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不到,那名侍卫便停止了呼吸。
侍卫死的时候,曾墨就站在身旁,印象极其深刻。
沈郎中说母亲身体将一日不如一日,跑和跳对她来说都成了奢望,能缓步而行已是极限。好生照顾着能活一月便是奇迹。
今天便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曾墨没迂腐到真正相信这便是母亲生命的最后一日,但一想到母亲将不久于人世,他内心悲难自抑,眼底泛红,难以开口。
林冰琴冲花儿招了招手,花儿从炕上跳下来,跟着林冰琴到了院子里。林冰琴贴到小姑娘的耳边,认真叮嘱着:“今晚你不准睡觉,要仔细听着老人的呼吸,一旦呼吸不对,赶紧把药粒塞进她的嘴里,记住了吗?”
花儿表情严肃:“小姐,你放心,我保证不睡。”
“千万千万不要疏忽了。”
花儿去厢房拿了点儿东西塞到袖口,复又走了回来。
林冰琴问:“你拿的什么?”
花儿把袖口亮给林冰琴看,原来是一包胡椒粉。
“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仔细注意着大娘的呼吸。”
花儿这头叮嘱好了,林冰琴回到屋子里,曾墨还和母亲相坐无言。
她走到炕边,纤细的手伸出去,轻轻拍了拍曾墨的胳膊,曾墨转过头,默默地看着她。
虽然面无表情,但不似以前那般冷了,眼睛里头多了丝无力感。
林冰琴嘴角慢慢弯起来,用欢快的语气说道:“曾墨,咱们去西屋休息会儿再来陪娘吧。”
欢快中夹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曾墨在她的笑容里失了神。
但此话正合曾母的意。
她轻轻往外推自己的儿子,“去,快去吧。我临死前就希望你俩好好的。”
曾母往外推儿子的时候,屁股挪蹭着来到炕边,她向林冰琴伸出手,一手握住她的,一手握住儿子的,她将两只手放到一起,让他们牵着,语气欣慰地说:“你们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曾墨忽地扭头,眼睫低垂,尽量压抑着自己此刻的情绪。
林冰琴很听话,她认认真真的牵着曾墨的手向曾母保证:“娘,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她晃了晃曾墨的手,主动拉着他往西屋走。
曾墨眉眼垂着,被动地被她牵到了西屋。
人一迈进西屋,林冰琴脸上的笑容收了,牵着曾墨的手毫不客气地捶向了他的胸膛。
很沉闷地一声。
曾墨漠然地看向她。
林冰琴用低到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娘想听什么你不知道么?”
曾墨同样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做男女之事么?”
母亲希望两人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希望两人补个房事,她好安心上路。
可曾墨,哪有半丝做那事的心情?
平常两人靠在一起,他或许还有那么几分旖旎的心情,可现在,悲伤已经席卷了他,他不想做任何事儿。
林冰琴脸偏向一旁,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凉凉地说道:“我就有心情了,是吧?”
