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倒是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探望过裴无洙一次,走之前站在病房外与护士闲聊,感慨了一番她们家果然有钱,住得起服务这么好、名气这么大的医院。
所以,跟上辈子比起来,裴无洙已经感觉自己现在很幸福很幸福了。
她有李宓这个亲娘,虽然好像也是半道偷别人的,但至少没露馅之前,能偷得一天是一天吧,至少她感受到的爱是真的。
就像她上辈子的养母,曾经也是很爱很爱她的,会在她小时候哭闹的时候给她唱摇篮曲,温温柔柔对她一遍一遍说:“囡囡,妈妈爱你,快快好起来吧。”
只是后来,只是后来……后来的事情,裴无洙不愿意再想了。
所以,爱情是个什么鬼东西,当年那些一个个扑上来跟她告白、撵都撵不走的男孩子,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去看望她呀。
她上辈子死的时候,只有冷冰冰的手术室、白大褂、冰凉凉的器械针线……和最后那一句公事公办的“手术失败”。
裴无洙甚至连自己的尸体停在太平间里、最后会被人收到哪里去都不知道。
而这辈子的裴无洙,她现在有宓贵妃、有阿文、有云归,有太子哥哥……有他们这些人就够了。
难道亲人、家人之间的爱不是爱么?
为什么非得弄成谈恋爱的那种爱,如果最后分手了,又要怎么收场呢?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不爱了就分手是现代人的处理手段,可是放到大庄,他们恐怕连个“和平分手”的好结果都捞不着。
那可真的一点都不划算。
虽然这辈子受到的爱意要远比上辈子多得多,可那些真心待她好的人,裴无洙还是一个都不想失去。
做家人多好啊,家人是可以互相陪伴一辈子的,这可是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个裴无洙汲汲营营十八年都没有求到的,怎么有些人就是不知道珍惜呢!
男欢女爱什么的,听着就很不靠谱、朝三暮四的感觉……现代人离婚率那么高,真能成善果一辈子不变心的神仙眷侣才能有几个呢。
裴无洙想想就觉得很难受。
东宫太子怔怔站着,内心的怅惘茫然、纠结犹豫其实比裴无洙少不到哪里去。
他当然可以否认,可以澄清,可以一一反击……但是,真的有必要么?
东宫太子不傻,他听得出来裴无洙的言外之意、看得出来她深埋本心的真实意愿……包括裴可能无洙自己都并没有太想清楚的那些。
——她真的很努力了。
裴无洙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把自己方才那些逾矩的、越线的、冒犯的、甚至完全说得上是轻浮可恨的行为找足了缘由合理化了。
只为了他们二人能回到彼此原先的位子上,继续与往常一般心无杂念的“兄友弟恭”下去。
东宫太子甚至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现在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不,甚至都不用他颔首明言,只要配合地表现出些许犹豫怀疑的模样,裴无洙当即便会丝毫不介怀他先前的行为,只当是完全无事发生一般,只再继续一心一意地为他谋划、为他考量。
确实是个合格的好“妹妹”。
一直陪在他身边……这是个多么诱人的条件啊,东宫太子不知道裴无洙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他听完后,确实是有些动心了。
他将永远失去正当光明去亲吻拥抱对方的资格。
但会得到一个永远不会失去、从来都选择站在他这边的好“妹妹”。
这几乎是命运给他最严酷的选择了。
——其实家人也是个不错的身份,东宫太子平静地安慰自己,他原先不就正是那样想的么?
维持兄长的尊严、恪守兄长的距离,远远看着……远远看着便罢了。
世间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就算他以威逼利诱迫使着裴无洙现在和他在一起了,以后就一定能比作为家人好么?
