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岩亦是被这忽然蹿出的庞然大物骇得不浅,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然而身为一家之主且又在一众家仆面前,他即便已然煞白了脸,仍硬是维持着所剩无几的冷静,朝孟江南骂道:“孟江南你——你简直是反了!还不快让这畜生放了你母亲!?”
虽是愤怒叱骂的话,但与方才相较,却少了数分凌厉的气势,可见他这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努力维持自己的颜面而已。
孟江南原本让阿乌跟着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不曾想过让阿乌“出手”,但此刻看着被阿乌踩得只剩狼狈的蒋氏以及又惊又气的孟岩,她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本也还想唤他一声“父亲”,但由方才他朝她掷的那一盏茶来看,她觉得这一声“父亲”也没有必要了。
他眼里再无她这个已经利用尽了的女儿,她又何须再尊他敬他。
“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拿到了,我就走。”孟江南不畏不惧地看着恼怒与惊骇交加的孟岩,再冷静不过地看一眼阿乌爪下的蒋氏一眼,“您怕是忘了,江南的母亲早已故去,此人并非江南母亲。”
“孟江南你不孝!”孟岩从来没想过他这个一直听话的女儿会如此来顶撞自己,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大逆不道!这儿没有你的东西,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永远也别回来!”
看着怒不可遏的孟岩,孟江南为自己身为孟家女儿而可悲。
她不为所动,依旧冷静道:“江南说了,江南拿了自己的东西,自会离开。”
“我来拿回纳彩那日向家赠予我的那两套首饰。”孟江南语气沉沉,“我托吴大娘拿过去给我,她并未送到,那便是那两套首饰仍在孟家,我来拿。”
“孟家没你的东西!”孟岩仍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丁点都不畏惧他的孟江南便是他那不值钱的六女,“赶紧滚!”
孟江南动也不动,仍是同一句话:“我来拿回我的东西,拿到了我就走。”
孟岩正要再骂,站在门外边终是看不下去了的向云珠上前来将孟江南推开,拧着眉道:“小嫂嫂你还跟这些个厚颜无耻之徒多费什么唇舌?你且先到边上等着,交给我来。”
“你、你又是何人!?”孟岩震惊地指着无礼的向云珠。
向云珠懒懒地瞥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用脚轻轻踢了踢阿乌:“阿乌,让开。”
如同凶兽一般的阿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听话地退到了孟江南身旁,呈一副随时保护着她的模样。
尔后只见向云珠把右脚一抬,毫不犹豫地就朝正颤巍巍要爬起身的蒋氏肚腹上踩去!
她脚上力道不算重,但对于蒋氏此等妇人来说,足够她有的受。
因此听得蒋氏杀猪般的惨叫再次响彻孟家。
向云珠脚踩着蒋氏,这才正儿八经地抬起头来看向已然胆战心惊的孟岩,端着一张阴阴冷冷的脸,沉声问他道:“我小嫂嫂要的东西在哪儿?”
孟岩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却是不回答。
向云珠毫不犹豫地抬起踩着蒋氏肚腹的脚,作势要再跺她一脚。
“我、我说!”强忍着剧痛没有昏死过去的蒋氏此刻已然害怕得肝胆欲裂,惊恐道。
向云珠并未收回脚,只是居高临下冷眼睨她:“说。”
“那两套首饰已经让、让青桃作为嫁妆带到赵家去了!”蒋氏哆哆嗦嗦道。
向云珠阴冷的目光瞬间化成了两柄刀,剃向蒋氏的同时把脚抬得更高。
蒋氏终是惊恐得昏厥过去。
向云珠这才把脚放下,瞪了孟岩一眼,尔后看向孟江南,道:“小嫂嫂,你确定这是你家?怎么这些个人这么不是东西?现在怎办?咱去那什么赵家把东西抢回来?”
孟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一个奋力码字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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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
仅仅是提及这两个字,孟江南便已觉心慌。
她怔了一怔,显然未想到会是这样一结果,她看向孟岩,看他一副愤怒得脸色在涨红与铁青之间变幻不定的模样,心知蒋氏说的想必是实话,否则她爹的脸色不会愈发的难看。
毕竟那样两套价值不菲的首饰给孟青桃做陪嫁,他也是心疼的。
只是为了他疼爱的四女儿,他宁愿忍痛割爱。
他偏爱发妻所出的女儿,身为奴人所出的她无话可说,但是,他们凭何将向家赠予她的东西拿去做孟青桃的陪嫁?
是因为她出身卑贱不配拥有昂贵之物?还是因为她的东西本就该由孟青桃来享有?
