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眉睫轻颤,“奴婢……奴婢遵命……”
顾仪捏着那一枚白兔玉佩转身就走,身心俱疲。
她回到秀怡殿偏殿,拿了话本手稿,径直去找了齐美人。
如同上一回一般,齐美人应下了话本的差事。
攒钱的任务决不能松懈!
日影微斜,顾仪才缓缓走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她挥退桃夹,掀开帐幔,独自坐到了木榻之上。
夏日的阳光温温热热地洒在她的肩头,如同旧日情人的怀抱。
她坐着一动不动,坐了足有一个时辰,坐到屁/股发麻。
脑中翻江倒海,将前前后后的事宜想了不下百遍。
主线剧情确实偏离了。
抚州是一条书中剧情没有的支线。
萧衍南巡遇到埋伏原本是在青州府外,洛川之上。
埋伏之人,博古,按照书中描述,高壮精瘦,虬须覆面,应该正是当日茶园中的持刀之人。
只是博古为何会出现在抚州,他又是何从知晓萧衍行踪,就恰恰出现在周氏茶园?
而萧衍之所以会去抚州……
顾仪不得不承认……兴许就是顾美人没有死,顾长通谋官,从而造成的一系列蝴蝶效应,剧情偏差。
怎么办!
这一回,她要怎么办!
一念至此,顾仪心中如同塞入一把荒草,颓颓然,难受。
兢兢业业苟了那么久,一朝打回原形,任谁都会丧个十天半个月吧……
顾仪不禁泪洒心田,可哭不出来。
申时三刻。
敬事房的总管武公公捧着玉牌,低眉顺目地缓步行入天禄阁。
不过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来。
他朝高公公摇了摇头。
果然,今天又没有翻牌子。
高公公叹道:“那你下个月再来试一试。”
武公公自从当上这个敬事房总管,常常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六宫虽有,却形同虚设。
加之中宫空缺,天子无嗣。
他这个敬事房总管迟早要完!
*
隔天一早,辰时刚过。
顾仪就和齐美人结伴去秀怡殿正殿坐冷板凳。
齐美人见顾仪反常地一言不发,只坐在圆凳上,眉目郁郁,眼皮微肿,小声问道:“顾美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顾仪苦笑道:“我只是在想,还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齐美人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料想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儿,王贵人就该派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宫婢果然从刺绣山水屏后转出来,“二位美人见谅,贵人今晨习字,无暇见客,二位美人请回吧。”
顾仪听她说话,觉得声音略略耳熟,定睛打量了她一眼,见那宫婢身着碧衣,苹果脸,颧骨微耸。
她犹疑问道:“你是……槐花?”
槐花不知为何顾美人会记得她,蹲福道:“奴婢正是槐花。”
顾仪“嗯”了一声,转开了眼。
出了秀怡殿正殿,齐云难得地开口道:“夏日荷塘正盛,左右无事,不若顾美人随我去御花园中逛逛?”
顾仪莞尔一笑,“好啊。”
两人出了秀怡殿,沿着朱红高墙望御花园中行去。
齐云本不善言辞,可顾仪今日看上去甚是闷闷不乐,于是打开话匣道:“进宫已有一段时日了,顾美人可还习惯?”
顾仪颔首,“习惯了。”习惯得要命。
齐云却低声惆怅道:“可……我却有些不习惯……”
顾仪扭头,见齐云展眉又道:“不说丧气话了,外面好多人想进宫都进不来……”
顾仪凝神细想,齐美人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闷葫芦性格,把皇宫当成冷宫在过。
日后出宫以后兴许能过得更自在些。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两人不言不语地走到了荷塘旁,水中粉白荷花交错,亭亭玉立。
远远地见到荷塘对面一道倩影被宫人簇拥着缓步绕湖而来。
宫贵人一袭山吹色袄裙,点缀青黛条纹,笑意盈盈道:“二位美人好兴致,来园中赏荷?”
