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洙头皮发麻,听出了宓贵妃话里有话,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将东宫太子狠狠唾骂一番,深恨对方那晚最后突然发疯咬破了自己的嘴。
虽然回来后裴无洙小心翼翼地避着宓贵妃好几天,还借了云归的胭脂来遮掩一二……但显然,宓贵妃似乎还是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赵逦文看得若有所思,不过看气氛紧绷,忙恍若无事般笑着出声与宓贵妃玩笑道:“这话您跟我和洙洙讲可就不太用得上了吧……我以后可也不靠男人,我靠洙洙呢。”
裴无洙默默把本来打算与宓贵妃明言的拖延推迟、或者干脆解除与赵逦文婚事的计划重新咽回了肚子里,也硬着头皮跟着出声道:“那我更用不上了……我靠我自己哈哈。”
裴无洙尴尬而生硬地强笑了两声,求助地望向另一边的赵逦文。
赵逦文回了她一个爱莫难助的眼神。
“你能靠得住?”宓贵妃冷笑着对着裴无洙翻了个白眼,捋了捋鬓发,复又淡淡道,“不过你最近倒确实像了些模样,不与那些纨绔子弟们出去到处厮混了,听你父皇说,还给他提了一个什么‘学事改革’的议案。”
“他听了还觉得挺震惊的,说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与本宫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几遍……”
第70章 生辰 争执。
“行了, 本宫也懒得多说你什么,说多了你又不爱听,”末了, 宓贵妃幽幽地叹了口气, 只认命道,“你能干点正事就行,本宫看着, 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啊!”裴无洙唉叹一声, 扶额道, “那事还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成或不成都不知道,父皇怎么就已经什么都跟您说了呢……”
对于松鹤堂的改革, 裴无洙这个念头,最早的时候, 是从原作剧情里提炼出来的。
后来与左静然越走越近,那个念头就越强烈。
只是当时的裴无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暂时不适合把自己引到风头浪尖上招人耳目,也就将那暂时搁置了。
后来吩咐人寿阳劫杀左思源父子,秘密追踪左静然行事……有关松鹤堂的事情,裴无洙想起就又念到左静然,心下惫累,也就暂时搁置了。
后来又重新下定决心拿起来,最重要的一个契机, 是在原冶村的所见所闻、是香山寺时与苦贤大和尚的那番对话。
在苦贤大和尚面前, 裴无洙是有些自惭形秽的,也是那时候的她骤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她真的应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做上一做了。
所以后来借着东珠闹剧的余波, 裴无洙私下里找真宗皇帝提了提自己的想法,真宗皇帝也觉得确实有些可取之处,但主要还是太过天真理想化了,给裴无洙提了几个点,叫她拿下去改了再来。
还暗示裴无洙如果自己不会改,就去找东宫找太子帮忙。
但是当时的裴无洙一直在纠结左思源的事情要不要说、要怎么说,一见到东宫太子心里就开始左右为难,几番欲言又止,折磨得她身心疲惫,干脆自己一个人一点一点慢慢磨着来了。
后来又发生那许多事,现在就更不可能再叫她主动去了。
事实上,自那天晚上最后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之后,裴无洙近日来一直绕着东宫走,看都不敢再去看太子一眼。
裴无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的。
她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裴无洙很难直言拒绝东宫太子,但她又真的不想那样。
不过话说回来,裴无洙也没想到真宗皇帝会把她欲变革松鹤堂之事跟宓贵妃讲起。
明明她当时与对方提的时候,两个人说定了要在具体章程出来前暂时先保密的。
果然……真宗皇帝答应下的“保密”,从来都是薛定谔的保密。
裴无洙累觉不爱。
“洙洙文成武就,什么都会,什么都行,贵妃娘娘还愁她找不着正事做么,以前只是她不想罢了,”赵逦文掩唇笑道,“等到了雍州,以她的武功身手,跟着我父亲出去几趟,必然也能立下不小的功劳来。”
——您可快别了吧姐姐,裴无洙憋闷地想,我知道你是好意解围,但雍州、雍州……啊!
雍州她以后去不去得成还两说呢……
这时候李沅和小和尚的到来,一下子成了大大的救星,将心虚到坐立不安的裴无洙从这三个女人里解救了出去,叫她万分激动地主动迎了过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沅心生警惕,躲开压低声音道,“你又在外面捡了什么和尚道士要我来背锅养?”
