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心口一窒,眸底骤然一寒。
“哦,臣弟差点忘了,”五皇子作出一副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模样来,眼底含着一抹冷然,微微笑着道,“太子殿下至今尚还未曾大婚,恐怕对这其中的差别,感悟不深……说起来,翻过年,您也要二十有二了,父皇都不催催的么?”
东宫太子与五皇子两边你来我往、绵里藏针地几番交锋,符筠生有些受不住,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步子,落到了后面,与同样受不了前面僵凝窒息气氛的庄晗撞了个对脸。
“你说,殿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符筠生小小声地与庄晗抱怨道,“与五皇子闹了快一个月的别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现在都还没有说开,两个人说话都……杠着犟起来,没一个愿意先退一步了般。”
“说是与那边的感情不好了吧,但昭乐公主回宫,他又巴巴地跟到了城门口去……刚才还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
——毕竟都是已经成年的兄弟姐妹了,又多年未曾见过……东宫太子方才的眼神,在惯于谨守礼法的符筠生看来,未免略显失态了。
“多半是因为五皇子与昭乐公主长得太相像吧,”庄晗心沉如水,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先替东宫太子含糊敷衍了过去,只淡然地反问符筠生道,“两位殿下长得那么像,难道你就不好奇,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分别么?……刚才一直盯着昭乐公主脸上瞧的,又不是只有我们殿下一个。”
“是,还有你,还有那些年轻后生们,”符筠生嫌弃地瞧了前面某群人一眼,撇了撇眼,不无鄙夷道,“不过他们是瞧人家公主殿下长得好看吧……不过,太子殿下肯定不是那种人。”
庄晗扯了扯嘴角,心中万千杂绪飞过,敷衍地冲符筠生笑了笑以表赞同,心中却一时都不免羡慕起他这些脑子一根筋的同僚的。
但倘真要说到“脑子一根筋”,符筠生肯定会表示:你庄子期可闭嘴吧,咱们东宫里,最一根筋的是谁还用说么?
有越启在,舍他其谁?哪里轮得到他符筠生。
而果不其然,一行人刚到宫中惯常议军政大事的偏殿,兵部众人迎过来,里面就有越启一个。
而越启也从来没有让旁人对他的固有刻板印象失望过,与东宫太子见过礼,正经话还没有说两句,一见到庄晗,先哈哈大笑,高声调侃他道:“庄子期,你猜我刚才见着谁了?”
“我见着我小姑父的亲妹妹了,”越启不等庄晗给他使眼色,先一步大声公布了答案,“就是原先定给你的那位公主殿下……如今人家已经嫁人了哦,你媳妇没了,哈哈哈,你媳妇没了!”
庄晗面色铁青,一时直接拔剑捅死越启这个傻缺二愣子的心都有了。
东宫太子缓缓地,缓缓地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朝着庄晗的方向望了过来。
“你闭嘴!”庄晗当机立断,面色寒厉地呵斥越启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这里没人把哑巴!……公主深闺清誉,岂容你我随意议论败坏!”
越启不意庄晗突然发作,吓得肩膀一抖,再看看在场众人的脸色,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头。
“小,小姑父,你,你不会真生气了吧,”越启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觑着五皇子的脸色,卑微乞求道:“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别介,我错了,诸位给我个面子,就当是刚才什么也没听到……千万,千万都别往心里去。”
五皇子轻轻按住越启的脑袋,面容平静,眼底发凉,微微笑着,柔声吩咐道:“给本王找份针线来,就挂在越小将军身上……再有下次,说一个字,给他缝一针到嘴上去。”
宫人不敢敷衍,恭恭敬敬地真奉了一份针线上来。
五皇子亲手给挂到了越启的身上去。
越启这才意识到对方不像原来一样、仅仅只是再跟他开个说说而已的玩笑了。
越启被五皇子瞧得莫名心底发寒,之后的整场议事下来,都规规矩矩、安分守己,不该说的字半个都不敢多说了。
偏殿的灯亮了大半夜,最后众臣告退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东宫太子从宫里出来时,已经累得身心俱乏、眼角微微发红了。
裴其姝半梦半醒间在床上翻了个身,总感觉身上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蓦然一睁眼,正正对上床边人的清隽疲惫的侧脸,心头霎时一惊,继而又是一懈。
“你,”裴其姝呆呆地爬起来坐定,怔怔道,“你怎么来了……”
“想看看你,”东宫太子微微俯身,轻轻地亲在裴其姝的嘴角,神色平静道,“就过来了。”
裴其姝闭了闭眼,放纵了东宫太子的这个吻。
一时也不想去问她这公主府里的防卫,于对方而言,是不是形同虚设了。
只是——
“裴明昱,”一吻毕,裴其姝闭着眼睛,都不敢睁眼去瞧身上人的脸色,只轻轻地开口,缓缓道,“我们……这样不行,要不还是算了吧。”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出了声,捧起裴其姝的脸,柔声反问道:“‘算了’是什么意思?”
