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笑道:“臣妾知道陛下诸事繁忙,今日陪了臣妾一天,臣妾受宠若惊……”
萧衍笑了一声,撩袍落座,徐徐道:“此番回京,行陆路,比水路缓一些,回京之后……”他停顿了片刻,“朕便擢升你为柔嫔……”
柔嫔……
顾仪一时没反应过来。
细细一想,这是连跳了两级……
她嘴唇微张,半晌,才蹲福道:“谢陛下!”
萧衍抬手,“坐下罢……”
顾仪心中讶异,明知有些煞风景,却不得不问道:“婉婕妤呢?陛下也要赏婉婕妤么?”
赵婉替他挡了一刀,按照剧情也要晋升。
萧衍沉吟片刻,望着顾仪道:“赵婉是赵桀之女,赵桀一案干系萧衡,朕自要赏她,她救驾有功,理应当赏,朕……升她为赵妃……”
顾仪一愣,没想到萧衍会这么细致地给她解释。
赵婉本就是婕妤,连跳两级,确实该是妃位。
若是她只是升为嫔位,自己连跳两级都有些打眼了。
顾仪沉默了小半刻,才展眉道:“陛下说得极是,臣妾知道了。”
萧衍心中蓦然生出几分郁气,顾仪如此云淡风轻,令他不快。
虽然他将其中缘由说尽,可她却像是真的不在意。
萧衍平复了片刻心绪,才复又对她笑道:“考满在即,若是顾长通进京,你升为嫔位,也可招顾夫人进宫一叙……”
顾仪心念微动,“多谢陛下……”
耳边却听萧衍又问:“你家中尚还有兄弟姊妹?”
这题我会!
顾仪胸有成竹,“臣妾家中还有一个幼弟,名唤阿昭,顾昭……”
阿昭。
萧衍握了握袖中右拳。
竟真有……一个顾昭。
顾仪见面前萧衍的脸色无端暗了几分。
她轻唤道:“陛下……”
萧衍抬眉,一双暗褐色琉璃眼光华一闪,却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是么?
顾仪不明所以道:“谢陛下夸赞……”
*
车行出扬城那一日,是个艳阳好天。
月余的时间,顾仪都在车中,驿站度日。
往北行的官道多有崎岖,可越是临近京城,越是道路平顺,两旁的树木也更加齐整。
顾仪好奇地撩开车帘往外张望,不禁叹道:“还是这些天的路好走些。”
萧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外,“京城往南一行,官吏多有懈怠,有州郡道路残破待兴,道路低洼之处,更是多积雨水,皆是治下不经心,无人稽查训诫的缘故……世家大族,近年来酒囊饭袋太多了……”
顾仪放下车帘,回身笑了笑。
伪朝既已拔除,接下来朝堂新旧党争只会愈演愈烈。
车外的天气此时已经渐热了起来,车内点着暖香。
顾仪捏了车中的团扇,给自己轻扇了扇风,又给萧衍扇了扇。
她抿嘴一笑,“陛下圣明,定能慧眼选贤举能。”
萧衍见她笑靥如花,眉目舒展了些。
可是一路行来,他心中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一层隐忧。
他素来不信怪力乱神,若是寻常梦魇,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当夜他所做得梦太过真切,时时回想,仍旧心惊。
顾仪在他的梦里……死了……
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是不是因为此缘故,他先前做得怪梦,才难见顾仪……
萧衍喉头微动,看向车中的顾仪,见她一脸明媚地观赏帘外的春光。
“顾……仪……”
顾仪扭头,见萧衍一脸欲言又止却又没有下文了。
“陛下……何事?”
