”
花主面色越发难看,眸色阴冷:“你是觉得我们比不过你,才故意这样说的对不对?左右有你这个才女在,我们这些将门嫡女无论怎么比,都不可能赢过你,所以你才装得如此宽宏大量……”
君锦玉似是未料及她会这样说,颇为意外地瞪大眼睛,杏眼中透出浓浓失望与受伤:“高颖你大概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去年赏菊会,我就无缘随母妃拜会,今年难得能与姐妹们聚一聚,不想叫你如此憋屈……若你不愿看见我,我大可以现在就走。”
她说罢立刻将手中签子递给唐菱:“菱儿,嫣姐姐就拜托你照看了,我去底下歇息片刻。”
唐菱大惊,急急忙忙扯住她袖口:“说好了一起玩的,你要是不玩,那还有什么意思。”
几个与唐菱、君锦玉交好的姑娘大都出言阻止。
甚至谢嫣她们这队还有脑子不大转得过弯来的贵女,柔声劝慰被堵了一肚子火的高颖:“君锦玉她说得对,去年胜了我们的吴姑娘前不久就已经定了亲。君锦玉之所以今次上场,也是陪锦亲王府那位君姑娘来的,不过是场寻常玩闹,你也别太较真。”
高颖失声道:“明明是君锦玉她仗着自己饱读诗书,存心来羞辱我们,你怎么反而替她说话?”
君锦玉神色窘迫至极,她几乎快要哭出来,捂住嘴巴带了哭腔道:“高颖我……”
她做足一副柔弱姿态,又有唐菱护着,哪里会从高颖那里吃得了什么亏?
果不出谢嫣所料,诸人皆将矛头指向高颖,委婉劝她莫要无理取闹。
高颖怒不可遏,最后还是贴身侍女同几个手帕交拼死拦住她,才免了一场打闹。
“梨花就梨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我们武将家素来输得起,又岂会似你们这般惯会耍弄心机!”
高颖领着几个好友拂袖而去,徒留下钱毓等人面面相觑。
谢嫣这里的气氛说不出来有些古怪,曹盼雪谨慎端详她们的神色,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试探道:“……君嫣嫣,你应该听过你哥哥提起定安侯府吧?”
“母妃前不久才将我领回王府,我初入京城,并不通晓这些事。”发觉有不少人偷偷留意她这处,谢嫣不紧不慢剥着瓜子壳,三言两语将自己同君恪撇得干干净净。
她由衷弯开眼睛,乌黑澄澈瞳仁中闪烁着别样璀璨的神采:“以前流落在外时,就听长辈说过定安侯容倾的‘战神’名号。我常常想,要是没有这些好男儿守卫广袤疆土,京城中哪里会有这等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不过自打回府后,就不怎么听下人提过他,也是有些不解。”
高颖凉凉低嘲道:“装腔作势。”
她语气尽管听上去刺耳,不过神色却和缓许多,目光也亮了亮,瞧上去竟是颇为受用。
曹盼雪几个听闻她这样说,因君锦玉一番话而骤起的心结也渐渐平息。她们肚腹中本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倒也不计较这些,又与她凑做一堆说笑起来。
宋帘望了眼被众人围拥在人群中央的君锦玉,不解道:“既然你才是锦亲王府的亲姑娘,那边那个叫做君锦玉的,又是个什么情况?”
谢嫣眼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淡淡扫过一眼,却见君锦玉以袖拭眼,被她唤作“菱儿”的少女正温声对她说些什么,君锦玉好不容易止住泪,颇为大度道:“母妃教导我在外要宽于待人,我不会同高颖她们置气,你且放宽心。”
靠着扮柔弱装大度博得众人同情,不论是对待宿体还是旁人,君锦玉的手段居然纯熟到了这种境地,真不晓得以于氏那般温良和善的性子,是怎么养出君锦玉这种女儿的。
谢嫣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应和一句:“幼时母妃抱我去寺里还愿,不想却有人存心将我与她调换了个儿。因襁褓颜色一样,乳母没能认出我,就带着锦玉回了王府。”
宋帘心直口快,藏不住什么心思,皱着眉盯紧君锦玉:“那她怎么还住在王府里,白白占着你的好处?”
“王府里头宽敞,多她一个人也算不得什么,”谢嫣拍了拍手掌上沾到的瓜子壳,手腕微顿,复又神色如常,“再者君恪与她自幼长在一处,更为偏爱她,护她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曹盼雪咽下着瓜子仁摇头哂笑:“我爹以前上任的地方就有户人家,府里姨娘嫉妒主母,偷偷将自己的儿子同主母的儿子掉换过来,直到庶子考中举人,这事才被主母发觉。那事在我们那里闹得满城风雨,纵然嫡子被换了回来,可这么些年被姨娘养得只知道游手好闲,到头来也算废了。”
钱毓嗟叹不已,有些后怕地看向谢嫣,松了口气道:“幸好将你换去的人家还有点良心,才不至于折磨你。”
谢嫣但笑不语。
又磋磨半刻钟的功夫,李如兰才请一众姑娘上了台子,她手心握着十数枚做工上乘的香囊,微抬起洁白下巴:
“家姐被爹娘唤去前院招待贵人,这里就由我来主持。年年彩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儿,正巧昨日得了批赏赐,今日的彩头就定了这枚太后娘娘赏下来的织金香囊,里头掺着的,还是定安侯从关外带回来的西域香料,若是谁得了头等,这些香囊就赏给哪队的姑娘。”
乌泱泱人群中静默须臾,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呼。
高颖那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思及在场的都是女眷,她也没有忸怩,急不可耐追问:“果真是定安侯从关外带回来的香料?”
