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公公捧着名册,躬身抬步上了玉阶,呈给皇帝。
萧衍看那寥寥几个名字,有浣衣局,太医院,司仗司等,当真是散落各处。
并且女官品级皆为不入流的宫婢,所录之人同为赵姓。
赵涤,赵雪,赵初,赵婉……
不知是不是徐崇有心刻意为之。
赵桀与徐崇该是旧交,只是将赵氏亲眷送入宫中,又是为何?
高贵低眉敛目,眼风瞄见皇帝捏着名册,垂眸不语,心道,这刚贬了徐院判,又去查他的旧事,瞧着仿佛不是什么好事,可皇帝却不像生气?难道这几个女官还能有大前程?
他想到这里,不禁试探地开口问道:“陛下,若是想……奴才可招人来见见?”
萧衍合上名册,扔到一旁,“不必。”
高贵不再多言。
是他又想差了……
哎。
这阖宫之中,什么时候才能有个陛下的可心人儿……
阁外大雨瓢泼,一直下到黄昏。
顾仪看了一眼窗外雨影细密如织。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不能再等了!
“走,我们去一趟浣衣局!”她转身吩咐桃夹道。
桃夹蹙眉不解,“美人,雨下得这般大,去浣衣局作甚?若是想要取回绸缎,浣衣局的宫婢该送上门来才是!何劳美人前去?”
时间不多了,顾仪无暇多作解释,只说:“不等了,此际前去时机正好!雨中游园,别有野趣。”
桃夹只得取了一把靛青色油纸伞,遮在顾仪头上,亦步亦趋地跟随她往浣衣局而去。
天边青光一闪,滚过一道惊雷。
轰隆大响。
亥时一刻。
第55章 白兔玉佩
雨丝斜刮, 吹打在顾仪脸上,雨滴顺着发髻往下,汇做小股, 沿额头,脸颊,灌入脖颈, 冰冰凉凉。
她心知此刻的自己肯定看上去十分狼狈,可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凝结的水雾将将散开了些, 才见不远处的浣衣局外的宫道上走来了一道碧青人影。
看来,这个剧情点没有变动!
她犹记得自己曾在第三天的夜晚在此处成功蹲守过女主, 两人顺着园中石径信步游走, 于湖边岔路依依惜别。
而萧衍则会在片刻之后, 隔着粼粼湖面,出现在对岸。
既然, 他不来秀怡殿,她就要带着女主在这里守株待兔。
若是他今夜不从此湖经过, 即便是去前殿,她也要试一试。
大不了,治她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反正结局都一样!
顾仪不由得握紧了袖中右手,那一块白兔玉佩就被她紧紧地拽在掌心里。
赵婉撑着纸伞,怀中抱紧了那一匹水青色绸缎, 抬眼看见浑身湿漉漉的顾美人直朝她快步而来。
她顿住脚步,惊慌道:“美人为何来了?奴婢正欲前往秀怡殿西偏殿给美人送上绸缎……”
顾仪不耐地捉住她的手腕,“你随我来。”她拉着赵婉就往湖畔石径而去。
桃夹急急跟上,将油纸伞遮在顾仪头顶, 即便如此,顾仪身上的藕荷色对襟长衫,碧色罗裙早已被雨水浸湿,黏在身上。
桃夹不忘出言劝道:“美人,走这样急,是去何处,因这落雨,湖边定是湿滑极了,美人脚下多加小心才是!”
顾仪回身看了一眼桃夹,见她也早就淋成了落汤鸡。
今夜此番举动着实颇有些冒险,还是不带她了。
顾仪夺过赵婉怀中的绸缎,递给桃夹,开口道:“此际用不上你了,你抱着此匹绸缎,速回秀怡殿西偏殿。”
桃夹惊愕道:“那美人呢,美人不回去么?雨下得这样大,游湖也没意思呀!”
顾仪摆摆手,“不必管我,你回去就行。”说话间就把绸缎塞到桃夹怀里,拉着赵婉旋身快走。
桃夹咬咬牙,不敢不从,只能独自抱了布往回走。
天空又滚过一道惊雷,映得身旁湖面青光一闪。
顾仪转头去看,湖边竹影横斜处,她窥见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着明黄色。
后面跟着一长串宫人。
是皇帝。
剧情诚不欺我!
顾仪顿时犹如打了鸡血,拉着赵婉,脚步愈快,迎了上去!