有过而却不长久……裴明昱喃喃想道,不,他做不到,他会疯了的。
他疯了都不可怕,他害怕的是,如果他真的被逼至那般,会按捺不住,伤了裴无洙。
“我,”东宫太子闭了闭眼,按住一池酸苦,最终还是顺着裴无洙的心意,艰涩道,“我不知道……”
果不其然,裴无洙明显地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也不怪你想不清楚,谁碰到你这样的情况都得要懵一阵子的,”裴无洙开开心心地跑过去,拍着东宫太子的背温柔安慰对方道,“而且吧,这事我也有错。”
“先前我不该那么自作主张的,什么事情都叫我自己一个人做了,还一直偷偷瞒着你没与你说开,搞得我像个甘愿为爱献身的悲情圣母一样,”裴无洙对自己进行深刻反省,“你现在会在感情上被迷惑误导,我之前的行为也是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的。”
东宫太子抽了抽嘴角,很勉强生硬地配合着浅笑了一下。
“不过呢,你现在就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了,”裴无洙鼓了鼓腮,佯作随意地大大咧咧拍了拍东宫太子的胳膊,直接道,“你要这样想啊,之前那事是我自己愿意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而且我做那些,也并不是代表着我就对你怎么怎么的死心塌地了,只是因为你是我哥而已,”裴无洙昧着良心,虚伪道,“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兄弟,我也都会这么做的。我只是单纯看不惯左思源那等龌龊小人和龌龊手段,和被他挑破的人是谁,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最后那一句当时是有水分的,而且水分很大。
其实这个问题裴无洙自己也思考过,她又不是真的圣母心多到四处散,混淆皇室血脉这样要命的深宫隐秘,但凡当时换了是东宫太子之外的任何一个皇子……
裴无洙多半还是会拒绝左思源的联盟请求,这主要是她不屑于左思源那等人为伍。
但多的,却也不会再做了。
如果是人品还行、和她关系还可以的皇子,裴无洙出于自保,不会言明,但会通过其他手段委婉地提醒对方一下,以免对方毫无准备、事到临头,只有惊惧焦促。
但如果是二皇子之流……那算了吧,裴无洙不乐颠颠地赶紧把这事一状告到明德殿去,那都是对二皇子最后的“温柔”了。
但现在想要东宫太子尽快对自己死心,裴无洙也只能昧着良心这么说了。
果然,东宫太子脸上不容错辨地浮现一抹被刺痛了的神色。
裴无洙小心翼翼瞧着他,有些心虚,但更怕对方不信而追着质疑深问。
“我知道,”东宫太子弯了弯嘴角,面无表情,语调平平道,“就像你当时在明德殿替老三挨那一巴掌一样……你早跟我说过的,你就是这样的人,和对方是谁无关。”
“孤也,”东宫太子艰难地,缓缓地,将那些字压在唇舍间,一个字一个字咬出,“并无特殊。”
裴无洙心道这两件事其实也不是能这么类比的……但是,好吧。
裴无洙无比庆幸道:“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了。”
东宫太子突然面色古怪地笑了一下,微微倾身,俯身朝着裴无洙压了过来。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裴明昱喃喃想道,仅仅才只是一句“并无特殊”,就让自己难以忍受到如此地步的话……
他真的,还能甘愿一辈子屈居于一个“毫不特殊”的兄长位子么?
裴明昱啊裴明昱,你简直是在异想天开,你何时变得比迢迢还天真了?
东宫太子痛苦地意识到:就是哥哥……他现在也,根本就完全不可能做得到了。
她是我的。
我想要她。
我也就只要她。
东宫太子压下来的眼神中侵略性太强了,情/欲之色浓得几乎要满溢出来,裴无洙心神一震,被骇得仓促后退,不着意退到了后面的案几前,后腰直直撞到桌角,痛得她眉心一跳。
东宫太子伸手将人一把捞住,右手垫在裴无洙的后腰上,安抚而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径直一路轻吻了下去。
“你,你你,”裴无洙后腰痛心更痛,难受又委屈,语调里都无形中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可怜巴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又来?!
遍地胡乱发/情啊?!
“迢迢,我是不知道,”东宫太子趁机撬开身下人牙关,耐心舔/吻着其内光洁如玉的贝齿,在气息交换间闷闷道,“但你就真的清楚么?”
东宫太子用剩下的那只手不露痕迹地抓着裴无洙的手起来,轻轻按在她的胸口上,平静悠然道:“你数数你的心跳……你现在,还能数得清么?”