她没想到曾墨上来一阵跟个榆木疙瘩一样。
就是简简单单欺骗一下老人,让老人高兴,让老人的生命可以在欣慰中延续。
可他斩钉截铁的说,他做不到。
好像她多迫切要推倒他一样。
林冰琴抵住他胸口的手唰地收回,“这种情况下,难道装装样子你都不会?我至少知道,你母亲心情好了有助于身体恢复。她希望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她会很高兴。高兴了,说不定身体就好了啊。”
因为急躁,林冰琴说话时眉头一抖一抖的。
曾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两人倚靠在炕边,面对面站着。
曾墨情绪渐渐有些萎顿,面对着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女人,他心里既难受又心疼,他闭了下眼睛,伸出胳膊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
林冰琴没料到他会抱自己,她脸贴在他胸膛上挣了挣,但没挣开。
他的嘴唇就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呼吸响彻在她的耳畔:“别动。”
低沉中透着一抹无助。
林冰琴不动了。
“我听你的,装装样子。”曾墨如是说。
“这样装?”林冰琴想说不行,可又不知道怎么装才是最好的。
安静无言地抱了一会儿,曾墨忽然弯腰将林冰琴给抱了起来。
动作太突然,吓得林冰琴惊呼了一声。
曾墨瞟了她一眼,将她放在了炕上。
他随之跳上来,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当中,他铺开被褥,然后跪行到林冰琴旁边,双手伸到她的背后和腿弯处,把她轻轻抱到了大红的褥子上。
他眼神淡淡的,不带任何情愫。
林冰琴呆呆地看着他。
装装样子,她是愿意的。
但他犹如机器人一般的动作,让她心里莫名地胆怯。
既好奇又害怕。
不知道他会怎么装样子。
亦不知道怎么装,才能让老人高兴和满意。
她平躺在枕头上,默默地看着他。
隔壁是他的娘,要如何表现,就看他的吧。能尽量配合,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曾墨在她身旁坐了会儿,熄了蜡烛,在她身旁慢慢躺下。
如此,两人便是同枕而眠了。
空气当中还是安安静静的。
东屋的门敞着,西屋的门也敞着。曾母偶尔咳嗽的声音会清晰地传到两人的耳朵里,甚至老人家一长一短的呼吸也能被耳力极好的曾墨给听到。
这个夜晚,茅草屋里的四个人都是不眠的。
曾母是因为怕死不敢睡,担心睡过去再也醒不来。花儿是担心老人的身体不想睡,她得好好守着老人到天明。
曾墨不想睡,他期许母亲好好活着,愿意陪伴母亲余下的时光。
林冰琴心情最为复杂,她一边担心着曾母,一边忧心曾墨的举止。
她不知道装样子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但不装,怕伤了老人的心。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曾墨突然开了口。
“你知道自己哪里长得最好看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
林冰琴一愣,反问:“你觉得是哪里?”
曾墨停了停,慢慢说道:“我认为你最好看的是脚踝,秀气,可爱。”
林冰琴在黑暗中眨动眼睛,不知道曾墨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是怎么想出来的。而且说话声音比刚才拔高了几度,隔壁的曾母和花儿应该也可以听到。
对于他的回答,她未加理会。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曾墨补充了一句:“我更喜欢你的体态,丰乳纤腰,婀娜多姿!”
这句话,把林冰琴给惊着了!
第29章
这两天为了满足老人的各种愿望,林冰琴没有休息好,疲惫、困倦,让她的反应速度比平常慢了点儿。拉着曾墨到西屋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装装样子”几个字,但具体怎么装,其实脑子里并没有个详细的概念。
以至于曾墨会怎么装,她并没有想过。
可当曾墨用一种刻板的语气说出“丰乳纤腰,婀娜多姿”几个字时,她彻底被惊到了。
她没想到,曾墨的方式会这样奇特。
吃惊之余又觉得心慰。
虽然这话听起来令她有些羞窘,但总好过两人装腔作势地发出那种羞人的声音。
让她发,她可发不出来。
让他发,她光想想就羞耻得脚趾都蜷了起来。
这样说说话,曾母也能感受到小两口羞涩甜蜜的状态。
任务算是完成了。
这么一想之后,林冰琴的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她没有及时回应,曾墨仿佛不满意,他的胳膊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黑暗让人的感官与触觉变得敏感。
她小心地往旁侧移了移。
“你,喜欢我什么?”他问。
他说了羞人哒哒的话,难道也要她说?
林冰琴低语:“没有。”
曾墨咳嗽了一声。
林冰琴声音高了一度,“你长得高。”
“高?是优点么?”曾墨仿佛滞了下,问道。
“是,我喜欢个子高高的男人,所以选了你。”
“还,有没有其他的了?”
林冰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人虽穷,但脸上不曾有低人一等的那种可怜样子,即使穿着蒙上灰尘的外袍,他的脸色也是漠然和蛮不在乎的。
体力好,应该算是他的一个优点。
但林冰琴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说了之后,她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还有没有其他的了?”曾墨固执地问道。
“不纳妾!”林冰琴终于想出了一个。
他毫不留情斥责月月姑娘的时候,是挺酷的。
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但不拖泥带水,不会给人任何想象的空间。
“你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我不纳妾这一点?”