赵婉自然也看见了那着明黄常服之人。
她惊慌地想要甩脱顾仪的左手,挣扎道:“美人恕罪!奴婢一身雨污,面君乃是不敬!奴婢……奴婢……”
却被顾仪打断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见到他么?既然今夜可以见到,为何不见!”
赵婉惊得瞪大了眼,“美人……”如何知晓得……
顾仪心里愤愤,憋着一股鬼火。
来吧,剧情,互相伤害吧!
高贵公公眼睛尖,一眼就看见雨帘外急匆匆走来两个人影。
两个女人。
虽是撑着一把纸伞,可两个人鬓发湿哒哒地贴着面颊,浑身从头到脚被雨浇得,跟水鬼似的。
什么人啊,这都是,打扮成这样,还敢来邀宠!
高贵公公眼风一扫,立时有两个宫侍从小跑上前去驱赶。
萧衍穿过雨帘,脚步本是极快,见到前路来人,略微蹙眉,顿住了脚步,跟在他身后掌伞扇的宫侍猛地刹住脚,险险稳住伞柄,唯恐雨水滴落在皇帝身上。
“避让圣驾!”宫侍行到顾仪身前,长声喝道。
顾仪顺势跪地,躬身长拜,袖中的白兔玉佩被她用力地掷了出去!
以一道弧线滑落而出,落入雨水积成的小水潭,溅起数朵雨花,堪堪停在了十步开外的皇帝脚前。
这个女主纠结了半本书四十五章的“我给他看还是我不给他看的”关键道具白兔玉佩,就这样被她甩到了萧衍面前。
剧情的进度条由她来拉!
顾仪算是想通了,上一周目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保剧情,保进度,到头来还是然并卵。
这一回,她要先发制人!
赵婉见到皇帝脚步微动,立时也埋头长跪了下去。
萧衍视线扫过雨中跪着的两道身影,停在了他玄靴前的白玉之上。
白兔形制,似曾相识。
他长眉微敛,俯身将此白玉拾了起来,放在掌中细观。
卧兔白玉,触手温润,他心中微动,翻过玉佩,食指细细婆娑右下角镌刻的烙印,一个及其微小的‘玉’字,一笔一划,轻轻浅浅,入骨融于白玉,若非细察,此心,此意,永不见天日,永不可知。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萧衍笑了起来,笑意疏朗,声却若狂,只笑两声便停了下来。
“此玉……此玉……是何人所有?”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大雨倾盆的夜里却清晰可辨。
赵婉躬身长拜道:“此玉……此玉乃是奴婢所有。”
萧衍定睛细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目低垂,面目隐入阴影处,“抬起头来。”
赵婉缓缓地直起腰背,抬起头来。
面前的帝王,眼含霜雪,冷冷地凝视着她,“你是何人?”
赵婉低声答道:“奴婢乃是浣衣局宫婢赵婉。”
“赵婉……”萧衍低笑一声,“如此说来,你就是赵桀的后人……”
顾仪心中咯噔一跳,这进度条拉得也太快了吧。
全书女主隐藏了六十章的身世之谜这么快就揭开了……
说好得两小无猜的童年玩伴身份就这么跳过去了么?
她这波进度条……是不是拉得太猛了……
拉胯了……
她趴在地上,不敢乱动。
萧衍见赵婉脸色煞白,并不答话,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跪着的人影上。
只见她埋着头,跪在地上,乌漆漆的头顶上簪了四朵素白珠花,被雨水重刷过,软趴趴地卧在发间。
“你又是何人?”
你好,我就是救过你的顾雷锋。
顾仪心中腹诽,嘴上却答:“臣妾是秀怡殿西偏殿的顾美人。”
萧衍“哦”了一声,“方才掷玉之人,是你?”