裴其姝答不上来。
“是‘分手’的意思么?”她说不出口,东宫太子干脆替她说了,从容笑着道,“我原还以为,你至少会先等等问完我北边的事再开口。”
第112章 我不在乎 “无妨,我等得起。”……
“北边, ”裴其姝怔了怔,犹疑道,“国师应该什么都跟你讲了吧?”
“你知道那一战大庄是怎么输的、你也清楚越启死的不正常, ”裴其姝的心里很乱, 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的,“你不会坐视不管的,你能把一切处理好的, 对吧?”
东宫四臣与太子的感情都很深, 太子肯定不会对越启可能的死局无动于衷……而如果连东宫太子都主持不好北边战事, 那裴其姝就算早早知道了结局,也没多大用了。
知道了也是枉然。
并不是她知道对北之战大庄最后会打输,就能如有神助一般指挥战事破局胜利、或者成功引导大庄去如何避开这一劫的。
所以说, 有时候,预言这种东西就真的很鸡肋, 除了让你能早点开始努力挣扎一番外……等真走到最后,可能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得了。
东宫太子静静地凝望着裴其姝半晌, 蓦然笑了。
裴其姝被他笑得头皮隐隐发麻。
“所以,”东宫太子俯下身来,与裴其姝轻声耳语道,“这就是迢迢选了那边、舍弃我的原因么?”
裴其姝猝然睁大了双眼。
“就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什么都能自己‘处理好’,”东宫太子嗓音轻柔,语调发凉,“因为在你看来, 你并帮不到我什么;而我则即便没有你, 也不会有什么……所以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放在随时能够去舍弃掉的那一边了,是么?”
“你,”裴其姝瞠目结舌, 一时气结,胸脯一起一伏好半天,都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半句:“你这话说的,你觉得我是在扶贫么?”
“谁需要我就选哪一边、谁可怜我就听谁的?”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望着裴其姝,没有应声,但也没有摇头。
那是一种不置可否的默认状态。
裴其姝觉得自己隐隐有点快要被气吐血的征兆了,气急败坏道:“那你是不是还觉得,先前我是因为可怜你、才答应和你在一起的?”
东宫太子紧紧地抿住了唇角,脸上僵得很厉害。
裴其姝冷冷地盯着他瞧,眼珠子一眨不眨。
“不,”东宫太子语调颤了颤,艰难地否认道,“你说过,你喜欢我,你心里是有我的……所以,迢迢,我们为什么要‘算了’?”
