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窈小声附耳道,“我们再看看其他的如何?”
谢家并不曾苛待她,她也不缺银钱,但见这店家坐地起价,难免有些不悦。
两人刚要离开,就见一人飞快入店,将店家扯至暗处,附耳几句。
“两位小娘子且留步!”
店家满脸堆笑地追了上来,“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若是两位能看上此物,我便按着进价卖给两位如何?不多,一百金便可,我可是连那水上船资都不曾赚多少。”
陆菀疑惑回头,却被穿堂风蓦得扬起帷帽上的面纱,露出一张黛眉宛转,眸清唇丹的粉白面容,看得店主心下一愣。
怪道那沈郎手下之人方才来告诫他莫要招惹这两位小娘子。
这般美貌,也不知能勾得那位好色的沈郎几月。
店家慇勤赔礼,只是施窈已经失了兴致,两人便不曾停留。
接下来每每逛至某处,便总能发觉似是有人提前来说过什么,店家具是对她们恭恭敬敬的。
“先回府,”陆菀心道古怪,“我觉得此事不对,倒像是有人盯上了我们。”
她回头望望,见谢九和谢十不远不近地缀着她们,这才安下了心。
谢九也发觉不对,便支使着谢十去查查看,是何人行得便利。
施窈想起前事,更是心内不安,索性不再流连,选了手边之物便与陆菀一道回转牛车驻留处。
就在此时,竟有惊马过市。
马上之人都伏在马背上,一路扯着嗓子大喊,“快让开!马惊了!快让开!”
居然还不止一人,是才进城的行商一队数匹的坐骑都发了疯!
路边不少摊子都被人流马蹄掀翻,衣料饭食撒了一地,街市上本就拥挤,见着惊马过来,瞬间乱成一团。
“阿菀!”
施窈被人流挤散,险些跌倒,眨眼便不见陆菀的踪迹,她根本顾不得别的,急忙掀开面纱呼喊,却是再不见同伴人影。
方才被人流挤散时,谢九就心道不妙,果然就失了陆娘子踪迹。
他眼神锐利,当即就发现有一伙人鬼鬼祟祟地往小巷中去,便奋力挤开人群追了上去。
可那伙人见了他来,竟是四下而逃。
糟糕!谢九目眦欲裂,这些人分明是刻意引得他来此!
谢九都如此,其余暗卫也多被不同人刻意引走。
待追上去,皆是不见陆菀身影。
陆菀被人群挤散时就已经察觉不对,她抱紧了怀中小白,反而往人多之处挤去。
人多之处,对方下手总该有所顾忌。
她还刻意屏住了呼吸,以免有人再拿了什么东西来迷晕她。
却不防被人以手为刀,用力砍住后颈,当即失了知觉。
再醒来时,便觉得头晕目眩,甚至隐隐有些呕吐之感。
入目的床帏朱红如火,绣着并蒂流珠纹样。
陆菀挪了挪眼,发现自己现下是被放置在一张松软的锦绣床榻上,勉力侧过脸,可见一扇屏风,屏面上彩绘华丽,影影绰绰可见外间有人。
外间人似在争吵。
急切的男声隐含胁迫,“当初便是你给我出的法子,如今眼看着就要被谢瑜翻了出来,你以为自己还能落着好?还不快给我出些主意!”
沙哑嗓音慢悠悠道,“郎君可莫要胡乱指摘,我可不曾教您弑父,更不曾教您与嫡母因奸生子。”
“沈宜渊你!”
听到熟悉的人名,陆菀动了动手指,想坐起身,却觉得四肢无力,此时有什么雪白毛团蹭到了她的脸边,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
小白居然还在。
她有些讶异,却不自觉地心下放松了些。
待回复了些气力,她便试图挪下床,却不料一下撞倒了塌边供几,花瓶碎裂声清脆刺耳,外间瞬间静了下去。
没想到内中竟还有人。
周景眉头一皱,心头火旺,便腾得起身,三两步窜进了屏风之后。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能让沈郎这会儿还带在身边!不过是……”
他的话猛地顿住,只因软倒在地上的女郎当真是位绝色。
周景咽了咽口水,这女郎可比他那外室好上不知多少。
肆无忌惮的目光扫过女子粉□□致的面容,又见她柳腰纤软,柔弱无骨,他色心上头,登时便想向沈池开口讨要。
噗呲——
如霜似雪的轻薄剑身从背后刺透了周景的心口,几滴殷红的血珠甚至溅到了陆菀的长睫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陆菀有些怔愣,随即便被沉闷的躯体倒地声惊醒了。
她缓缓抬头望向那位随手杀人的郎君,只见他勾着唇角,将剑身在袖上一抹,俊美面容上邪气狠戾。
“浪荡小人,倒是让菀表妹受惊了。”
沈池貌似遗憾地摇头,蹲下身,从袖中取出巾帕便想往陆菀面上擦拭,却被她厌恶地偏头避开。
他眸色一冷,强硬如铁的手指扣住了陆菀的柔软下颚,势要替她擦掉那血迹。
小白见有人欺辱陆菀,顿时炸了毛,喵呜一声就要扑上去抓挠,却被沈池一脚结实踹开。
雪白毛团在屏风上缩缩两下,便颤抖着不动了。
陆菀险些咬破了唇,竭力起身,想推开沈池去抱小白,却被他扣住玉颈,死死地按在床边。
柔软微凉的丝帕不容置疑地拭去她长睫上的血珠,沈池哑声叹息。
“菀表妹若是乖巧些,我又何至于对你那爱宠动手?”