顾仪,齐云双双蹲福,“问贵人安。”
宫贵人目光自二人面上扫过,浅笑道:“妹妹们进宫之后,现如今还未面圣罢,只可惜,听说昨日圣上又未翻牌……实在可惜……”
一个冷情的帝王,你们后宫寂寞的日子还在后头。
齐云一脸无所谓,而顾仪却心想,这有什么可惜,明天就该补翻牌子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碰上萧衍。
宫贵人见二人沉默,转头看向身后的春芽道:“派人待会儿去秀怡殿赏二位美人珠花……”
“多谢贵人。”
宫贵人笑叹道:“姐姐妹妹之间,何须多礼……此际时辰不早了……回摘芳殿。”
顾仪料想她仍旧意在与秀怡殿王贵人争锋,又是一福,“恭送贵人。”
第54章 于代
酉时三刻, 晚照寥寥悬于西。
守朱雀门的侍卫,见一人头戴帷帽,身着湛蓝长袍, 缓步而来。
橙阳斜照,却将他的影子拉得绵长,形只影单, 更见萧索。
胸前飞鱼图腾,点睛龙目怒睁,气势骇人。
侍卫拜道:“参见高公公。”却见他默不作声地行过朱雀门, 翻身上马,策马往东而去。
穿城而过, 门厅寂寂冷清,
黑马停在了一处茶肆之外。
此时暮色业已四合, 行者还家,倦鸟归巢。
茶肆外的旌旗斜斜地歪着, 大门轻拢,不见一客一茶。
茶肆内的于代透过门缝望见了萧衍。
他疾步往前, 拉开侧面,迎他,只说:“来了。”
萧衍自侧门而入, 合上房门,才解下帷帽。
于代已有大半年光景没见过他了,此刻乍见, 只觉他一双暗褐色桃花眼犹似故人。
“陛下,近日似乎清瘦了不少,公务虽忙,陛下也应保重身体。”
萧衍缓缓侧目, 看他一眼,“于将军许久不带兵,性情倒是温和了……”
于代闻言,面色一凛,恭敬答道:“陛下令某带兵南下,此际正兵分四路自北而下,往洛川而去,已过垤城,料想隆冬,洛川千里冰霜之时,便能抵达青州府外。”
萧衍淡笑一声,“甚好。于将军有功。”
于代胸中暗舒一口气。
“臣此番进京,还为陛下带来了新驯养的雄鹰。陛下可要去看看?”
萧衍颔首,于代引领他走到茶社后面的小院。
院中立着一棵两人高的槐树,一只黑翅白头鹰停在枝头,身量约有半人高,乖顺地一动不动。
见到来人,只微扬鹰首,半展黑羽。
于代笑道:“此鹰唤作哈多,是草原最忠诚的信使。”
萧衍伸手去取它鹰爪上的信筒。
哈多一双漆黑鹰眼滴溜溜转来,却仍旧一动不动,任由他取下信筒。
“果是驯养好的鹰……”萧衍轻拂鹰羽,“舅舅好功夫。”
听到这一声‘舅舅’,于代惴惴不安的心才总算落到了实处。
他憨厚地呵呵笑了两声,“阿衍,若是喜欢,我改日再给你送一只来。”
萧衍松开手,长眉舒展,“新官拔擢之后,我欲去乌山别宫,若是舅舅能派人先行,寻出太子衡旧人……那我亦可不虚此行。”
于代抱拳拜道:“臣遵旨。”
萧衍转身往茶肆而去,脚步忽然顿住。
于代见他以手扶额,眉心皱了起来,脸色登时难看。
他急道:“陛下,可是头疾又发作了?”
他伸手欲扶住萧衍,却被他闪身避开。
萧衍放缓呼吸,立在原地,等了半刻,那阵惊痛才渐渐消失,“无妨……”
于代追问道:“陛下可曾看过医政,若是宫里的人不中用,臣给陛下去宫外寻医?”
