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看管得极严。
但即使看不见外间情形,她也能判断出自己现下应当是在船上。
她才醒之时混混沌沌,这会儿恢复了些,就明显察觉到地面轻微的摇晃。
陆菀从玉瓶里抽出支花枝逗弄小白,难免有些出神,也不知谢瑜何时才能寻到她,或是自己能有什么法子,可以透出些消息去。
抚着腕间谢瑜所赠的玉镯,她心下稍安,有些恼沈池安排人将自己看得太紧。
夕阳余晖才落,屋门又被砰得一声撞开。
力道之大,明显可以听出来人心绪不佳。
陆菀下意识地按了下自己臂弯上的匕首,才抬眼望去。
大步迈进房内的沈池眼中微红,似是刚刚发过了火,上来就握住了她的肩,手下用力,捏得她生疼,还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那位好情郎当真是反应得极快,才一个下午而已,竟是端了我在兴南多年的布置!”
陆菀压住即将翘起的唇角,面上却是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心念微动。
左右沈池此时正恼火,自己说不说,说什么都会让他不悦,还不如径直怼他一回。
若是能套出些话,或是气得他松开抓自己的手就更好了,当真是有些疼的。
她压着嗓音,低柔抱怨道,“若不是表兄将我带来此地,想必谢郎君也不会动怒。”
“他那人脾气最是不好。”小气且记仇,只独独对她好而已。
如她所料,沈池当真是更怒了三分。
若是依他素日的脾性,早就让人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丢去江中喂鱼。
只是眼前这人他心心念念了许久,还不曾到手,便难免不舍。
沈池眯着眼打量眼前人,见她毫无惧意,微微垂着的面容粉白如花,娇美动人,眸中的灼灼怒火便转为了心内的燥热。
他弯腰将女郎扛起,毫不怜惜地丢到了床上,自行抚上腰间玉带,压低了声,更似挑衅般。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谢瑜毁了我多年的布置,我便得了菀表妹,倒也不亏。”
陆菀垂着眸,面色如常地摸到了枕下,攥紧了手中的瓷片。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他必须死。
作者:好的,安排(比ok手势.jpg)
第84章 若敢
沈池站定在床榻前, 不快不慢地解着腰间玉带。
他缓缓舔过后槽牙,眼中漆黑如墨,像是凶兽盯住自己的晚食一般。
榻上, 边缘锋利的瓷片深深陷进了陆菀的手心里, 再用力些,就能割破掌心。
他的动作这般缓慢,不外乎想看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偏偏就不如他的意。
陆菀思索着, 轻匀吸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月白缀玉的腰带被沈池随意抛在了彩绘的屏风上,银质的玉带钩打到了屏面, 发出一声闷响。
除此之外,屋内静寂得可怕,只有沈池褪下衣衫的细碎窸窣声。
眼见沈池就要压上床榻来,陆菀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涌。
她本就有晕船的毛病,早先神经紧绷,才不肯示弱, 这会见了沈池想来真格的, 便再也压抑不住, 连忙取出帕子掩住了口。
可她这一日都不曾用食, 便是面色渐次苍白下去, 也只是趴伏在枕上, 整个人痉挛了几下。
像是落入蛛网中的蝴蝶,明知挣扎会被缠得更紧,仍旧不肯放弃那一线希望。
“我倒是忘了,该叫人给菀表妹送些吃食来。”
沈池这会只着了一身素白中衣,负着手, 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见她难受得紧了,也是毫不动容,只觉得略为扫兴罢了。
他拍手叫人送了些吃食来,与陆菀对坐在桌边。
陆菀手心还攥着瓷片,却也未曾打算委屈自己,慢慢用了半盅汤水,才开始进食。
“我前些时日被绊在了丰淮,闲极无聊,倒是打听到些旧事。”
沈池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狭长的眼尾上挑,颇有闲心。
“怪道陆家人对着谢瑜没个好面色,他竟是曾对你、对陆家做出过那等事来。”
“且不说东宫花宴,单单就那科举一案,谢廷尉当真是好心性。”
……
也不知他从哪打听到这些。
陆菀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糕点,又用银匙舀起勺莼菜羹,只当做没听见他话中的挑拨之意。
谢瑜旧日如何过分,她早就知晓了,而这些时日她也察觉到他对着自己的态度在日益松动。
不说别的,这次能出府,依着谢瑜的强势性子,就是肯让步给自己了。
他们两人的关系渐入佳境,沈池一个外人有什么可挑拨的。
见她面色不变,沈池的语气变得阴郁且轻佻。
“我观菀表妹也是个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怎地如此轻易地就原谅他了?”
