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那在雨夜里清晰可闻的响亮巴掌声更是令她浑身猛地一颤,害怕得紧紧闭起了眼。
向夫人她……会不会再也没法从这霓阁走出来?
然而,门外战战兢兢的小秋根本想不到这霓阁内发生的事情并非她所想那般。
赵慧馨的巴掌仍扬在半空,却是被孟江南死死擒住了手腕,以致她的巴掌收不回,也挥不下。
她那白皙的左脸颊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赵慧馨只觉自己的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甚至左耳都在嗡嗡作响。
只见孟江南也扬着自己的右手,紧咬着下唇死死盯着眼前趾高气昂但此刻却在发懵的赵慧馨。
被打孟江南打得发懵。
赵慧馨以为孟江南已然害怕得屁滚尿流,谁知孟江南的巴掌竟是比她更快,也更狠!
然还不待赵慧馨从发懵中回过神,只见孟江南又是一巴掌掴到了她脸上来!
依然是左脸,却比前一巴掌的力道更重,直掴得赵慧馨不仅左耳嗡鸣,便是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这两个巴掌,是为嘉安打的。”孟江南将赵慧馨的右手抓得更紧,被彻底激怒了的她忘了恐惧,只想狠狠地教训一番眼前这个险些害向漠北丢了性命的赵慧馨。
她明知嘉安身子不好,却偏将扒了皮的狸奴送到嘉安面前刺激嘉安,只因嘉安没有依她之言到赵家来为她医治狸奴。
心肠狠毒如斯的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喜欢心善的嘉安!
孟江南愤怒地道完这一句,再一巴掌重重落到赵慧馨左脸上,根本不给她回神的机会。
这一回,赵慧馨嘴角及鼻底都流出了血来。
孟江南不为所动,只又道:“这一巴掌,是为那只惨死的狸奴打的。”
“啪——!”第四巴掌,“这一巴掌,是为小秋打的。”
“啪——!”第五巴掌,“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
赵慧馨既已有将她置之死地的心,她抽她一巴掌,已经是最仁慈的“回礼”。
孟江南声色俱厉地照着赵慧馨的左脸狠狠抽了五个巴掌后,这才松开她的手腕。
这五个巴掌不仅抽掉了赵慧馨的所有神思,仿佛还抽走了她浑身的力气,只见她身子一软,跌到了地上。
至于向寻,还保持着方才听着孟江南背撞门扉的动静而踹开门冲进霓阁来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江南快准狠地抽赵慧馨五个耳光,难以相信自己眼前这忽然强硬得不得了的孟江南就是寻日里那个说起话来细生细气的小少夫人。
再看跌坐在地、手腕及左脸一片红肿、嘴角鼻底满是血的赵慧馨,向寻心道:小少夫人这些日子跟着小郡主可真没白学,打人的本事可真见涨!
根本就没有他出手的机会!
孟江南倒是没想到赵慧馨竟如此不经打,她不过才抽了她五个巴掌而已,她竟就跌坐在地起不来了。
可看着跌坐在地此刻提不起力气来对付她的赵慧馨,孟江南依旧无法泄愤,想着赵慧馨险些害得向漠北险些丧命,她就忍不住朝她肩头狠狠踹了一脚,直将赵慧馨踹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门外战战兢兢的小秋听得赵慧馨这一声惨叫,又是浑身猛然一颤后终是转过了身来,冲到了被向寻踹开的门边。
当她瞧见钗发散乱脸颊红肿的赵慧馨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时,她惊得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孟江南正抬脚从她身上跨过,朝孟青桃走去。
孟青桃坐在一张长案旁,长案上摆放得满当当的灯台烛火将她娟丽的脸庞映得清清楚楚。
脸上糊着绢布的她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娴静的微笑。
孟江南白着脸死死看着不会再对她打骂的孟青桃,慢慢、慢慢地抬起手,凑到孟青桃的鼻底。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
她的手已经感觉不到孟青桃的丁点鼻息。
孟青桃,死了。
这是所有“嫁”进赵家后院的女人的命运。
从前她死在了赵家,死在了镜苑,死在了赵言新手中。
如今,轮到孟青桃了。
孟青桃本该死在赵言新手中的,许是赵慧馨恨极了她嫁给嘉安,是以将怒火撒在了孟青桃身上。
可无论是死在谁人手中,孟青桃终究是……死在了赵家。
孟江南看着被制成绢人但还未完成的死人孟青桃,内心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
她以为自己会高兴,可她没有。
她不会因为孟青桃的死而伤悲,也没有因为她的死而高兴。
孟家以及孟家的所有人于如今的她而言,就像是不曾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再没什么值得她难过或是开怀的。
定定看了孟青桃一会儿后,孟江南从这霓阁东面墙前置放的箱柜之中找到了当初向家交到她手中的那两套首饰,一件也未少。
至于孟青桃为何没有动过这其中任何一件首饰,她也不想再想。
孟江南拿着这一盒首饰从霓阁走出来时,正瞧见向漠北撑着油纸伞自暗夜的雨幕中朝她走来。
看着安然无恙的他,孟江南不知自己是怎的,迫不及待地就冒着大雨朝他跑了过去。
向漠北显然未有想到她会忽然朝自己跑来,不由将步子跨大,将油纸伞撑到了她头顶上来。
只听她关切地问:“嘉安你可还好?宋大官人找着了吗?”