“嗯,喜欢。”林冰琴敷衍地回答。
世上会有哪个女人喜欢丈夫纳妾?
曾墨:“好。”
林冰琴不知道他在好什么。
曾墨抬起胳膊凑近自己的鼻端闻了闻,风尘仆仆赶路,难免汗流浃背,汗透衣衫后又被风吹干。衣服虽然干了,但却满满都是汗臭味。
他声音刻意放小了,偏头,对着枕畔的人儿说道:“我,熏着你了吧?”
“才知道么?”林冰琴低语。
这么长的时间内,她就跟泡在一双男人的臭鞋里头,被难言的臭味熏得晕头转向,但拼命在忍着。
既然打算装,既然想满足老人的无理要求。
就得打定主意走到底。
曾墨自己身上臭惯了,一开始没怎么觉得,当女人的体香似有若无地飘进他的鼻端,他才惊觉自己太臭了。
有对比,才会有伤害。
曾墨往旁侧移了移身子。
林冰琴暗自笑了笑。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曾墨问。
林冰琴已经习惯了他跳跃式的发问,她闭着眼睛,“我的愿望么,就是混吃等死。”
“就这么简单?”
林冰琴的困意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混吃等死也是很难实现的。没人管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快乐至死,简单而又美好的愿望。”
“就为这?不愿意进皇宫?”
“皇宫里有什么好?一堆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都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国家大事都处理不完,精力全用在女人身上了。今晚翻谁的牌子,明晚睡哪个女人,谁的床上功夫好,谁的枕边风吹得好,谁家又是功臣,谁家又将成为罪臣,”迷迷糊糊中,林冰琴的话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她呵欠连天地抱怨,“没劲,太没劲了。一般当皇帝的人都死得早,你以为是为什么?就是睡女人太多把体内阳气耗损了的缘故。”
在曾墨看来,林冰琴的言论太过大胆,若是皇上听到,够得上砍头的级别。可他并没有阻止她,而是任由她胡说八道。
两墙之隔的东屋炕上,曾母和花儿都没睡,西屋的风吹草动,悉数落到二人耳里。听到林冰琴数落皇帝的言论,吓得花儿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这三间屋子里的人,都是自己人,听到了也不担心会有祸端。
可这种话要真是被有心人给听到了,林冰琴头上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以后怎么办?”曾墨出其不意地问道。
“什么以后?”
“你和我的以后。”
“咱俩哪还有……”
精神放松了的林冰琴不知不觉就开始往外溜真话。她想说“咱俩哪还有什么以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改天找个理由合离得了”,可刚出口几个字,嘴巴就被男人的大掌给严严实实地捂住了。
他捂得可真严实。
一只大掌覆过来,不光捂紧了她的嘴巴,就连鼻子,也给捂了个密不透风。
他身子半起着,左手摁在她身侧的炕上,右手则略微使力捂着她。
雨后的夜晚,月亮悄眯眯地躲了起来。
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她呼吸不畅,鼓动腮帮子想咬他,可他捂得太紧,她试了几次都不行。
捂压之下,嘴巴活动的空间实在是有限。
所幸林冰琴还有一个器官是灵活的,她舌头飞快地伸出来,很轻很轻地舔舐了男人的手心。
酸酸的,是汗液的味道。
曾墨像是被电到,捂得挺严实的右手,忽然就缩了回去。
恢复自由的林冰琴抓紧时间呼吸。
呼,吸,呼,吸,是自由的味道。
两人离得挺近,她在呼吸,他也在呼吸。
彼此间的呼吸,在空中痴缠了。
她呼吸轻,他呼吸重。
她呼出的气息轻飘飘地往他的方向走,他的呼吸却如狂风一般,唰地就扑了过来。
她吸气时,感觉不光将刚才自己呼出的气息重新吸了进去,还把他呼出的气息一并吸到了肺里。
曾墨右手缩了回去,但人没挪动,还是紧靠着她。
男性的气息浓重而热烈。
林冰琴紧张的双手都下意识地握紧了。
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大大的,想要看清曾墨在干什么,是什么样的姿势。
乌漆麻黑的,她只能看到身侧的黑影,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但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