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漠北没耐心等他捋直舌头,直道:“家师乃蔡老首辅。”
“老、老、老首首首——”柳一志的舌头更没法捋直了。
昨儿自棘闱回来后路过一茶肆,他有听到里边的南方士子谈及衍国最有才学的人当属已经致仕的蔡老首辅莫属,蔡老首辅不仅是衍国开科取士以来到目前唯一一个大三。元,是两代首辅,曾是当今天子之师,亦是太子之师,不仅博学多识,更是功勋卓著!
柳一志如何都无法将传闻里的老首辅与成日耍赖要吃甜食的那位坏脾气老人家相联系,更无法想象他竟是才学了得的向漠北的老师。
但他深信向漠北不会骗他,兼眼下瞧见这些无论翻开哪一页都能让任何一个欲求取功名的士子获益匪浅的书册,他不得不相信他所遇到的那位坏脾气老人家便是蔡老首辅。
若不是那位老人家,向兄的老师如何会识得他?
可,老首辅他又缘何会给他赠这些比珍宝还要贵重的书册?
要知晓这些书册于所有参加春闱的举子而言,那都是钱财都无法比拟的财富啊!
向漠北从柳一志瞠目结舌以及双手颤抖的震惊又激动的反应看得出来他心中疑惑,郑重地与他道:“家师盼你能留在京为官。”
柳一志愈发目瞪口呆。
留在京为官……!?向兄与老首辅怕不是在说笑!?
只有二甲进士才能留在京做事中、御史、主事、行人此类正七品京官,三甲同进士只能放外职为知县、推官之类的从七品官一,三甲同进士若不愿外放而想于京城谋官职,则可与有心入翰林院的二甲进士考选庶吉士,入翰林院为官。
若能入得翰林院,留在京中做官的几率就要大得许多,毕竟朝廷遴选人才首先考虑的便是翰林官。
入翰林可说是每一个参加科考的士子梦寐以求的荣耀,毕竟衍国自来皆有“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一不成文的规定,而内阁又可说是每一位官员心中的最高志向。
可庶吉士的每三年才有十几个名额,参加考选庶吉士的二三甲进士足有上百余个,能够考上的几率只有十分之一左右,可谓激烈。
且而今连杏榜还未放榜,他连自己是否能名列杏榜成为一名贡士得到参加殿试的资格都不知晓,又谈何留在京中做官?
柳一志动了动因震惊而大张的嘴,显然是想要与向漠北说莫说笑了,可看着向漠北神色严肃且郑重,并非像是在说笑,他却又甚话都说不出来。
向漠北知他心中所想,面色不改,又是认真道:“你秋闱的文章我认真读过,你有真才实学,今科春闱名列杏榜不成问题,只是你的策问答得并不如何,即便成为贡士参加了殿试,届时殿试只考一科策问,你怕是无法从上百份卷子中脱颖而出。”
“所以从今日起自三月十五的殿试开始的这段时间内,你需学会如何去抓住策问里的主论、分论以及问题来作答。”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四,离殿试只有不足二十日,而你要学的很多,时间可谓是紧迫,你需抓紧,要以废寝忘食的态度来学。”
若说向漠北方才的话已足够令柳一志目瞪口呆,那他此时这一长番话道下来,柳一志则是震惊得险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他从未听向漠北与他道过这般长的一番话,足足抵得上以往向漠北一整日下来与他说的所有话。
并且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认真的诚意。
这已不仅仅是震惊,对柳一志而言,这根本就是受宠若惊!
“我……”柳一志既感激又感动,朝向漠北拱手深深作揖,真诚道,“我定认真研读老先生所赠的这些书册,定不负向兄与老先生所望!”
对于柳一志将自己带在话里向漠北皱了皱眉,却未有就此说上什么,而又道:“将你的细软收拾好,同我走吧。”
柳一志没反应过来,愣愣反问:“向兄是要带我去何处?”
向漠北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向寻,吩咐道:“收拾他的笔墨纸砚与书册,其他不必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愈发怔愣的柳一志,抬脚便要离开。
“向、向兄!”柳一志回过神,在向漠北抬脚跨出门槛前拦住了他,就挡在他面前。
向漠北一脸淡漠地看他,不待他问上些什么便先道:“你若觉得单就你怀里的这些本书册便能让你在殿试策问中将卷子答得如鱼得水一般,你大可不必理会我。”
柳一志觉得,虽然向兄平日里看起来也总是冷冰冰的,可如眼下这般冰冷之中带着一股莫名震慑人的力量的模样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令他一时间根本不敢再挡在他面前,只得老老实实将路让开。
待向漠北离开了,柳一志才回过神魂。
然而他非但不觉失落与害怕,反是有些激动。
向兄方才给他的感觉,像极了大京官!
