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告诉我,”裴无洙震惊得心神恍惚道,“你清洗了江南府官场近三成的朝廷命官,然后黑吃黑,把那些贪官污吏贪下来的银子全私吞到自个儿的东宫去了吧?父,父皇他……”
——就跟自己那来源经不起人仔细推敲的十万两一样,东宫太子也把左思源的家底当大礼包一样拆到自己宫里了?
“迢迢,你以为哥哥做这种事,是会不经过父皇那边的么?”东宫太子摇了摇头,好笑道,“你弄反了,不是东宫要吞那么一大笔银子。”
“是那些银子不好走公面的账目,父皇才示意要哥哥先拿着收好的。”
“毕竟,”东宫太子笑得意味深长,缓缓道,“左思源死了、左家被抄了大半……但左思源可并从来没有被以‘贪墨’下狱治罪过。”
左思源父子的死,至死都是一个“意外”的悬案。
于官面来看,左思源只是被“贬”辞官,可并没有旁的疏漏错害之处。
东宫太子在真宗皇帝的默许下清理左思源在江南府的门生朋党,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口气清扫下去,家抄了不少、银子收了好些……但能真正计入公账的,却也还不到十之一二。
换言之,如果那些被贪墨的“赃款”都一一计入公帐,那真宗皇帝的脸上,可再也挂不住了。
——怎么他身为当今的陛下,就那般的昏聩无能,能叫人在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都把手伸得那么长、插得那么深……什么都敢动一点、什么都敢截一截?
淮海河工的桐柏堤坝是已经出了事的,但隐在一片歌舞升平中运气不错、尚且还没出事,但一旦有事压根拢不住的地方……更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真宗皇帝丢不起那个人,左思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左思源贪墨之事,真宗皇帝并非完全不知情,但也确实是从没想过对方竟然敢有贪得那么多……
那一笔一笔的账目理下来,直看得真宗皇帝都触目惊心,霎时惊悟了老生常谈的那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实是颠不破之真理。
同时也明白了:江南府左思源的这个案子,如果真的被放在台面上算得太清、太明,百年后子孙后人们翻起前帐来,怕不是得很有一批自恃清高的文臣清流们,要戳着真宗皇帝的脊梁骨偷偷骂他昏聩无能了。
真宗皇帝想想都头皮发麻,既是嫌麻烦、更是好面子,最后真正摆在台面上的那部分,不过是江南府贪腐实况的冰山一角。
其中剩下来的大头里,真宗皇帝只拿了一两成,其余尽皆收纳在了东宫太子那里。
这倒也并不是说,真宗皇帝就默许把这么大一笔银子给东宫太子拿去随便花用了。
——他确实是素来偏疼太子,但也不是这么个疼爱法……实在是左思源死了、他在江南府那一系的猢狲走狗皆被一气拔除了个干净,但贪官污吏没了,可他们留下来的那堆烂摊子却还在啊!
换句话说,真宗皇帝不拿那笔钱,不是因为他不想拿、不爱财,而恰恰是他清楚那银子私拿不得。
他真要收了,反倒是给自己主动找不痛快了。
——江南府的吏治,是东宫太子亲自坐镇,盯着人一点一点雷厉风行地一一肃清的。
真宗皇帝把那一大笔银子留在东宫太子那里,也是示意对方用那笔钱,继续把先前一直盯着的江南府相关案件收尾做好、理清做完……把留下来的窟窿都尽力抹平、补干净的意思。
真宗皇帝自己私德有亏,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这一茬的,只是自认自己“不拘小节”了些。
在臣子的去留任免上,自然也延续了自己一贯不拘一格的豪放作风……往日里真宗皇帝并不觉得自己这做得有什么不好、不对的。
——反正能臣酷吏,可以做事就行了,谁管那些人私下里个个都是个什么德行呢?