裴无洙一时有些混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对眼前这个固执地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东宫太子更绝望一些,还是对现在才被亲了两下就气喘吁吁、浑身无力、心脏生怕旁人忘了它一般开始使劲活蹦乱跳找存在感的自己更崩溃一些。
“可,可,”裴无洙上气不接下气了还想反驳,“可是……”
“可是什么?”东宫太子退开一些,怕裴无洙一时激动傻乎乎地不知道换气,留给她喘息的机会,温柔而冰冷道,“可是‘换了任何一个旁的人,你也都是这个反应’,你想告诉孤这个,对么?”
裴无洙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东宫太子那几乎称得上是恐怖的脸色,硬是没敢把自己的头点下去。
“乖一点,”东宫太子微微一笑,捧着裴无洙的脸重新亲了下去,柔柔道,“不要总是说些口是心非的话,来惹哥哥生气……”
一吻毕,裴无洙彻底被毫无节操的自己折服了。
——她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推不开呢!
裴无洙恨不得剁了自己那两只没用的手了。
东宫太子的心情倒是肉眼可见地好上了许多。
“迢迢,你对孤是有感觉的,”东宫太子捧着裴无洙的脸,认真地重申道,“孤可不信,换来旁的谁来亲你,你都是这个反应。”
裴无洙心烦意乱,烦躁地推开东宫太子,在心里恼恨地想道:那是因为我是个新手、我没有经验、我是个雏,雏你懂吧,就是经不起撩拨那种!
你等着,但凡等我出去海一圈回来,阅尽千帆、经过风月,你这样的,我绝对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推,我还推不开你了!
不过这话裴无洙也就是敢在自己心里默默臆想一番、精神胜利一把,别说真去做,她现在连当着东宫太子的面放放狠话的底气都不太有了。
——实在是裴无洙自己也觉得,她先前的几番反应,实在是太不争气、太像是在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了!
“或许吧,”裴无洙在心里默默怄了半天的气,咬着唇愤愤道,“我承认,你确实,确实对我算是有很强的吸引力,我是有点不太拒绝得了你……我优柔寡断,我认了。”
“但我们是人,不是动物。人都是讲礼义廉耻的,不可能像动物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裴无洙恼火地瞪着东宫太子,心道‘礼义廉耻’你懂么,我加重了语调念给你听了,你之前那么多的书,是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就非得要这么逼着我……
“我们这样,我们这样,”裴无洙心慌气短道,“真的是不应该的……我不想这样。”
东宫太子笑了笑,只垂下头继续去吻裴无洙,不作言语。
“你不要一不想听我说话,就来这一套!”裴无洙快要被烦死了,崩溃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我在很正经地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可是这件事,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了呀,”东宫太子停下动作,抵着裴无洙的额头,柔柔笑道,“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你觉得,你不喜欢我、我对你也不是那种喜欢,”东宫太子摩挲着裴无洙的侧脸,轻轻笑道,“可我觉得,我爱你,而你对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那我们现在也就只能继续这样了。”
“前面就算你说的都对,”裴无洙傻眼了,“但是‘继续这样’是继续哪样啊?”
“我坚持我的喜欢,你坚持你的不喜欢,”东宫太子凑过去,轻轻地舔/吻了一下裴无洙的嘴角,低低笑道,“我们各论各的……看谁先说服得了谁。”
“这种事情,”裴无洙抓狂道,“……怎么还能各论各的啊?”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东宫太子平静笑道,“迢迢,哥哥喜欢你,你可以不喜欢哥哥,但你不能强迫哥哥喜欢你还非得装作不喜欢的样子……这实在是很为难人的,像是在哥哥的心上一刀一刀慢慢悠悠地割肉。”
“至于你,你会因为哥哥喜欢你,就把哥哥一个人扔在洛阳、面对父皇,自己偷偷跑去雍州么?”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了,你别来道德绑架这一套,”裴无洙气若游丝道,“裴明昱,我不欠你什么的……是你非要喜欢我的。”
“是你罔顾我们多年的情谊、非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成现在这么尴尬的情况的……我可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
“是,迢迢说的对,都是哥哥的错,”东宫太子悠悠然地温声附和道,“但是哥哥也知道的,你不会的,你没有那么狠心的……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东宫太子眨了眨眼睫。
裴无洙心神一凛,当即崩溃大喊道:“好好说话……你别哭!”
东宫太子愣了愣,继而抵在裴无洙的身上,实在忍不住地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