果然向兄骨子里便是要当大京官的!
“哎,向寻兄弟你无需麻烦了,我自己来收拾就成!”心中一阵感慨罢了的柳一志急忙上前拦住了正在为他收拾细软的向寻。
待柳一志跟着向漠北来到宣亲王府的书阁里,并且还请来了宣亲王时,他方知晓,向漠北不仅是要让他学会如何为策问作答,还要让他了解京中乃至整个衍国近些年来的各种治国策略。
这些知识,再不是任何一所书院能够授予学生了,亦不是寻常士子能够了解得到了的。
而宣亲王作为今上唯一的手足,虽不能被今上信任,但朝堂政事他也知十之七八,指点从未真正涉猎过政事的柳一志已足矣,至于他如何作答,又答得如何,自有向漠北帮他指正。
届时即便殿试他未能入二甲,却也不至于落到三甲末尾。
若名字能在三甲靠前位,考上庶吉士的几率便也大得多。
柳一志感激得险些落泪。
他何其有幸,才遇到了向兄!
于是,他怀揣着一颗炽热的心,在宣亲王府里开始了废寝忘食的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大概在中午或者下午嗷!
223、223
衍国殿试试题与乡、会试不同,殿试试题仅一种形式,即策问,于当天将卷子答完,不可继烛,乡试与会试试题形式相同,有四书义、经义、诏、论、表等几种形式,考试时间皆为九天七夜,分作三场考完,可继烛作答。
乡、会试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题,每题需答二百字以上,第二场考论试一道,需答三百字以上,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 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均需答三百字以上,试题内容除时务策之外,均从四书五经中出题。
试题内容大致分为五种类型,分别为:治国、伦理、经济、军兵与教学。
乡、会试评卷中尤以第一场四书义答卷为最重,第三场的经史时务策几乎不会被阅卷官批阅,是以所有求学世子皆以四书五经为重,可谓是直至功成名就前一直都埋头于四书五经八股文之中,如此一来便使得他们于国家时务之事鲜有上心。
毕竟科考之路上只有殿试才会真正考到时务策,然而参加科举的士子不计其数,能走到殿试那一步的又能有几人?这就使得无数学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即便是在书院、府学或是县学里有教到时务策,可那也不过是教会学生如何作答这一类型的考题,而不会结合国家的时政来剖析题目再作答。
所以柳一志对时务策的作答,也仅仅是会答而已,并不会深入地剖析题目。
也正因如此,殿试不仅仅是学子与学子之间的才学较量,更是他们背后家族以及势力的较量。
衍国开科取士虽不限出身,除女子之外,举国子民皆可参加,可真的要从殿试中脱颖而出跃上龙门,便不再只如此前的考试那般只需将卷子答好就可。
尤其是鼎甲之争。
鼎甲之争不仅关系到个人私心与党派目的,很多时候也会事关地方利益。
殿试于那些出身朱门之家的学子而言,能考上进士的可能自然会比寒门士子要大上许多,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背后所依靠的家族力量,也因为他们会比寒门士子多上许多了解并接触朝廷政事的机会。
衍国历届殿试策问题目无一不是结合衍国时政而谈,而衍国地域辽阔,百姓众多,各地的治理之法又各有不同,今上究竟会从哪一方面来出题,无人知晓,唯有将重大之事了解,尤其是近年来的各地要事熟知,方能多一份成竹在胸。
这些于向漠北而言并非难事,甚至可说不在话下,他天生聪慧,哪怕这些年在静江府他对朝廷政事鲜有了解,但自回京后,他便开始去了解朝廷近几年来的大小政事以及就民生问题的各种解决办法,而今他虽不能说是事无巨细均能了然于胸,却也记住了十之八九。
可这于几乎从未接触过任何时政的柳一志而言则若鱼入瀚海,接受着从未有过的浪潮冲刷拍打。
治国总略、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钱粮赋税马茶盐铁、人才培养县学兴办、军粮供给车马兵备等等,上至大一统,下至田亩纠纷,皆是他这不足二十日的短短时间内都要了解过一遍的。
好在的是有向漠北在岸边拽着他这条根本不知自己该如何游动的鱼不让他在瀚海之中找不着方向,甚至还慢慢地替他将方向给指出来,否则他根本不知自己能去往何处。
宣亲王为他讲近些年来各地问题与朝廷已有整治之法,向漠北则是为他讲当下各地出现了却还未得到整治之策的问题,再以此为题,交由他作答。
柳一志自己则是将宣亲王与向漠北为他讲解的各种问题与对策按照治国、伦理、经济、军兵与教学这五种类型做规整,夜里认真习读老首辅给他的那几本书册,结合书中解题之法来作答向漠北为他出的题。
次日向漠北为他评阅过他的答卷后一一为他指出他的答卷之中何处不足何处需要改进又如何改进后,又开始为他讲解新一轮的问题。
柳一志寻日里虽然为人憨直,但在读书一事上他却是远超常人的聪慧,虽与向漠北不能相提并论,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人才了,大多问题一点便通,难度大的问题也不会超过三次点解还不明。
尤其他足够勤奋好学,更足够刻苦,自他进入宣亲王府书房学习后,除了如厕之外,他再没有踏出过书房一步,吃住都在了里边。