裴无洙有气无力地对着李沅翻了个白眼,正想说什么时,一迭声的“小姑父”连绵不断地传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至,越启高高兴兴地从外面跳了进来,拽着一个黑脸的陆恺文,丝毫不会看人眼色地三两下蹦达到裴无洙面前,朗声大笑道:“小姑父快看,是、谁、来、了!”
“有人么?”裴无洙木然地别过脸,转身就走,“好像没人,奇怪,什么声音,我走了……”
“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小姑父,”越启一把拽住裴无洙,凑过去压低声音嬉笑道,“我还把没表情给你顺来了呢,你不高兴么?不称赞我两句么?”
“不是,”裴无洙只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道,“你带陆恺文来,来就来了,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么?”
“你不知道么?”越启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一时没控制住声量,扬声道,“你马上也要成没表情的小姑父了啊,唉,不对,好像不是姑父,这辈分怎么算来着……反正柔嘉公主与陆旭之好事将近,不知道没表情该叫你什么了,但你以后也是没表情的长辈了。”
“我说小姑父,你这婚成的可太值了吧!”
一只手笼从里面突然飞出、直直地朝着越启砸了过来。
越启轻轻松松伸手拿定,抬头一瞧,却见是福宁郡主赵逦文脸色漆黑地从里面掀了帘子出来。
“你喊的再大声点,”赵逦文气得咬牙切齿,黑着脸警告越启道:“你再大点声,好叫我记得下回见了媛姐,让她拿着针线一针一针剐掉你的嘴。”
“小姑姑,”背后说人说到正主的亲妹妹身上,越启吓得脸都白了,忙躬身作揖,尴尬得满头大汗,“是我口无遮拦,是我错了,您可千万别跟大姑姑讲……”
“无妨,”帘子复又被宫人挽起,刚刚被越启提到的柔嘉公主从里面从容踱步而出,闻言只浅浅一笑,平静道,“都是些街头巷尾、捕风捉影瞎说的胡话,你以后长点心,别再说就是了。”
“都是自家人,没人跟你计较,下回犯到旁人家身上,可真得要媛姐提着刀去砍你了。”
越启出了一身冷汗,尴尬得情难自已,只喏喏低声认错应是。
陆恺文也没有比越启好到哪里去,只勉强端住平静的神态,恭恭敬敬地上前去给柔嘉公主见礼:“微,微臣见过公主。”
“你们都是些小孩子,在这里随便说说也没多大点事,”柔嘉公主平静地安抚陆恺文道,“也不用太过介怀、往心里去……都进来吧。”
“听闻陛下和东宫都有意叫你一个人主持大局、翻过年带兵到岭南去平当地蛮乱,”柔嘉公主边走边顺口与陆恺文闲话家常道,“这很不错,你得抓住机会、好好地作出一番功绩来了。”
一听到“岭南”与“平当地蛮乱”,裴无洙霎时精神了,一把抓住陆恺文的衣袖,震惊低语道:“要你一个人去岭南,我哥,太子不去?”
陆恺文顿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斟酌道:“听陛下与殿下的意思,应当是如此的……不过还没有明确具体的公文下来。”
“这么大的事,”裴无洙也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在想旁的什么,随口就嘀咕了句,“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柔嘉公主回身的动作微微一滞。
赵逦文恼得轻轻打了裴无洙的手一下。
陆恺文瞥了裴无洙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裴无洙蓦然回神,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也说错话了。
来年的平乱计划,裴无洙都不知道的事,柔嘉公主能知道,那通过的是哪边的路子……咳咳,显而易见了。
等到趁着众人各自去与宓贵妃见礼的时机,裴无洙偷偷拉了赵逦文出来,寻了一无人处,与她小声八卦道:“珺姐姐还真要和陆恺文的小叔成了?前缘再续?破镜重圆?”
