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柳一志就是个笨瓜!”项云珠没好气道,“那种笨瓜这辈子要是能娶到媳妇儿,我项云珠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孟江南一脸诧异:柳官人不是一直在书房看书都没出来过,这也能惹到小满?柳官人这本事是不是太强大些?
柳一志:“啊嘁!”
作者有话要说:策问(时务策)就像是我们今天的时事政治。
224、224
三月初十,杏榜放榜,孟江南本想亲自到礼部之外去看榜,却被向漠北拦住了。
放榜之日礼部门前水泄不通,她纵是去,依她这身板即便跳起来也无法越过重重人头看见榜上名字,要挤进人群之中便更不用说了,去了也等同于没去。
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向漠北不想让任何人占了他小娘子的便宜。
她若是真到礼部门前去挤,岂非是让他人占了她便宜?
他不允。
况且,他对杏榜并无期待,因为他对自己胸有成竹,若真要说期待,那便是他倒想知道柳一志在今次杏榜排名如何。
然而他平静待之,却不见得他人也同他一般满不在乎。
莫说孟江南,整个宣亲王府上至宣亲王,下至后厨,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向漠北的名次,因而早早的在填榜之时就差人到棘闱外去听了,当其听到案首乃“向漠北”一名时,激动得好似自己夺得案首一般,继而风风火火地冲回了宣亲王府。
宣亲王妃欢喜得当场抱起宣亲王来转了个圈儿。
孟江南更是激动兴奋得彻夜难眠,若非她想着翌日亲自到礼部门前去看榜,她怕是连眼都不舍得闭。
毕竟不是她亲耳所听,因而她想亲眼所见,不过向漠北不让,她便也只能听话。
然而也她也仅仅是答应他不往人群里挤而已,并未答应不往礼部门前去。
于是她带上小秋以及向寻往礼部去了,她才登上马车,项云珠也自府里跑了出来,坐到了她身侧,“小嫂嫂,我也去!”
孟江南诧异。
只听项云珠哼哼声道:“我去看看那个柳笨瓜的名字在不在杏榜上,他那般的笨瓜能考上举人定是一时好运,我才不信凭他那么一笨瓜能考上贡士。”
毕竟昨日到棘闱前竖耳听榜的家丁一听到向漠北的名次后太过开心激动,压根忘了继续往下听便迫不及待地冲回了宣亲王府,因而目前无人知晓柳一志是否名列杏榜。
至于柳一志自己,他埋首在宣亲王府的书房里焚膏继晷地学习,已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根本忘了他之所以留在京城是为了等杏榜,这会儿即便是知晓了今日便是杏榜放榜日他也未从书里将头抬起来,一门心思只在他今日才看到关于屯田戍边的事宜上。
这是去岁项珪回京休养时与项璜以及宣亲王商讨过的事情,那时正是他与他率领的边军平定了西北疆的叛乱,然而后续事宜朝廷却未有继续交给他处理,而是从兵部派了人过去,以他腿上有伤回京休养为由暂将他调了回来。
回京之后屯田戍边的具体实施方法直至今岁上元节他离京之时他都未能上呈给圣上,只是于家中与项璜及宣亲王商讨过,由项璜将其策略在朝会上向圣上提及。
柳一志今番看的便是当时他们商讨之后所写的手稿。
那是他一个成日埋首于四书五经的读书人从未涉猎过的区域,他既震惊于边疆军事与民生的现实问题,又感叹于书写这些手稿之人的才华与独到的见地,是真正设身处地地在为朝廷为百姓着想,而非他们这些士子作答策问时的夸夸其谈与纸上谈兵。
上不负天子,下不负黎民,是每一个臣子的为官之心。
柳一志从这一大沓手稿的字里行间里感觉到的身为人臣的赤诚之心让他心潮澎湃汹涌激荡,哪里还记得他应该去看杏榜。
礼部门前人头攒动,向寻轻而易举地自一众读书人中挤过,项云珠紧跟在他身后走他开出来的路,与他一同站在了杏榜前。
首先是向漠北那案首之名醒目入眼,项云珠对自家小哥的才学丁点不怀疑,若是向漠北拿不下案首,她该觉得不可信。
尔后她从最后一名开始找柳一志的名字。
她觉得就算柳一志那个笨瓜考上了贡士,也绝对会排在末尾。
可她从后往前已看了三十余个名字,都未看到柳一志的名字,不由皱起了眉。
虽说她觉得那个柳笨瓜会落榜,可他真要落榜了,小哥与爹这些日子岂非白教他了?
是以她再往前看,竟是在颇为靠前的位置看见了“柳一志”三字。
她愣住,不由抬起手揉揉眼,以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尔后从向漠北榜首的名字一一往下数,数到柳一志的名字时是第三十二个,她再次揉揉眼,显然不相信柳一志竟名列三十二。
然她拿开手时,“柳一志”三字仍赫赫然在列。
项云珠瞪大了眼。
今次杏榜共取贡士一百一十八名,柳一志竟考了第三十二名!