孟江南双手紧握成拳,将下唇紧咬得泛白。
她道不明自己此刻的心情,道不明自己究竟是悲还是怒。
看来,这一趟回孟家来,是无功而返了。
可拿不回那两套首饰,她拿什么脸面回向家去?她该如何与嘉安开口说这一不齿之事?
孟岩看到孟江南无话可说,当即冷哼一声,厚颜无耻道:“你要是有这个胆子,就到赵家去要吧!”
向云珠自认见多识广,但如孟岩这般无耻之人,她却还真是第一次见,只见她狠狠瞪了孟岩一眼,作势就要上前揍他。
孟岩心中一惊,登时喊道:“你想做什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我就是要打你你又如何?”向云珠说话间已经抬手揪住了孟岩的衣襟,半眯着眼盯着他,“我就是要打得你满地找牙你又能如何?”
厅子外边的家丁莫说有谁敢上前来帮孟岩一把,便是靠近一些的胆子都没有,生怕自己会像蒋氏那样被阿乌踩翻然后撕了。
孟岩一介生意人,见过的人无数,但像向云珠这般凶横的姑娘,他还是生平首遇,加上旁有气势汹汹的阿乌,他一时间没了应对。
就在这时,孟江南拉住了向云珠,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孟岩见状,自以为孟江南是怕了,气势顿时便上头来,然他还未能说上半个字,便先听得孟江南道:“小满小姑,既然东西拿不回了,就拿那些箱笼里的金叶子银锭子吧。”
孟江南说话间看向放在孟岩圈椅旁的几只箱笼。
她认得这些个箱笼,是纳彩那日廖伯领人抬到孟家来的东西,只不过那日只有五只箱笼,其中两箱还遮罩着红绸布,眼下却是有八只箱笼,每只箱笼上都不再罩着红绸布。
除却呈放着茶叶与茶具的两只箱笼之外,其余八只箱笼里整齐放着的尽是白花花的银锭子与金灿灿的金叶子!
箱笼不算大,但能满呈这些金银的,放眼整个静江府,除了赵家之外怕是没几个人家能做到。
孟江南知道向家下的聘礼必不轻,但她断断没想到,向家的手笔竟是如此之大!
她未曾见过的三只箱笼,想必是那次日向家再送过来的。
有这些个箱笼满当当的金银在,也难怪她爹会舍得“割出”她的那两套首饰给孟青桃做陪嫁。
然而,她不值得向家这般贵重的聘礼,孟家也不配坐享这一份聘礼!
这是孟岩特意命人抬到自己眼前来放着的宝贝,只有看着这些宝贝,他才能消去自己心中的火气,眼下乍听到孟江南如是说,他一时也顾不得自己正受制于向云珠,反应大得抬起手就要狠狠去掴孟江南的脸!
向云珠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抓住了他扬起的手,然后用力一拧!
“啊啊啊!”孟岩惨叫一声,竟是手腕被向云珠给拧断了!然而此刻的他却不害怕,反是大声吼骂道,“孟江南你这个不孝女!你敢动我的东西试试!?”
他叫骂着,如同疯妇一般张牙舞爪想将孟江南给撕了。
向云珠嫌恶地将他扔开,他扑上来,阿乌此时亦朝他扑来,像踩翻蒋氏那般将他踩翻在地!
若说孟岩在向云珠手中仍有胆子发狂,但在阿乌的利爪下,他立时就骇得像只鸡崽一般,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再动,只怕它一口獠牙咬断他的脖子。
孟江南看向被阿乌踩在脚底的孟岩,没有让阿乌将他放开的打算,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父亲你不该拿我的东西给孟青桃陪嫁,既然东西拿不回来了,我就只能拿别的东西来代替。”
“孟——”孟岩张嘴,阿乌一脚就踩上他的脸,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向云珠嗤笑一声,尔后朝厅子外边的孟家家仆们扬声道:“全都过来,听我小嫂嫂的,将这几箱子的金子银子都抬走!”
孟江南抿了抿唇,补充道:“茶叶和茶具留下就好。”
平日里都昂着下巴看她的仆人这会儿哪里敢说一个字,皆老老实实地照做。
孟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囊中之物被两个丫头片子指挥着自家仆人抬走,急红了眼却又阻拦不了,甚至连话都没法说,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心疼得眼泪横流。
待最后一箱笼东西从孟家厅子里搬出,阿乌“汪呜”一声摇着尾巴跟上了已经转身走出厅子的孟江南与向云珠。
向云珠在跨出门槛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折回孟岩身旁,笑盈盈地低声与他道:“识相点儿啊,莫再招惹我小嫂嫂,如今的她可不是你们孟家还能招惹得起的。”
说完,她将下巴扬了扬,大步离开。
孟岩活了四十三年,从未见过一个丫头片子这般猖狂,满腔的怒火和搅着狼狈,无处可撒。
站在厅外廊下不知听了多久的孟绿芹看着孟江南绕过了大门内的照壁,几不可见地冷冷一笑,尔后转身走进了厅子中来,轻声宽慰孟岩道:“爹您先莫气,女儿倒是有一法子治了孟江南和向家。”
正在气头上的孟岩本是想叫她也赶紧滚,但听得她这么一言,当即睇了她一眼,忍着怒火道:“什么法子!?”