最近的萧衍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她等了半晌,见他是淡笑了一声,仍旧什么都没说。
行吧。
*
回到皇宫的当天,车辇行过朱雀门,已是亥时。
天边下弦月如弓,宫闱一片寂静,
顾仪身心俱疲地回到屏翠宫中,刚进宫门,桃夹便急急迎了出来,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的神情,眼中似有水光闪烁。
两人相顾无言半刻。
顾仪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我累了,先备水沐浴罢……”
第86章 柔嫔
隔日, 巳时正。
两道圣旨分别送往蒹葭殿与屏翠宫。
青州既复,圣心大悦。
伴驾南巡的婉婕妤,顾贵人, 擢升为赵妃,柔嫔。
屏翠宫因宫室狭小,已不合嫔位宫制, 柔嫔赐住空置已久的河洛殿。
六宫之中因此忙碌了起来,各宫宫人往来不断。原本的德妃,年前已被降为柳嫔, 赵妃因无封号,仅在端、敬、淑三妃之后, 嫔位上便是有封号的柔嫔和无封号的柳嫔。
随着升迁而来的, 是各宫送来的贺礼。顾仪摇身一变, 站到了新的职场高度上。
宫婢纷纷改口皆称“娘娘”。顾仪由宫人簇拥着,住回了久违的河洛殿。
正殿门前, 已是推满了各色箱笼和各宫送来的贺礼。
多络笑嘻嘻地上前蹲福道:“贺喜柔嫔娘娘!”双手捧着数张描红的礼单呈给了她。
顾仪兴高采烈地翻了翻礼单,见到花瓶, 漆盒,砚台一类的宝器颇多,却没有真金白银。
哎。
她复又合拢了礼单。
多络语带兴奋:“奴婢方才整理屏翠宫搬来的器物, 在殿中瞧过一圈,此河洛殿可大了!后面庭院之中还有一个小鱼池,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顾仪虽是故地重游, 可是暮春之中的河洛殿,她还尚未见过,“去瞧瞧……”她走了两步,又问, “我想在此殿中也种枇杷树和樱桃树的事,可去司苑司问过了?”
多络点点头,“奴婢一早就去了,司苑司说,过几日寻到好树苗,就来办。”
树苗……也不是不行,但她其实想要长成一些的果树,才能尽快吃到果实。
不过,也罢。
顾仪行到殿后,见到庭院绿意盎然,连葡萄架上都挂上了浅绿芽叶。
她走到池塘边,见到一池五彩小鱼,争先恐后而来,顿生出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她观了一会儿鱼,问多络道:“今日已着人去蒹葭殿送礼了么?“
“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先前一早就派人去送了一柄玉如意……“多络试探地问道,“娘娘这会儿还想着要去蒹葭殿拜会赵妃娘娘么?”
顾仪摇摇头,“今日殿中事多,明日再去罢……”
赵婉封妃,品级在她之上,按理,她确实该去。
只是,她有些不想去。
恰在此时,一个宫婢快步进了庭院,禀报道:“娘娘,秀怡殿王婕妤在外求见,说是来贺娘娘新迁……”
王婕妤……
果然从西苑搬出来后,就又得应付来人了。
顾仪心中叹气,“领王婕妤去花厅,先上一壶茶,我随后就去……”
说罢,她便自去寝殿换了一身靛青褙子,内衬香色襦裙,坐到了妆台前。
多络捏着齿梳,立在她身后,有些为难道:“奴婢手笨,不若奴婢去唤桃夹姐姐进殿来,替娘娘梳髻……”
顾仪摇头道:“你随意梳个单髻就行。”
多络应声。好在梳单髻不难。
她仔细梳好后,前后瞧了瞧,问:“娘娘,今日要用木簪么?”
说话间,多络就要去取那装有一对红宝梅花乌木簪的锦盒,却被顾仪伸手拦下。
“不了,今日无须出门,簪上花钿就行。”
多络便转而去取了宝匣中的八枚花钿替她簪上。
王婕妤刚喝过半盏茶,就见顾仪缓步进了花厅。
数月未见,她人虽是清瘦了些,可面色却是薄粉一般的桃花之色。
王婕妤起身,垂首拜道:“参见柔嫔娘娘。”
顾仪抬手道:“王婕妤不必多礼。”
待她落座后,王婕妤才随之落座。
顾仪觉得颇有些新奇,端详了王婕妤片刻,见她脸上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娘娘远行回来,不仅擢升嫔位,还新迁此殿,妾身恭贺柔嫔娘娘。”
顾仪淡笑一声,“多谢婕妤。”
王婕妤先前可从未料到,原本只是她偏殿之中的顾美人,冲撞圣驾被贬去了西苑,如今还能得此圣宠。
心中虽有不平,但更多的是惊诧,她不由道:“娘娘今日,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了……”
顾仪喝过一口茶,徐徐说:“陛下如今收复青州,自是圣心大悦,我也不过是恰遇伴驾南巡,才侥幸沾了光罢了……”
王婕妤心中不信,却听顾仪又道:“婕妤自然亦知,三年考满在即,抚州施行税赋改令,初见其效,陛下此番拔擢,料想也有其中几分缘故……”
王子伯前去抚州,也颇有些时日了。
王婕妤点头,了然道:“娘娘说得是……”
顾仪放下茶盏,听王婕妤娇笑一声,又道:“早些时候,妾身也去蒹葭殿拜会了赵妃娘娘,见她却面色不大好,许是肩伤未愈,连妾身瞧着,都觉我见犹怜,不定皇上见了如何心疼呢……”
王婕妤说话之间凝视着顾仪,见她听后只是浅笑,“赵妃娘娘救驾有功,陛下封赏亦是嘉奖……”
“娘娘说得是,妾身听说,赵妃娘娘肩上虽留了疤,陛下也没让敬事房撤了她的玉牌,想来果是……圣宠如斯……”
顾仪提起白瓷茶壶,替自己茶盏添了茶,慢慢道:“王婕妤将此番话说予我听,是何意?”