所有看榜士子都震惊于向漠北这一偏远的静西布政司来的南方士子拿下了今届春闱案首,唯独项云珠震惊于柳一志不仅名列杏榜甚至还在第三十二名。
她既为自家小哥高兴,同时又觉颇为不服气。
因而她到得书房看到柳一志仍旧头也不抬只专注看书的模样时她都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何心情,她站在窗户前,伸出手去一把抢过了柳一志手里的书。
她本是想将书用力抢过来的,奈何她在伸出手时想到上回她将蚯蚓倒到他书上时他那副心疼不已的模样,于是她出手的力道便轻了许多,边抢边道:“笨瓜书呆子!成日里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今天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啦?”
柳一志错愕地抬起头来看她。
这回倒是他生生吓了项云珠一大跳。
只因他此时的模样。
柳一志模样生得并不英俊,但很周正,虽然出身贫寒,但因他饱读圣贤书,因此他从来都会将自己收拾得齐整,断不会让人仅是瞧着便觉他失了礼数。
但他这会儿哪里还有一个读书人当有的模样,明显瘦了不少不说,下巴还长满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乱糟糟的,不知多少天未刮胡了,像极了市肆里掏着衣袖蹲在路旁讨不着活计的短工。
然而他的一双眼却明亮得过分,好似他才拾得什么宝藏似的。
但他一直都在书房里看书,又能拾得什么宝?就算是宝,约莫也是在书中拾到的。
项云珠见过无数读书人,但像柳一志这般似乎将书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的读书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即便是她的小哥,她也从未见过他看书看得欢喜如斯,明明他们看的并非有趣的话本子,而全是枯燥无味的东西。
读书人的脑子里究竟都装着些什么?
项云珠盯着他。
“什么日子?”柳一志一脸茫然地挠挠头,忽尔才想起什么来,猛地站起身来,“杏榜放榜的日子!”
说完,他这也才想起前边好似有家丁来告诉过他这个事了,正想着从书案后离开时只听项云珠又道:“你就这副模样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糟乱?”
柳一志又是一阵错愕,正要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时项云珠将方才从他手中抢走的书扔到他怀里,“你不用去看了!我与我小嫂嫂已经去看回来了。”
柳一志一听,顿时面露惊喜:“向兄可是拿下了案首!?”
“那是自然!”项云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小哥可是全衍国最有才华的人!”
柳一志非但不反驳,反是用力点点头,赞同道:“我就知道向兄定会成为今科春闱会元!”
他高兴的模样看起来好似他自己拿下了会元似的。
项云珠却是皱了皱眉。
这笨瓜的反应是不是错了?他不是应该问她他是否名列杏榜又考了几名吗?怎么光顾着给小哥高兴了?
柳一志高兴罢了,从书房走了出来,朝站在窗外的项云珠拱了拱手后便要往外走。
“你去干什么?”项云珠没好气地叫住他。
“自是到礼部大门前看榜去。”柳一志自然而然答道。
虽然项云珠已说了她已去看了杏榜回来在先,但他压根没去想她会替他一块儿看了,以为她不过是去帮向漠北看的而已。
毕竟她厌烦他得很。
柳一志说完,又朝项云珠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
柳一志今回并不失礼,可看着他,项云珠就是莫名来气。
她忽地冲到他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在他发出疑问之前朝他脚背狠狠跺了一脚。
柳一志吃痛,当即抬起了那只被跺的脚,原地蹦了一蹦,不知自己又是怎的惹了项云珠生气。
“你排在第三十二名!可以和我小哥一块儿去参加殿试了!”项云珠瞪着他,愈发没好气道。
说完,她用力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却又在走至半途时停下来回头头又瞪着柳一志道:“你殿试要是考得不好,可别再外边说我小哥和我爹教过你!”
柳一志一愣,赶忙将脚放下,朝着她的背影抱拳深躬下身,着急却诚意满满道:“我定全力以赴!”