第83章 不慌
陆菀见他眸中满是玩味笑意, 一下就镇定了下来。
似沈池这种人,越是折磨别人,越是得了趣味, 她若是露了怯, 才真真让他得了意。
反而是自己示弱之后,他倒会觉得乏味了。
更何况,这人明晃晃是起了色心,一时半刻的, 自己的性命应是无忧。
“沈表兄,”陆菀微微敛眸,看上去乖巧柔弱。
“那猫儿是我亲手养大的, 可否容我先看看它的伤势。”
沈池捏在她脖颈的手指微微用力,生了茧的指腹便陷进了白皙柔嫩的肌肤中,他含着笑,意味深长道。
“菀表妹好巧的心思。”
竟是都能看出自己想逗弄她的心思,刻意做出这般顺从无趣的模样。
沈池松手起身,大大咧咧地撩袍坐在了榻边,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如同在看掌中既得的玩物。
床榻上倚坐的郎君一身湖蓝锦袍, 束着白玉冠, 又兼面容俊美, 若是敛起了那眉眼间的邪气, 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可看在陆菀眼里,这人分明是连心肝都黑透了。
她缓过了劲,扶着长方桌案,晃晃悠悠地往屏风处挪,轻轻地触到雪白毛团身上。
轻手轻脚地触摸了一遍, 就发觉小白更多是被吓着了,见她来了居然还能轻声喵喵叫。
【陆菀:小白?】
【小白:滴滴滴!正在启动中……】
陆菀这才松了口气,毕竟是系统化出的猫,没那么轻易出事,它没事便好。
她手脚发软,便慢吞吞地坐到了桌案边的乌木圆凳上。
沈池这厮大约是给她灌了药,或者熏了什么香,四肢无力不说,连感觉都迟钝了不少。
宴方桌边,女郎垂眸静坐,只专注地抚着怀中的毛团,用余光打量着屋舍布置。
除了下意识避开地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尸体,竟是完全忽略了榻边那人的存在感。
此举却是惹了沈池不快。
他起身站到陆菀面前,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摆明了一副捉弄人的神情。
“菀表妹,我劝你还是收了那些旁的心思。你猜猜看,我们这是在哪?”
陆菀盯着他抓住自己的手,眸中厌恶之意一闪而过。
却是强忍着没动。
她抬起脸庞,温和道,“表兄可是要带我去什么好地方?”
“自然是好地方,”沈池笑得肆意,狭长的眼尾上扬,“表妹可喜欢兴南街市上的那些舶来品?我带你亲自去采买一番可好?”
陆菀身形一僵。
舶来品?采买?
这人竟是打算带自己出海不成。
见她只一瞬就听懂了自己的话意,沈池更满意了几分,信手拨弄着女郎圆润耳垂上的珊瑚珠小坠。
那枚殷红可爱的小珠在自己指尖摇曳,便如这耳坠的主人如今任自己肆意把玩一般,他心下称意,拉长声卖起了关子。
“一来一回,便是一载春秋,只是不知……”
沈池俯身凑近她的耳边,刻意吹气,嗓音沙哑,像是在与她说些什么只两人才知的秘密。
“等我们回来时,菀表妹是否已经替我生下了沈家的子嗣?”