但倘若是牵涉贪腐清廉一道,真宗皇帝就不得不承认,在这上面,东宫太子看人的眼光是比他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一个不修私德的能臣,即便为政处事上再是“能”,可在面临贪腐侵蚀时,往往也根本就拒绝不了什么。
所以江南府案件的收尾,在真宗皇帝看来,是本就正该适合由东宫太子来处理的。
——毕竟一事不烦二主,先前的处置也是经由对方的手。
更是合该只适合由东宫太子来处理的……倘若真要是现在再换了真宗皇帝亲自上,他可还真拿捏不好后面空缺下来那些位子的填补去留。
裴无洙略一思索,也大概捋顺了当下的情况。
“哥,我现在才发现,”裴无洙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道,“相对于我,你现在可真是有权有势、有心有闲……更重要的是,还非常的有钱。”
“简直是,”隐约得知东宫太子现在手头大致能动用到多么大一笔天文数字后,裴无洙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大雄遇见哆啦A梦、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兴奋感,抚掌赞叹道,“一个完全合适、完美得体的‘贤内助’了。”
东宫太子忍俊不禁,偏过头轻笑出声。
裴无洙却觉得自己灵光一闪提到的“贤内助”三个字,用在此时的二人间非常合适,还背着手抬了抬下巴,莫名骄傲道:“继续保持这个风格,不错,我喜欢。”
东宫太子静默无声,并不正面作答,但也没有生气地恼怒否认,只垂了垂眼睫,温柔含笑地静静凝视着裴无洙。
很莫名的,裴无洙单单被这么看着,就悄无声息地红了脸。
裴无洙面红耳赤,隐约感觉东宫太子瞧她的眼神里就像有好多把钩子般,直勾勾地把她的心神拖着往里面拽,赤忱热烈而且叫人无从拒绝……
“你,”裴无洙顶不住了,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懊恼地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色心不改,有点恼羞成怒地低低抱怨道,“你能不能别老这么看着我呀……”
东宫太子顿了顿,还真就依言慢慢吞吞地移开了视线,缓缓地平静道:“哦。”
裴无洙心里霎时又陡然划过了一抹没来由的不高兴与不自在来。
东宫太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裴无洙面上变来换去的神色,心下微微忍笑。
一直等到两人回了东宫、进了玉明殿、宫人毕恭毕敬地四散退下后,裴无洙原地站了站,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又潜移默化地被某人给“套路”了。
裴无洙悄无声息地挪步过去,站在过去多宝阁那边拿印玺的东宫太子身后,手上一个使劲,把人按在了自己与多宝阁之间,扬了扬眉,不大高兴地质问道:“裴明昱,你是故意的吧?”
东宫太子眨了眨眼睫,无辜回望,缓缓笑着道:“迢迢,哥哥‘故意’什么了啊?”
“你刚才就是故意那样看我的,”明明这回是自己主动出击,当下应该是自己更强势一些才对,但碍于二人身高差距,裴无洙一个困人的生生被作出了被困的态势,不免生气地命令道,“你就是有心在勾引我,那还是在外面呢……不是,你长那么高作什么?”
“你蹲下来一点,我不要仰着头跟你说话。”
东宫太子笑到停不下来。
裴无洙对着这样的他,常常有种面对螃蟹、无从下手的束手无策感。
有点没来由的、说不出口的憋闷,但看着对方高兴,却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是突然感觉自己恍惚又输了一筹,被人无声奚落了。
“好,”东宫太子顺从地俯下身来,咬住裴无洙的唇角,紧紧贴着,缓缓笑着道,“哥哥低下来了……”
裴无洙被人亲得头昏脑胀,顿时觉赔了夫人又折兵,暗悔失策,委屈道:“我又不是让你这么个‘低’法……你总是非得曲解我的意思。”
“嗯,哥哥知道。”东宫太子笑意盈盈地抬起眼来,凤眼微勾,自下而上地瞧过来时,带起无边潋滟风光。
他一边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诱哄道,“但我是这个意思……迢迢,来,乖,换一口气。”
第83章 一家之主 灿烂得仿佛落了满天星辰。……
裴无洙被亲得眼前发懵, 大脑一片空白,面红耳赤之下,就只有晕头转向地被东宫太子带着走的份儿了。
“哥哥是贤内助的话, ”东宫太子捧着裴无洙的侧脸, 一边亲昵而甜蜜地在裴无洙唇角腻歪着,一边笑意盈盈地含糊问道,“那我们迢迢是什么呢?”
裴无洙气喘吁吁, 一边勉强跟上东宫太子的举止动作, 一边还要挤出所剩不多的脑容量来恍恍惚惚地思考着对方言辞间的疑问——
贤内助的对应面应该是什么来着……裴无洙头昏脑胀地努力思索着。
二人缠绵悱恻地拥吻了片刻, 裴无洙总算是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却也在无形中早被东宫太子带着跌跌撞撞地跟到了美人榻面前。
正好,裴无洙看不惯对方自上而下俯下身来亲自己的姿态很久了, 长得高了不起啊……裴无洙手上一个用力,按住东宫太子的肩膀, 将人推着直接坐倒在了美人榻上,独留自己依然站着, 得意洋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缱绻微红的眼底,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我,”裴无洙一时失神,待迎上东宫太子温柔含笑的目光,这才恍然惊觉,想到自己本来是想说什么来着,“你是贤内助, 我当然是一家之主了!”