项云珠离开后,他又折回书房,坐下继续看书。
对于项云珠告知的他在杏榜上的名次他并未怀疑,也没想着要亲自去看上一眼求证,显然是相信她说的话,一点儿不怀疑她是在逗弄他。
然而他却没有像听到向漠北拿下案首时那般欢喜到激动,似乎他的中式并不比向漠北的中式要来得令他高兴。
朝廷与百姓缺了他这样一个寻常士子并不会影响到什么,可若向兄未能中式,那便是朝廷与百姓极大的损失。
向兄的才学是为造福于社稷百姓所生的,朝廷绝不能缺了他。
而项云珠方离开,向漠北便来到书房,将又重新埋头于书本中的柳一志给从书房揪了出来。
“不必再埋头苦学了,拾掇拾掇自己,好好歇上三日,该到养好精神去参加殿试的时候了。”
225、225
三月十五日,殿试。
丑时才至,孟江南便轻声唤醒了拥她而眠的向漠北,待他起身之后亲自为他穿衣梳发,一切准备妥当后随他一道到了花厅。
此时的宣亲王府灯火通明得如同白昼,花厅里丫鬟们正将清淡却又精致的膳食鱼贯般端上来,宣亲王夫妇、项璜夫妇以及项云珠已到了花厅,柳一志也穿戴得妥当早早来到了花厅里。
这会儿项云珠正站在他身旁,半噘着嘴,面上无甚好脸色,不知说了些什么,使得柳一志着急地挠了挠头。
有如用晚膳那般,在这夤夜时辰,宣亲王一家人齐整地坐在花厅里陪向漠北用膳。
这一顿必须吃好更要吃饱,否则接下来的一天便会饿肚子。
殿试只考一天,卯时入宫,辰时发卷,最迟日暮前需将卷子答完,不可继烛作答。
因殿试乃圣上亲自策问天下贡士,因此殿试期间照理不允许如厕,此乃对天子的大不敬行为,若有此行为之人,哪怕卷子答得再好,也会掉到三甲末,而殿试期间虽允许准进士们带干粮入场,但为了考试期间不出现如厕这般状况,鲜少有贡士会带干粮。
再有则是殿试只有策问四道题,对策千字以上,辰时开始发卷答题,大多贡士在正午时分便会将卷子答完并陆续交卷出场,唯少数人还在继续作答。
不过半天时日不进食,并非难忍之事,且如此小事在自己的前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即便再如何不能忍,也必须忍住。
因此进宫考试前的这一顿饭,务必饱食。
柳一志的座位正好在宣亲王对面,宣亲王本就喜爱勤学苦读的他,这会儿看他吃得香甜的模样,忍不住亲手给他盛了一大碗汤。
柳一志受宠若惊地接过。
向漠北一记冷飕飕的眼刀子飞过来。
宣亲王当即将柳一志已经捧在手里的汤给拿了回去。
柳一志:“……”
向漠北继续吃饭,项璜情不自禁轻轻笑了,尔后给柳一志盛了小半碗汤,递到他面前来,温和道:“只喝这一点儿无妨。”
项璜自杏榜张贴后便回到了宣亲王府,翌日与向漠北及柳一志讲了一番殿试规则,柳一志记在心中,因此哪怕是这小半碗汤他亦未敢喝完,只啜了两小口便将碗放下了。
饭罢,宣亲王本想亲自送向漠北到承天门外,却是被宣亲王妃拉住了,他只好作罢。
今回便是孟江南都未有执意要送他过去,他们一家人甚至都未敢站在门外目送他离开。
因为自杏榜张挂出来后“向漠北”这个拿下案首会元的自静西布政司来的寻常士子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这两日来,不仅是士林中人,便是街头巷尾的市井百姓都在谈论此事。
向漠北何许人也?无人知晓。
便是礼部都震惊于他的脱颖而出而去翻阅了他的履历表与祖上三代状况,皆乃一介彻头彻尾的平头百姓,并无任何特别或是身份可言。
然而就算他真乃背后有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其实也难以在春闱之中舞弊,因为不仅参加春闱的举子众多,且春闱卷子皆由朱笔易书[1],加之房官二十,若真要舞弊,又如何能确保得了其卷子定能分得到某房官手中?
不过百姓言论向来是人云亦云,但凡一点风吹草动,皆能空穴来风,为保向漠北名声,宣亲王府众人自不能在此时让外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宣亲王一家人也都知向漠北心中所想,他想以他的真才实学、以毫无背景的向漠北的身份立于世人眼前,而不是以宣小郡王的身份回到京城。
他想以他自身的才学来证实自己,如此才不负他胸腔里怀曦的那颗心脏。
眼下还不到让世人知晓他向漠北乃宣小郡王项珩的时候。
因此向漠北今回离开宣亲王府并未走的大门,而是走的偏门。
柳一志甚也未问,只要是向漠北做的事,他都只需相信即可。
卯时,除却丁忧与疾病等原因不得不放弃这次的殿试的准进士们以及上一届未能参加殿试的一共一百二十名贡士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于承天门前,按照春闱中式名次依次排列接受过门前值守的金吾卫的例行搜查后走过了承天门。
承天门至端门这段路东边为太庙,西为社稷,走在宽阔的汉白玉铺陈的路面上,所有怀揣着紧张的贡士们无不走得笔挺,身处于处处透着巍峨与庄严的宫城之中,他们目不敢斜视,只敢规矩守礼地紧跟着为首礼部侍郎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