“因为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单凭喜不喜欢就可以决定的,”裴其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头很累,也不想去把话说得太直白,只草草地简洁道,“我想起来了。”
“当年在明萃阁的事情,我全都想起来了,”裴其姝按了按额角,无力道,“我想,这现在已经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我们两个,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
东宫太子怔怔坐着,半晌无言。
“当年的事,对我娘的伤害很大,她根本不可能接受得了我和你在一起的,”裴其姝心烦意乱、筋疲力尽地补充道,“这已经不是把你的身世解释清楚就能说得通的事情了……算了吧,我们两个这样也挺没意思的,就到这里吧。”
“你说过,皇后是皇后,我是我,没有人需要为旁人的过错买单,即便那人是他的生身父母也一样,”东宫太子听出了裴其姝话里的断然决然,脑海一片空白,通红着眼眶,怔忪道,“你也说过,一个人如果没有犯错,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可以惩罚得了他。”
“迢迢,你现在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的错,”裴其姝揉了揉额角,只觉自己头痛欲裂,“但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就算你当年什么也没做,可你的存在,对我娘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这或许不是你的错,但同样也不是他们的错啊,你更没有道理非得去勉强他们要开开心心去接受你……”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东宫太子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执拗地紧紧盯着裴其姝追问道,“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裴其姝微微一窒,半天答不上话来。
片刻后,裴其姝的脾气也上来了,忍着怒气坐直了身子,决定好好地与东宫太子从头到尾掰扯掰扯了。
“是,你或许没有做错过什么,因为你就仅仅只是‘什么都不做’罢了,”裴其姝有些愤怒地指责东宫太子道,“我是忘了,我把前面几年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可你呢,你难道也不记得了么?”
“你那么聪明,九年了,你难道猜不到明萃阁当年是你娘动的手脚么?”裴其姝语调都隐隐有些尖利了,“我哥死了啊,我哥是死在你娘手里的!”
“我娘当时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就算,就算不说后来父皇的迁怒与无情,也不去讨论我和我娘为你娘当初所作所为背的两年黑锅……就说这九年里,你应该一直都以为我哥是死了的吧。”
“你凭什么以为,隔着我哥一条人命,我们两个还能没心没肺地在一起呢?”裴其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过脸,止住眼底泪意,不无怨尤道,“我是忘了,可你记得啊……我原先什么都没刻意瞒过你的,你不要现在再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的记忆不对劲?”
“倘若我真和你在一起了,你打算让我娘怎么办呢?”裴其姝自己说起来都觉得荒谬怪诞又可笑,“她女儿,跟害死她儿子的幕后黑手的儿子搅合在一起了?”
“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和我娘,不让我想起来明萃阁的事、也不让我娘搞清楚当年明萃阁是皇后在背后动的手脚?”
——这些话,裴其姝本来是憋在心里不想说的。
毕竟,分手就分手了。
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了,好聚好散,成年人给彼此留最后一个体面。
终究是自己当初选定的人,临到头来,再去互相指责,闹得一地鸡毛,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我是我,皇后是皇后。”东宫太子的唇角紧紧绷成了一条线,只重复地坚持了一遍,“你说过,你能把我们分开来看的。”
“可她是你娘啊!”裴其姝连日来被两边几番逼迫,再承受着道德上的无尽谴责,已经隐隐快要被崩溃了。
“可这是我自己能选的么?”东宫太子猝然抬眼,亦是一般冰冷地诘问道。
裴其姝一时无话可说。
“我只知道,我爱你,”东宫太子缓了缓声气,平静而坚持道,“迢迢,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彼此都念着对方,也没有人变心。”
“这世上的痴男怨女这么多,人生一世,能遇到正好彼此互相挂念的才有几对……我们明明这么好,为什么就要‘算了’呢?”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根本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裴其姝烦躁而抓狂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不要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天真、那么简单、那么的理想化?”
“你是太子,难道你这太子之位,就只是靠着父皇喜欢你,便能轻而易举、稳坐高台了的么?”裴其姝自己说着都觉得可笑又无语,“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仅仅只考虑喜不喜欢便能解决得了的。”
“可你我之间,”东宫太子垂了垂眼睫,细而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无尽阴翳,他用尽了全身几乎所有的力气,才将将按捺住了被裴其姝屡屡拒绝所带来的阴沉郁气,只执拗地坚持道,“需要你考虑的,却从来就仅仅只是‘喜不喜欢’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
“行,”裴其姝气无可气,被东宫太子噎得无话可说,也就索性自暴自弃,自我放弃了,只冷冰冰道,“可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种感情问题。”
“我们之间,从此以后,也没有什么感情问题好谈了。”
“随便你怎么想吧,就当是我对不起好了,”裴其姝扬手作了个“打住”的姿势,心烦意乱道,“我说不过你,我也不想和你说了。”
“反正我现在已经嫁人了,当初说好的,有人成婚了就结束,”裴其姝冷着脸道,“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东宫太子的脸色空白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