这莼菜羹不错,入口爽滑,陆菀又给自己盛了小半盏。晕船之人食欲都不会太好,但她必须得多进些才有气力,便是吃不下糕点,用些羹也是好的。
“我旧日送的蜜饯,今日的掳人之举,与谢瑜旧日所为可有分别,不都是枉顾阿菀意愿,想将你据为己有?”
沈池一目不错地凝着小勺小勺用羹的女郎,眼中透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阿菀既是能接受那谢瑜,假以时日,可是会心甘情愿地侍奉我,为我生儿育女?”
这人仿佛是在做白日梦。
居然敢拿自己跟谢瑜比。
陆菀原本只当是耳旁风,突然发觉出不对来。
便是沈池再有银钱,在淮江上再有势力,又如何能打听着她与谢瑜之间的隐秘事来。
尤其是这些旧事牵扯着东宫朝堂,而商人地位低贱,更不用说他在淮江上的行事未必不会被朝廷忌惮,怕是很难在朝中有交好的高位官吏。
而上一个跟她说这些事的人……是裴蔺。
沈池一连重复了许多旧事,终于见着女郎抬起头来看他,语气犹疑。
“表兄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他啧了声,对着她一笑,“你猜?”
陆菀不跟他绕弯子,“是裴侍中?”
“阿菀果真聪慧,”沈池眯起了眼,“我如今倒是更舍不得菀表妹另嫁他人了。”
居然真的是裴蔺,陆菀瞳孔骤然一缩。
雪亮银匙被细白手指捏到温热,她心中念头转动:若是裴蔺助了沈池此举,又将那些旧事告知他,显然是为了拿捏自己,好将谢瑜困在兴南。
如此说来,洛京那边,定然是要有什么动作了。
谢瑜知不知晓裴蔺将有动作?
陆菀一时怔然,很想将这消息传出去给谢瑜。
“阿菀可是用好了?”
沈池有些不耐,向她伸出手来,显然是打算继续方才之事。
而陆菀手心的瓷片也攥得更紧了,大约是割破了掌心,生生涩涩的疼。
偏偏在此时——
“郎主!郎主!”门外有人在轻呼。
“出了何事?”沈池不悦地扬声问道。
“郎主,松溪那边出了事,谢琅带着不少官府之人,将我们在松溪的铺子都封了起来!”
陆菀慢慢咽下了口中含着的汤羹,谢琅不就是谢瑜的胞兄么,这显然是出自谢瑜的授意。
一日之间,从兴南到松溪皆有动作,当真是快。
沈池脸上的笑意淡去,再望向陆菀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戾气。
似是松溪的铺子对他极为重要一般。
他强行勾起陆菀的下颌,让她不得不仰头看着自己,粗粝指腹在粉润的唇瓣上重重摩挲。
“不过一个小娘子,他倒是肯这般看重你。”
说完,便将衣袍随意披上,大步流星地出了屋。
陆菀蹙着眉,用帕子仔细拭净了被他触碰过的肌肤,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手心被瓷片划出的一道血线擦干。
可那勾勒半朵牡丹的瓷片边缘没有了釉,被血迹染红,擦都擦不回原样。
她叹了口气,却颇有些无可奈何。
自己被困在此,连性命都任人拿捏,哪有什么法子能将消息递出去。
只盼着谢瑜足够聪明,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
周府内,周夫人已然得知了女儿失踪的消息,当即便动了胎气,竟是有了早产的迹象。
府内乱成一团。
陆远神色复杂地俯身一礼,将寻找陆菀之事托付给了谢瑜。
便是他再不喜女儿的心上人,也知此时只有谢瑜有能力有手段能将她寻回。
谢瑜侧身避开,态度温和地搀扶起他与陆萧来,便告辞回转。
他径直去了周延所在的院落。
已经过了最痛苦的戒断之时,少年郎的脸庞上渐渐恢复了些往日的气色。
只是听了谢瑜的来意,他抿紧了唇,额上渐渐生出了冷汗。
“你方才说为了尽快得知阿菀的下落,你答允信王妃将阿耶的尸身立时下葬?”