竟是毫不掩饰想得到她的欲望。
见女郎因着这大胆露骨之语而面色微变,沈池恋恋不舍地在她腕间又摩挲了两下,才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陆菀听见他在门外扬声吩咐着,让人将周景的尸体抬出清理干净。
这人不会回来了,她面无表情地用茶水沾湿帕子,擦净腕间颈上的残留触感,只觉得更倒胃了几分。
言语挑逗,举止轻佻,这人当真是将她看做玩物一般。
别的不说,他当着她的面杀人,还能将她与这尸体留在一屋,只待下仆来清理。
便可见他心底对自己毫无怜惜之心,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
不过这正合她意。
陆菀的眸色闪了闪,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地上的尸身旁,在那人腰间摸索了一下,果然就发现一把小小的匕首。
时下并不重文轻武,甚至还很推崇明经骑射兼修,郎君们多数会在腰间配上刀剑以示英武。
即便是镶金嵌玉的装饰,内中刀剑也是以削铁如泥为上品。这人腰间这把匕首就不错,虽则手掌长度,霜白冷色的刀面都可照见她的影子。
此时屋门吱呀一声,似是有人进来。
陆菀连忙将匕首藏进袖中,坐回了圆凳上,垂着眼,用余光瞥见来人将尸体拖走,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装饰着红宝的刀鞘还悬在尸体腰间,陆菀袖中的锐利寒刃却是冰冰凉凉的,贴在她腕间的肌肤上。
她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屏住呼吸,唯恐惹得人发现尸身的腰间少了此物。
人越紧张的时候,越是平静。
陆菀不动声色地将一片锋利的花瓶碎片纳在鞋履下,视线轻飘飘的,只在鞋面的粉白杏花上打转。
一直到收拾的仆婢出去,她才松了口气,将藏着的陶瓷碎片拾起擦净,慰贴地放于枕下。
紧接着又从衬裙的下缘上撕下些细条,缠在刀刃上以免割伤自己,再将匕首绑在了自己的臂弯处。
榻边撸猫的女郎看上去娇柔乖巧,实则心神坚定。
若是沈池真敢对她做些什么,她丝毫不介意伺机取他性命。
…………
自从发觉陆菀被人设计失踪,谢九焦头烂额,当即吩咐谢十将失魂落魄的施窈好生送回府,自己便快马先行去寻自家郎君。
谢瑜此时正在信王府的正堂内。
他本就是大理寺卿,可鞠问天下间的刑狱官司,去彻查信王死因再合适不过。
堂上端坐的郎君眉目清隽如画,一袭绯衫矜贵都雅,静静地听着王府之人彼此推诿。
便是信王妃眼神闪烁地与他争辩,只道应让王爷入土为安,他也是漫不经心地端着茶盏,耐心等待对方用尽言辞。
偏在此时,有随从入内,附在他耳边轻声禀告,道是谢九有事寻他。
原本温和冷清的郎君眉心乍起折痕,将手中杯盏往案几上一撂,竟是直接出去了。
堂上被他请来做见证的郡守主簿等人俱是讶异,出声留他,却见那离去的郎君浑似没听见一般。
余下之人交头接耳,一头雾水,“可是出事了?”
“谢廷尉怎么就离去了?”
“是京内出了什么大事?”
唯独假作哭泣的信王妃攥紧了帕子,眸中精光一闪。
甫一见着谢九,对方便立即跪下请罪,谢瑜面沉如水,迳直问道。
“可是阿菀出了事?”
谢九闷着头,羞愧难当地将今日之事说明,却是半晌不闻郎君发落之声。
谢九悄悄抬眼,便对上谢瑜越发凉薄的眼神。
郎君周身的彻骨寒意直如锐利冰刃一般,薄唇轻启道,“自去领五十杖。”
五十杖,便是对他这等练武之人也是伤筋动骨了,更何况郎君必不会让他休养,定还会让他带伤寻人,不可谓不重。
谢九却是心里松气。
若不是此间无人可用,依着郎君对陆娘子的看重,只怕是要了自己命的心都有了。
望着谢九自去领罚,谢瑜伫立不语,只在心思浮动间,面色渐次又寒凉了几分。
仅凭谢九的这一番话,他就敢断言,此事必是沈池所为。
意图掳走阿菀,短时间便能布下如此多的人手见机行事,又能威吓住兴南街市上的商贩,显然不做第二人想。丰淮至今未曾传来沈池离开的消息,只怕是派去监视之人已遭不测……
袖下捏紧的指尖发白,他打算回转厅堂将前事速速了结,也好寻出周景下落。
周景其人,定是与沈池还有着来往。
却不料,将将绕过回廊,谢瑜便见着方才还面露不安的信王妃款款而来。
她的眉毛用青黛勾画得又尖又窄。
挑起时如细长蛾须一般卷舒,显出些刻薄精明来。
信王妃扬起下颌,不急不缓道,“若是我有淮江沈郎的下落,不知谢廷尉可会同意让王爷入土为安?”
…………
陆菀还不知谢瑜此时的动向。
但既然有谢九和谢十在,想必自己被带走的消息已经被送到了他那里。
他那般聪明,一定能猜出自己是被沈池掳了来。
女郎将怀中的雪白毛团放置在桌案上,敛起裙裾,缓步靠近了软榻边的一侧窗棂。
登时便有一名婢女低着头,在外间利落地将阖上窗,刹那间,屋内的光线就黯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