贤内助的对应面还有什么, 当然是一家之主大老爷了!裴无洙心里简直要笑疯了。
——想想吧,在脑海里假设了一下东宫太子对着自己跟前跟后伺候着、毕恭毕敬地喊“大老爷”的场景……裴无洙没忍住,偏过头去, 扑哧一声,偷偷地笑出了声来。
“一家之主,”东宫太子微微启唇,缓缓地品味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须臾后,神色微动,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来,话中有话道,“不错……那迢迢以后可得要做好家里的主了。”
在其中“家”之一字上,有意无意的,东宫太子分外明显地加重了音调。
所以说,在现在的裴无洙心里,他们两个也算是一个“家”了么……东宫太子反复琢磨着,只觉心头软得不可思议,柔情甘甜,满溢胸腔。
潜移默化的,东宫太子抬头望向裴无洙的双眼里,灿烂得仿佛落下了满天星辰。
“哥哥,你的眼睛……”裴无洙有些被那双明亮耀眼的眸子给蛊惑住了,待迎上东宫太子疑惑看来的目光,一时没忍住,情不自禁地俯身贴了上去,轻声呢喃道,“好漂亮啊。”
然后轻轻地隔着眼皮亲了一下。
东宫太子的眼睫轻微地颤抖了好几下。
“这不怪我,”待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丢人的痴汉行径后,裴无洙又懊恼地停下顿住,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有些刻意地为自己寻求理由道, “你的皮相也太占便宜了……肯定又是你故意的,你就总是这样。”
裴无洙被东宫太子套路了太多次,已经快养成了但凡有事,第一反应必先甩锅对方的单线思维。
——毕竟,裴无洙振振有词地在心里念叨道:明明我对着其他人的时候就还一直挺正常的啊来着……不说有多聪明,起码没有这么蠢吧。
不论对上谁,自己的底线划在哪里,起码这一点,裴无洙一直是理得清清楚楚的。
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什么事的错的、什么事是对的……
在做任何的选择与决定时,裴无洙都要叩问本心,努力保持住身为现代人最清醒的理智。
既不去无故迁怒,也不会无底线地妥协忍让,尽力避免自己在可以纵情肆意的高位权势中,屈于欲望,迷失本心……变成一个像她渣爹真宗皇帝那样独断专擅之人。
除非真的是形势比人强太多。
但一遇上东宫太子……裴无洙就又开始昏头转向了。
底线是什么?
一降再降,直到如今,回头再看,裴无洙才恍然惊觉:好像自己对上东宫太子之后……很多时候压根就是没有底线的。
明明心里觉得三皇子人还不错也是无辜的……但东宫太子说他不喜欢,那好吧,麻烦三皇兄您还是走远点吧,我实是不想叫某个小心眼的哥哥误会。
明明认为左静然不仅罪不至死、反而还是个可造之材……可在东宫太子的身世秘辛面前,对不住,静然兄,是我欠了你一条命,真到了九泉之下,你还是恨我吧。
明明也知道赵逦文的有些话并不无道理,但听后的内心第一反应,仍还是反感得厉害,只尽力想摆事实、讲道理地说服对方。
……
……
太多太多了。
更有些时候,简直是蠢到跟失了神、降了智一般,就知道恍恍惚惚地被东宫太子带着走,裴无洙一边在心里暗暗悔恨自己不争气、经不住那些“低俗”的美□□惑。
一边又愤愤不平地想到:不是我方不争气,实在对面太强胜……顶不住顶不住,都怪他裴明昱是个“心机喵”。
“好,怪我,”东宫太子心情愉悦,脾气也便尤其得好,天上空降一口锅下来,也不愠不怒,只宽和大度地纵容道,“不过,迢迢……你本来就很漂亮啊。”
裴无洙顿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东宫太子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神来一句是在说些什么。
直到在脑海里将二人的对话简单复盘了一下。
——“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不过,迢迢,你本来就……”
裴无洙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脸颊猛地爆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