他托向漠北给他在书案旁置了一张两尺余宽的藤床,若是倦了便在上边歇一会儿,既不会太占地方也方便,每顿饭则是向寻给他端过来,然而好几次都是向寻将下一顿饭送来了发现上一顿饭他还未动过一筷子,一心埋首在那一本又一本书册之中。
夜里书房的灯都亮至后半夜才会熄,天将将明时便又见着他坐在窗后埋头读书或是奋笔疾书了。
他是真正的学习学到了废寝忘食的状态,不是因为任何人的逼迫,而是他自己无比珍惜这从未有过且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他出身贫苦,能够入书院入县学府学念书已是他今生受过的最高待遇,他从未想过如他这般的贫寒出身的人能有面对瀚海般书卷的机会,更没有想过他的科考路上会有人如此毫无保留地教导他,给他最明确的指引,让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原地打转。
这是旁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机会。
他必须珍惜,唯有多学,且学至心中,才不会负了向兄对他的帮助,才不会负了这样一次学习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宣亲王对柳一志是愈发喜爱。
他喜爱上进的孩子,柳一志在他眼里就是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努力劲头的好孩子。
宣亲王甚至还有些自豪:他们阿珩交的朋友,就是如此优秀!
项云珠对自家小哥交的这个朋友没好感,觉得他憨直得过分,很是招她烦,初时听到柳一志竟要在他们府上住到殿试那日,她心里很是不乐意。
虽然宣亲王府大得只要她不想瞧见他便绝不会瞧得见,可知道他来到自己府上,且还要住上大半个月,项云珠就是觉得不高兴。
当然,她可不敢将向漠北请来的人赶出去,但是给她自己不喜的人添添堵,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每每她揣着一颗好好捉弄柳一志一番的心思到得书房时却又下不去手了。
因为柳一志坐在书案后读书练答卷的模样实在太过认真专注,专注到她都在窗前站着盯着他看了半晌,他都没有察觉。
而每每看他如此专注的模样,项云珠便又不忍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而当柳一志抬起头来时,窗外已空无一人,他挠挠头,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不过项云珠并未就此放弃捉弄他的打算。
她第五次到得王府书房时,手里拿着一只阔口带盖小瓷罐。
她决定这回可不管那憨子是不是在认真看书都要整他一回,否则她总难消上回他看她笑话的气!
于是当她来到窗前时,毫不犹豫就将手中的小瓷罐打开,将装在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儿朝窗户后边正低头看书的柳一志手里的书上倒去!
柳一志看着那“从天而降”掉落在自己书上的五条红褐色的大蚯蚓时吓了一跳,忙站起身,飞快地将它们从书上抖开。
看他惊吓的模样,项云珠顿时高兴地笑了起来。
柳一志听得她的笑声,怔了一怔,尔后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
项云珠被他这样怔愣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忽地就止了笑朝他瞪来,语气不善道:“盯着我干什么?”
“我知向小妹仍介怀上回之事,上回确是我失礼了,向小妹生气是应当的。”柳一志边说边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过方才被蚯蚓掉到的那页书,局促道,“向小妹可以捉弄我,可莫要弄到了书上去,要是把书弄脏了可就不好了。”
项云珠看他一副对手里的书宝贝得不得了模样,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了,还以为他是被蚯蚓吓到了,不想却只是在心疼书而已!
前边还很高兴的她这会儿看着那还在书案上蹦跶的几只蚯蚓,只觉一阵烦躁。
她顿时没了再捉弄柳一志的心情,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将那只瓷罐扔下,用力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憨子一点儿都不好玩!
柳一志看着她愤愤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这才将手里的书放下,用那只瓷罐来将蚯蚓装进去,尔后拿到院子里,将它们倒到了花泥里。
“哎。”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笨嘴,总是惹姑娘家生气,向小妹生气也是应该的。
项云珠气鼓鼓地回了她的桃苑,孟江南正好过来找她,见她气鼓鼓的,不由问道:“小满这是怎么了?可是谁人惹着小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