孟绿芹道:“报官。”
孟岩听闻,非但怒气未平,反是更怒,眼见他要骂,却先见孟绿芹欲说还休道:“女儿愿助爹爹……”
看着自家五女儿这欲说还休的神态中风情万种的模样,孟岩的面色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听闻现今知府喜女色……
孟岩倏地双拳紧握,咬牙切齿,他不信他还惩治不了孟江南这个不孝女!
这厢才跨进向家门槛的孟江南忽然就软了腿,险些栽倒,还好向云珠眼疾手快地先扶住了她。
孟江南只觉自己的双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了,人也没了方才在孟家时候说一不二的硬气,只听她不安地对向云珠道:“小满小姑,我这会儿才觉得慌极了,我从没有这般与我爹顶撞过……”
“小嫂嫂你做得好极了!”向云珠赞赏地朝她肩头拍拍,还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小嫂嫂你日后就应当这么硬气!”
只听向云珠又问她道:“小嫂嫂,那赵家是个什么人家啊?”
向云珠的心“咯噔”一跳。
日衔远山时,静江府起了薄雾,天地间飘起了毛毛细雨来。
向寻驾着马车经过一家专售蜜饯的铺子时,马车里的向漠北叫了停。
他从马车上下来,朝那蜜饯铺子走去。
他想到孟江南似很喜欢这些姑娘以及小儿最喜的零嘴,只是他不知她偏爱哪些口味,便让店家各包了些。
店家是个面色慈善的大叔,因为准备收摊儿了,他便每样都给向漠北多称了些,一边笑呵呵地问他:“小伙子,这是要给家中小娘子捎带啊?”
向漠北不语,只是讷了讷后点了点头。
大叔笑得更乐呵,又道:“像你这般对自家小娘子的小伙子可不常见哟!”
向漠北依旧不说话,问了价钱后付了铜板提了纸包便离开。
当他转过身时,发现细雨薄雾中他身后走来两人,似是也要来买蜜饯。
却见他们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本是站在马车驾辕旁的向寻当即掠了过来,同时将腰间的佩剑握在手里,横在了那二人面前。
但在看清对方面容时,向寻却是愣住了,紧着飞快地将手收回,并且朝对方那锦衣公子抱拳行礼。
只听那锦衣公子客气且温和道:“嘉安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且见他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不是宋豫书又能是谁人?
至于他身旁之人,自是那少年卫西。
此刻宋豫书与向漠北说话,卫西往后退了一步,朝向漠北行礼道:“见过小郡王。”
向漠北看着有如春风满面般的宋豫书,提着纸包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并不言语。
低着头的卫西皱起了眉,宋豫书却不介意向漠北的冷漠之态,只又道:“前不远处有茶楼一处,不知嘉安兄可愿与在下品一壶茶?”
谁知向漠北却是看向他处,答非所问地忽然蹦出一句:“你饿不饿?”
宋豫书微怔。
向漠北则已抬脚离开,边走边道:“我饿了。”
宋豫书旋即笑了,举步跟上。
卫西作势相随,却被他拦住,道:“卫西你自行玩儿去,或留在此处同向寻兄弟切磋几招,莫用来随。”
卫西不情不愿留下。
向寻已经回到了马车边上。
卫西看着他,心想:这人的性子怎么跟他的主子一样一样的,闷得很。
宋豫书含笑与向漠北并肩行,道:“我也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码字时速就慢,如今是更加慢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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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漠北走去的地方是一家面馆。
面馆不大,且老旧,但却都收拾得很是整齐干净,仅有的五张桌子摆放有序,桌面亦擦得干干净净。
正值饭点,面馆里坐着两桌三位客人,其余三张桌上皆摆放着大碗长筷,只见碗中余着残汤,一名头裹青巾的老妇正在收拾碗筷,显然是食客刚离去不久。
一位比老妇年长些的老人左腋下撑着一根长杖正在门边置放的案台前和面,一旁炉子上烧着的热水热气不断蒸在他面上,使得他热汗直流。
他稍停下手上动作用挂在脖子上的棉巾揩一把脸上的汗水时瞧见了正朝面馆走来的向漠北,顿时面露喜色,忙将手上活计完全停了下来,不停地朝他抬手比划着什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快挤成了堆,可见见着向漠北他心中之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