李如兰轻蔑嗤了声:“我们丞相府一言九鼎,难道还会诓你们不成?”
此言一出,莫说是高颖,就连君锦玉那队也是骚动渐起。
她们在家中虽然对朝堂之事略知一二,也仅仅明白族中拥立的是从前的八皇子,如今的八王爷,绝非容太后嫡出的小皇帝。
故而定安侯府容倾于她们而言,只不过是一捧遥不可及的幻梦,尽管她们也崇拜这样武能上阵杀敌,文能不输锦亲王的英雄,也只能在心中偷偷倾慕一二,哪里敢妄想些什么。
高颖沉声扭头叮嘱她们:“这次哪怕绞尽脑汁,也要好好同她们比一比,定安侯的东西怎能沦落到她们手里?”
她一眼就窥见队伍尾端的谢嫣,不无郑重道:“尤其是君嫣嫣,你可要想好自己到底是哪边队伍的人。”
唐菱那边见此场景,皆忍不住掩口低笑出声,不知是谁挖苦道:“君小姐初从定州回京,想来还未上过京中的女学,也不晓得能不能背个一两句。”
高颖闻言又要发作,李如兰却忽然懒懒散散开口:“以往玩法都是一成不变,不若我们今天换个新鲜的玩法。”
唐菱奇道:“什么玩法?”
“今日愿意参加的姑娘格外多,不如就分为三场比试,一场就似往常那样轮流行花令,记两分;另一场就以各队抽到的花为开头,挨个接龙背成语,记三分;至于最后一场,我也不偏袒哪队……就以各队的花为题,由对方花主随意挑选四人,在琴、棋、书画、骑射、书算中择出一种考验,前两场可以各推举四人比试,记四分。我留半炷香的功夫,各位姑娘不妨趁着这个间隙先好好商议一番,思忖到底该怎样安排。”
李如兰话音方落,便差遣下人去张罗。
这个赛制有利有弊,轮流背诗还能企望有个运气得胜,轮流接龙却无几分把握。
而这最后一项,高颖忖度对面十有八.九会拿琴棋书画考验她们,不过她们也吃不了什么亏,自然可以逼着对面的文臣之女当众展示武艺。
如此看来,输面也并非料想中那样大。
高颖自知无心诗文,便冲身后的姑娘们问:“前两轮谁有把握上去比试?”
队伍中稀稀拉拉举起几只手,谢嫣本想上去试一试,待数清人数,正巧发现有四个姑娘举了手,倒也不需她多此一举。
曹盼雪与钱毓亦是这四人中的两个,等高颖走到她们跟前,她们自言皆是从外地初初迁回京城,府中兄长叔伯恰巧都是读书人,应付一二还是有些把握。
高颖也来不及多想,武将世家之中,才华能够望君锦玉项背的,可谓是凤毛麟角。
她自己读书不行,舞刀弄棒却有几分心得,自然丢不起这个脸,只能企盼能靠着最后一轮能够勉强与她们打个平手。
她们这里由高颖简单安排几句,又向李如兰交了名条上去,便始终没了下文。高颖与她们彼此间并不是十分相熟,也做不来假意寒暄的模样,故而各自散开,拉着相熟的好友纷纷走去旁边。
半炷香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一半,谢嫣正与宋帘搜刮腹中所能想到的咏梨花的诗,一股脑地全往曹盼雪与钱毓耳中灌。
有007这个现成的金手指在这里,不必谢嫣多费力气苦思冥想,她对着系统面板显示出来的诗句,一条条逐字逐句同她们详说。
系统总算有了点用武之地,谢嫣甚是欣慰:“倘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这样管用该有多好……”
系统机械音中有电流声微微流淌而过,它冷静道:“上头愿意将我这个高端系统批给宿主,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些需要验证的权限,我也无能为力。”
过去这么多天,谢嫣竟将进入世界前的那桩事忘了个七七八八。
她尚且记得,007是那个与实习世界同名同姓的前任宿主“谢君仪”,不知因着什么缘故,暂时对她转让权限的。
谢嫣将要开口打算询问几句,却被曹盼雪猛地抱住手臂。
她差点被扯得一个踉跄,曹盼雪简直佩服她佩服地五体投地,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揣进袖子里:“若不是事先递了名条给李姑娘,我怎么也要让高姑娘换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