皇帝的头疾已有数载,起初发作并不频繁,隔数月才有一回,眼下看来,似乎是更厉害了……
萧衍抬眼打量于代,却道:“舅舅不必挂心,区区头疾,并非大事。”
于代本欲再劝,但见他神情冷厉,唯恐僭越,只得作罢。
戌时过半,御花园华灯初上。
顾仪着一袭素色襦裙,头簪四钿,提着一盏白纸糊灯笼顺着石径,往宫门的方向慢慢走去。
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再见到萧衍。
顾仪走着走着,心跳愈快,扑通扑通,仿佛响在耳旁。
她驻足停在石径一旁,朱雀宫门遥遥相望。
待会儿见到扮作高贵的萧狗子,她还是要大胆地和他搭讪,就是不知道今天的灯笼能不能这么巧地烧起来。
她又看了一下眼当中的烛台。
应该……没问题,如果她到时候晃得猛一点,不愁点不燃灯笼。
她不禁嘴角轻扬,期盼地望向宫门的方向,一双眼睛若一汪清水般明澄,亮晶晶的。
天边玉轮高悬,清辉愈凉。
萧衍却没有出现。
顾仪站得膝盖发麻,原地来来回回走了几步。
手中提着的灯火渐弱,犹有微茫,几只小小飞虫扑火,撞在白纸灯笼上噗噗轻响。
顾仪旋身小心地护住灯笼。
她今夜可能等不到萧衍了。
宫正司就快落锁了,她得在此之前赶回秀怡殿。
她又远眺了一眼,狭长的漆黑夹道,高耸的深朱红宫墙之间仍旧只见两个守门侍卫的虚影。
顾仪仰望漆黑天幕,咬咬牙。
算了!看来只能明日再想别的办法了!
亥时正。
萧衍自朱雀门入宫。
他不疾不徐地转过御花园石径,直朝天禄阁而去。
行到湖畔,前方灯火朦胧处立着一道身影,着蓝衣女官服。
背影佝偻,似乎有些年纪。
萧衍此刻扮作高贵,自然不愿节外生枝,他闪身避到道旁的假山处,本欲等那身影稍稍走远,另寻一条僻静的小道。
却忽听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季嬷嬷久等了。今日离宫须盘点药材,故此来晚了。”
太医院徐院判。
萧衍顿住脚步,听一道女音,声音极低开口问:“今夜匆忙约臣妇来,究竟所为何事?”
徐院判左右一望,声音渐低道:“徐某今夜就要离宫,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昔年赵桀夫子托付我之人,仰仗嬷嬷照拂了……”说着,他躬身长揖,久久不起。
季嬷嬷连忙伸手拉他起来。“臣妇定当量力而为。”
赵桀。
萧衍思索了片刻,记起了此人。
赵桀,东宫辅臣,太子少师,死于非命。
赵桀父子所托之人……
是亲眷?
何人?
两道身影往宫门行去,待到周遭复又回归宁静,萧衍才从假山后闪身而出,疾步返回天禄阁。
赵桀在东宫之时,他未曾见过。不过,他幼年曾于济州沧郡,见过赵桀一面。
赵桀究竟如何死的……
萧衍不禁冷笑一声,脸上如罩冰霜。
三更鼓敲过,夏日知了长鸣。
顾仪躺在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还有一天了。
她还没有见到萧衍。
萧衍不一定会翻她的牌子,他若是不来,见不到赵婉,她是不是又要重来……
重来了四回,顾仪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
该出手时就出手,拼了!
明天要是萧衍按照剧情,去了秀怡殿正殿。
她即便装一回头疾,也要把他骗过来!
辰时三刻,顾仪就从木榻上爬了起来,唤来了桃夹,将昨日吩咐工匠做得捶腿棒递给她,嘱托说:“今日补翻牌子,你去把这个送给陆公公,高公公,定要美言几句!”
桃夹却没有伸手来接,一脸茫然,问道:“美人是何意?今日不到翻牌子的日子呀,不若奴婢下个月十五号再去送?”
顾仪怀疑自己听错,“什么?今天不补翻牌子?六月十五不是没翻么?为何不补?”
桃夹轻笑一声,“美人忘了?按例,陛下每月只在十五号翻牌子,若是叫‘去’,就得等到下个月十五了……”
按例?按哪年的例啊?她那年的例不是这样啊!
剧情是不是又在搞她!
顾仪震惊得张大了嘴。
萧狗子难道……不行了吗……
桃夹见状,出言劝道:“美人莫急,下个月总还有机会得,这会儿是要起了么?”
怎么办!今天萧衍不来秀怡殿,那她是不是又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太难了!
顾仪点头,“嗯……伺候梳洗罢……”
她必须要冷静,还有数个时辰,她要想办法!
未时刚过,乌云骤聚,天空下起了大雨。
高贵公公匆忙穿过雨帘,蓝衣袍脚微溅泥污,快步迈入天禄阁,拜道:“回禀陛下,奴才查阅女官司记司处,宫内诸司薄书出入录记,找到了徐院判举荐过的数个女官名册,陛下可要细细过目?”
“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