王婕妤见她眉目之间乍现一分厉色,面上一僵,柔了声道:“柔嫔娘娘此番伴驾南巡,可都是瞧在眼里的,妾身就想问娘娘一句,赵妃娘娘是真凭救驾有功得了圣心?那这往后宫里的日子,是更不好过了?”
顾仪低声一笑,“婕妤说笑了,陛下是恩是宠,我岂敢妄自揣测,婕妤也宽心些……赵妃娘娘既已是妃位,便在你我之上,就不容你我背后议论是非……”
王婕妤干笑了两声,“娘娘说得极是……”心中却是暗恨,顾仪真是油盐不进!
小半盏茶后,王婕妤便告辞了。
顾仪只觉心累,还未喘匀口气,就听宫婢又来报道:“摘芳殿宫婕妤求见。”
她眨了眨眼,认命道:“沏壶新茶来,请宫婕妤进殿。”
今日前来贺她的,都是有心来打探一二的。
这……可能就是升职加薪的代价吧……
宫婕妤进到花厅,见顾仪坐于桌前,朝她一笑。
“妾身参见柔嫔娘娘……”
“宫婕妤,坐罢……”
宫婕妤想着从前未和这个新出炉的柔嫔娘娘打过交道,今日是第一次来拜会她,便开口寒暄一二,“今日见了娘娘,才知众人所言非虚,娘娘果是娉婷秀雅。”
顾仪立刻回道:“宫婕妤亦是风姿绰约……”完成了一波商业互吹。
宫婕妤嫣然一笑,“娘娘南巡而归,蒙此圣恩,妾身贺喜娘娘……”顿了片刻,又道,“妾身方才去蒹葭殿中,拜会了赵妃娘娘,赵妃娘娘对柔嫔娘娘亦多加赞叹……”
这后半句话,顾仪自然不大信,依旧将此划入商业互吹的范畴,只轻点头,“赵妃娘娘谬赞了……”
宫婕妤抬眼望向顾仪,“赵妃娘娘因肩伤之故,回京早了大半月……妾身听说,与之同行的尚有一赵家旧仆……名唤赵九……不知娘娘可曾听说?”
宫婕妤他爹宫正海是督察院右佥都御史,三司查办赵氏旧案。
她知晓赵九名号,顾仪不惊讶,只笑道:“我倒不曾听人细说……婕妤若是好奇,不若问一问赵妃娘娘……”
宫婕妤笑了一声,“妾身只是随意问起罢了,赵妃娘娘于洛川之上救驾,乃是一段佳话,妾身对此不免好奇了些,娘娘见谅……”
赵婉救驾,看来阖宫人尽皆知。
顾仪静默须臾,索性附和道:“赵妃娘娘当日豁出性命,替陛下挡了贼人一刀,实乃忠勇……”
宫婕妤闻言有些摸不清眼前柔嫔娘娘的脾性了,只觉她像个木头美人,似乎全然不为赵妃的圣宠所动,亦不像外人揣测一般的娇纵。
她思索片刻,复又莞尔一笑,“说来,伪朝此番得以拔除,诸人无不欣喜国本巩固,妾身听闻朝中立后之声更盛从前,不知娘娘可曾听说……”
顾仪随之笑了一声,却大摇其头道:“前朝的事情,我可听说得不多……”
宫婕妤自觉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碍于脸面,没再说下去。
两人沉默了下来。顾仪侧目一望,见轩窗外日影西斜,淡笑道:“今日初迁河洛殿,诸事尚需打点,便不多留宫婕妤了……”
宫婕妤识趣地告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