“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呢,”赵逦文心烦意乱道,“反正现在姐姐是和离了、陆旭之先头的夫人又已经过世两年了……看他那时候特地赶到许昌去,是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但也未必能成吧。”
“楚襄侯府,也就那样吧,现在他们自身都还难保呢。”
“你不看好?”裴无洙敏锐地听出了赵逦文的未尽之意。
“我还能怎么看好呢,”赵逦文微微冷笑着嘲讽道,“十年前我姐姐出事的时候,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隔了一年便默不作声地迎了新妇入门……这也罢了,大家本就婚嫁各不相干了,谁也不欠谁的,只是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再圆回来,也不是那个味儿了。”
“反正我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但话说回来,这是我姐姐的事,也不可能由着我越俎代庖去替她选,”赵逦文烦躁道,“单看姐姐自己怎么想吧。”
“楚襄侯府,也还好吧,”裴无洙蹙眉道,“父皇是忌讳,但都忌讳这么多年了,六弟都长大了,再怎么不至于真就突然那什么了……”
“你想什么呢,”赵逦文轻笑了一声,拍了裴无洙的胳膊一下,曼声讥诮道,“我说他们自身难保,你以为我是在说什么?我指的可不是陛下,而是那位东宫里的太子殿下。”
“先前太子妃闹出来的事情,陆家和孙家把太子殿下得罪狠了,”赵逦文讥诮道,“你还说六皇子呢,你知道么,陆贤妃已经病急乱投医,要给六皇子选一个郑国公府的女孩儿来作正妃了。”
“不是,”裴无洙傻眼了,“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赵逦文莫名其妙道,“就是先太子妃孙氏的事情啊,我听人说,你当时不是也在场么?后来还在明德殿里替三皇子挨了陛下的一巴掌……孙氏现在定给了三皇子,虽然说是陛下和东宫都点了头的,但到底还是下了承乾宫与太子殿下的面子啊。”
“孙家倒也罢了,本就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只知‘忠君报国’的文人,”赵逦文轻嗤道,“陆家人可就惨了,当初孙氏入宫参选,陆贤妃从头到尾陪着,一路的保驾护航……为着什么,还不就是为着通过这个异姓的外甥女搭上东宫的那条大船么?”
“楚襄侯府也是绵延多年的老世家了,就因为陛下不喜欢,这些年蛰伏得不成模样,千年王八万年龟,已经憋得够狠了,”赵逦文的语调里带了分没来由的幸灾乐祸,微微冷笑道,“现在孙氏与太子殿下没成,反而最后是要去嫁给三皇子的……孙家是不怕,陆家人却估计是要怕得连觉都睡不好了。”
“所以说,”将某个猜测单从嘴里说出来,裴无洙都颇觉得很有些牙疼,“陆贤妃为六弟选郑氏女为妻,是为了讨好太子?”
——这也太他么曲折离奇了吧……东宫太子自己都不想管郑家人了。
“既是讨好,更是臣服,以表绝无与其争锋之心,”赵逦文倒是看得比裴无洙更通透一些,轻声点她道,“你忘了,孙氏现在之所以要被迫嫁给三皇子,是因为当时在御花园里被人推下水;而推人下水的,又正好是郑家的姑娘。”
“这本是害得他们家外甥女丢失资格的世仇、如此都还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里吞,扯下脸面主动求娶了,”赵逦文缓缓道,“他们还可能有胆子对太子殿下怀什么不好的想法么?”
裴无洙整个人都听傻了。
“不是,太子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啊,”裴无洙对如今的状态颇有点格格不入的不真实感,喃喃自语道,“至于么,一个个的都失心疯了么……事态还远不至于如此吧。”
赵逦文眼神微凝,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无洙,半晌无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裴无洙奇怪道。
“我倒很是不解,”赵逦文顿了顿,轻轻道,“洙洙,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怕太子殿下呢?”
啊?!
裴无洙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
轻嘶一声,斟酌着缓缓道:“主要是,我也没觉得太子他有什么可怕的啊?他人真还挺不错的吧……”
虽然目前二人之间关于某个问题,暂时有着较大的分歧。
但裴无洙表示,她这个人很公正的,可以一分为二地来客观评价一个人。
“你好好看看,太子是怎么对待郑国公和郑家人的,”赵逦文摇了摇头,不甚赞同地对着裴无洙低声道,“你不要总想着别人都和你一样,会念着手足情分,那郑国公府还是太子的外家呢……”
“那是郑家人本来就不行,”裴无洙想也不想便断然道,“你之前自己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么?”
“郑家那老太婆支开侍女、坐视珺姐姐被郑想强迫凌/辱,他们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也没有一个是干净的……郑想那人我更是懒得说了。”
“对于这样德行败坏的人,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好脸色?”裴无洙不以为然道,“孔夫子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唯以直报怨耳。”
“可郑家从来没有人敢冒犯他过啊,他做事却真的极少给郑家人留情面。”赵逦文似乎是有些被裴无洙给说服了,但仍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勉强坚持道,“还有你看他处理江南府的官员,手段之狠厉严酷,江南官场这一回至少被他清洗掉三成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