清隽郎君背对他而立,身影修长笔直,如玉竹一般,闻言只淡淡一句。
“的确如此。”
周延忽然觉得心口紧到发疼。
他当然知晓阿菀失踪,若是不早些寻回,说不定便会有什么闪失。
可若是阿耶下葬,只怕就再无机会揭露他的死因。
少年郎眼眸中星星点点的光尽数黯淡了下去,唇上毫无血色,却不发一言。
信王死得不明不白,他身为人子,又如何忍心看到生父落得如此下场,放任凶手逍遥法外,但阿菀的安危又不能不顾。
他握紧了拳,越发痛恨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
谢瑜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神情痛楚的少年。
他此时来此,也并非是为了难为周延。
陆菀还在沈池手上,那人手段狠戾,又性好渔色,他并无心情与周延计较那些旧账。
这也是他能容忍信王妃再多活几日的原因。
郎君清肃而立,神色冷淡,几近面无表情。
“查出信王死因并非一定要得了仵作验录,我有一计,需得世子施为……”
周延的眸子当即亮了起来。
他腾得起身,少年郎的身形劲瘦矫健,似有无尽气力。
将信王府之事尽付周延,已是月上中庭。
一日奔波,谢瑜不曾停歇半分,还是才替补上的谢十二在身边劝道,“郎君操劳一日,还是先回去用些饭食吧。”
他手中提起的羊角灯昏黄摇曳,烛光、树枝缝隙漏下月光在郎君沉冷的眉眼间一掠而过。
谢瑜不理会他,只问道,“松溪那边可有回信?”
谢十二不曾贴身跟在自家郎君身边过,也不敢多劝,毕恭毕敬答道。
“三郎君回信道,已经寻到沈池的生母,并将之请到了郡守府内小住,只待郎君的吩咐。”
得了这个好消息,谢瑜的眉心才松了一分。
据闻沈池为人至孝,其他的把柄或许拿捏不住他,有其母在手,许是能有些胜算。
想来此时这消息已然传到了他那里。
但凡沈池肯顾及生母半分,阿菀便不会有性命之危。
至于其他……郎君的眸中幽幽沉沉,眉眼间氤氲上几分沉郁夜色。
只要阿菀能平安归来,他便不会在意其他。
谢瑜敛眸不语,却是在思索如何该如何设法,亲手将那伤她之人,一点一点挫骨扬灰,好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谢十二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望向若有所思的自家郎君,便见着夜风正卷起他束发的系带。
轻软发带蓦得上下翻飞,自家郎君的清雅气度却丝毫不减,倒像是漫步林下的山中高士一般。
只可惜这高士心有挂碍,心心念念的是位女郎。
连饭食都不肯好好用了。
谢十二心下叹气,提着灯笼追了上去。
…………
一夜不得好眠,陆菀仰躺在榻上,大约是做了许多梦,梦见最多的是爷爷、陆家人和谢瑜。
等她醒来时,便觉得有些神思不属。
万幸的是,沈池竟是一夜未曾再来,想来是松溪之事当真对他非同小可。
外间似乎落起了雨。
陆菀听见雨滴辟里啪啦打在窗墉上的声音,也觉得似是有些冷了。
她在屋内寻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可供她御寒的衣物。
索性将床上的薄被裹在身上,也不曾下床,小白也有些饿了,窝在她身边恹恹的。
一人一猫,似是被人遗忘了一般,竟是快到午间才有人来送早食。
有一女子金钗花钿,装扮艳丽,领着几个婢女将些饭食摆到了桌案上,自己则是站到榻前,目光不善地打量她。
语气更是刻薄,“不过是昨日得了沈郎几分宠爱,倒是会拿乔,这会了都不曾起身。”
这人是把自己当作沈池的其他姬妾了?
陆菀的眸子扬了扬,难得给这无聊的处境寻出些乐趣来。
她咬唇做出怯弱不胜的模样,轻声询问道,“不知娘子是何人?”
第85章 疯子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还未开口, 她身边的婢女便忍不住了。
一脸的猖狂得意,“我们娘子名唤琴心,曾经是望香楼最负盛名的花魁, 你算什么玩意儿, 不过是得了郎主的一点宠爱,就抖起来了,我们娘子那才是郎君心尖尖上的人!”
还别说,琴心这个名字, 陆菀还真听说过。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女子,见她年纪轻轻便上了厚厚的脂粉,难免心情复杂。
这便是那个被沈池送给周景的外室。
沈池为人薄幸无情, 还能把她接回来就很是难得了,但这人居然一点不记恨自己被送出去过?
她思衬着,大约是真的在沈池身边很有些地位,对他也是痴心。
原本是打算泡杯茶的,现在倒是有了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