话音比顾仪记忆中还要冷上几分。
她不敢抬头,只乖觉道:“臣妾方才是手滑……不小心才脱手扔了出去……”
“放肆。”
顾仪闻言不由一抖,此言掷地有声,语含大怒。
分明不是她记忆中萧衍的语调了。
她咽了一口水,拜道:“臣妾失言,陛下恕罪。”
萧衍捏着白玉,心念几转。
这个顾美人若是处心积虑以此玉相要挟,便不能留了。
他转眼又望了一眼她伏低的头颅,但见她几缕乌发垂落耳边,露出的耳垂雪白小巧。
口中的“杀”字却说不出口。
天边滚过闷雷,大雨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响声不绝。
萧衍沉默片刻,“赵婉,殊丽芳华,今日擢升为婉美人,赐住秀怡殿西偏殿。”
高贵公公闻言一喜,正欲答话,却听皇帝又道,“秀怡殿顾美人居心叵测,御前失仪,降为才人,移出秀怡殿。”
顾仪伏在地上,眨了眨眼,此结局尚在她意料之中。
毕竟,她带着女主这么明目张胆地来碰瓷,又拿关键道具刺激萧衍,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甚至都怀疑,原身顾美人就是这么领的盒饭。
眼下她只是被降了品级,不得不说,仍旧有几分侥幸。
但好在,剧情在线,虽然仿佛快进了六十章,但在线。
赵婉拜道:“陛下隆恩。”
顾仪也跟着拜道:“陛下隆恩。”
她的耳畔旋即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待到再也听不清楚,顾仪方才抬起头来。
面前的赵婉瞬也不瞬地盯住她,“顾才人究竟是何意?”
顾仪站了起来,湿衣黏在身上,浑身难受,她露出个微笑,“婉美人求仁得仁,难道不好么?”
赵婉皱眉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顾仪笑了一声,“不过是后宫之中籍籍无名之人,祝婉美人往后前程似锦。”
说罢,她再不停留地往秀怡殿而去。
既然说了,要让她挪出去,今夜尚仪局就会派人来让她移出秀怡殿。
大雨骤歇,夏日凉风吹开幽幽阴云。
一轮皎皎明月高悬长空。
皇城之中,三更鼓次第敲过。
顾仪悬着的小心肝总算彻底落到了实处。
凭借一顿操作猛如虎,她真的苟过了这最初的三十六个时辰。
谢天谢地谢剧透。
那些睡前读过的《绝情帝王爱上我》,没有白读。
她想罢,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这间陌生的宫室。
屏翠宫是个小宫殿,在西苑西北角,因年久失修,显得十分没落,约等于冷宫。
殿中木榻陈旧,立柜积灰。
但这都没关系,毕竟主线感情线被她拉了进度条。
她在冷宫住一阵子,说不定主线剧情很快就走完了。
到时候,她就可以出宫去做她那快快乐乐的富婆。
顾仪换下了里里外外的湿衣,抬眼才见桃夹捧了热水盆进殿,眼角隐隐发红。
她惊奇道:“你哭了?”
桃夹摇头,搁下水盆,略略哽咽道:“奴婢没哭,奴婢只是想不通,好好的,美人怎么会被贬成了才人,还住到了西苑来?”
顾仪有心开解她,“福祸相依,说不定此乃是福不是祸。”
桃夹苦着一张脸,只“嗯”了一声。
第56章 不好概括
高贵公公站在天禄阁外, 听罢宫人回禀迁宫之事,颔首道:“知道了,你们退下罢。”
待到宫人离去后, 高贵公公转身走进天禄阁,穿过前厅,才至寝殿。
殿中只一盏铜雀烛台火光昏黄, 他放轻脚步,低头见到那卧兔白玉碎作数瓣,落在塌边。
高贵公公心中又是一叹, 抽出腰间丝带裹了碎玉拾起来。
“高贵……”
高贵公公侧目,见木榻纱帐中的人影微动, 垂首低声道:“陛下恕罪, 奴才惊扰了陛下……”
萧衍翻身而起, 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陛下还是再歇息一会儿罢。”
萧衍伸手撩开纱帐, “把奏疏捧来。”
高贵公公斗胆又劝:“陛下近日少眠,奴才不若给陛下送碗安神茶来……龙体康健才是国祚之本啊……”
萧衍平日里睡不着, 今夜更睡不着。
他“嗯”了一声,高贵便立刻旋身而去。
他的太阳穴突突抽痛,虽不至于头疼欲裂, 但着实难受,难受得无法安睡。
此头疾近来发作愈勤,他本是怀疑有人暗中谋害。
可暗卫查不出蹊跷, 医政看不出缘由,他在宫外寻得良医也说不清其中因果。
萧衍面目愈冷,披了一件青衫下榻,点燃了殿中烛火。
寝殿亮若白日。
高贵捧来了梨花木托盘, 摆着数卷奏疏和一碗安神茶。
萧衍接过青花瓷茶碗一口灌下,头疼仿佛好了一些又仿佛没有。
高贵公公放下托盘,自觉地后退到了殿外站桩。
长夜漫漫,宫闱幽暗。
唯有天禄阁灯火长明。
秀怡殿王贵人一觉醒来才发现西偏殿里住着的美人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