“嗯。”向漠北微微点头,“先生与卫西先带他回去了。”
“那就好。”听得向漠北这般说,孟江南才如释重负般也点了点头,更再道了一遍,“那就好。”
否则嘉安该难过了。
“对了,嘉安。”孟江南说着,将怀里抱着的雕花盒子于他眼前打开,忙道,“你瞧,我将当初你让廖伯交到我手上的两套首饰拿回来了,一件也没差!”
向漠北垂眸淡淡瞥了她怀中盒里的首饰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到了她面上来。
她脸色依旧发白,睫羽上沾着雨水,额上黏着无数细碎的发丝,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被冷汗浸湿。
向漠北抬起手,别了别她额上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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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江南慌忙抬手摸向自己的额,触手一片湿凉黏手,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出了满头冷汗,便是贴身的襦衣也都被冷汗湿透了紧黏在背上。
也因为向漠北这一温柔的举动,她此刻才觉后怕。
怕霓阁内的赵慧馨,怕那糊裹在孟青桃脸上的层层绢布。
她又忍不住想要抬手捂向自己口鼻,却因怀中抱着雕花盒子而抬不起手来。
向寻此时站在屋廊之下,看一眼一脸暴怒却又狼狈不堪的赵慧馨,尔后朝雨中的向漠北比划着什么。
向漠北看罢向寻的手语,从孟江南怀中拿过了那只雕花盒子,递给了向寻。
向寻上前来接过,当即又回到霓阁门前,挡住了那狰狞着脸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前来将孟江南碎尸万段的赵慧馨。
赵慧馨怒不可遏地看着雨幕之中油纸伞下万般相配的向漠北与孟江南,狠毒道:“就算你们今夜走得出我赵府,我也能让你们日后生不如死!”
孟江南心跳一滞,因为她知道赵慧馨定能说到做到,且赵家有这本事。
是她方才的冲动连累嘉安。
孟江南神色不安,正要与向漠北说上什么,向漠北却在她正张嘴时握住了她手,看也未看赵慧馨一眼,只拉着孟江南的手将她带着往来时方向走,一边道:“我与你去吃糖水。”
“嘉安,现在不是……”
向漠北打断了她慌张的话:“那儿的糖水你定会喜欢。”
孟江南没能将想要说的话说完。
她跟着向漠北走,却无数次地回头看向一张脸完全扭曲了的赵慧馨,心中不安更甚,面色也愈白。
正当此时,一小队带刀官差朝后院而来,朝霓阁而来,孟江南只是远远瞧见,便已有些软了腿脚,不由死死紧握着向漠北的手。
然而这小队官差却像没瞧见他们似的,竟是从他们面前径直跑了过去。
已经离开了霓阁的孟江南没有看见那向来眼高于顶的赵慧馨见着官差时软了双腿的模样,只听握着她手的向漠北边走边与她道:“静西巡抚已到得赵家,人证物证俱全,静西巡抚吕大人为人清廉正直,赵家今番必会受到他们当有的下场。”
“小鱼你不用再为此担惊受怕。”向漠北说及此,将孟江南那不住冒着冷汗的手握得更牢。
孟江南听得一怔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以神色恍惚讷讷地问:“巡抚……大人?到赵家来了?来做……什么?”
向漠北虽不知孟江南与赵家之间究竟有何牵连,可观她之于赵家的畏惧惶恐反应,他能想得到她曾受过的苦定然不轻,他的心本就沉闷着,现下她的反应更是让他难受得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孟江南,一字一句轻声道:“你想他是来做什么,他便是来做什么。”
孟江南错愕地看着他,连眼眶都在颤抖,只见她呼吸变得急促,双手将他的手抓得死死,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与勇气,小心翼翼地颤声反问:“嘉安你是说,恶人终是要有恶报了,是吗?”
向漠北轻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他的这一声“嗯”,让孟江南的肩颤抖得厉害。
她忽然泪如雨下,当即又慌忙背过身去。
她抬起手,本想飞快地擦掉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可她抬起手后却是以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自己哭出声来。
终于……终于
向漠北看着浑身都在颤抖着的孟江南的背影,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揪住一般,隐隐生疼。
他想要将独自哭泣的她揽入怀中,可心口异样的难受让他迟迟都无法抬起手来。
偏偏还听得仍背对着他的孟江南明明带着哭腔却又要以开怀的语气道:“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再伤害嘉安了,真真是太好了。”
这一瞬,向漠北心中的生疼更甚。
他终是难以自控,抬手从后揽住了孟江南的肩,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来!
雨水不断浇在油纸伞面上,雨声不断。
孟江南僵住了身子,半张着嘴想要说上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唯胸腔里的心跳动得厉害。
向来少言寡语的向漠北亦甚么都未说,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拥着瘦小的孟江南,直到她方才捂着嘴的双手及浑身不再颤抖,他才慢慢松开她,重新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再不走,糖水摊子怕是要收了。”
孟江南忙应了一声“哎”,匆匆忙忙地以袖揩去脸上泪痕,紧跟上向漠北。
她觉得他的手心比她冷汗涔涔的手心更冰更凉,可她却不舍松手,反是情不自禁地轻轻回握他的手。
黑沉夜,茫茫雨,一把伞两个人,并肩而行,孟江南担心这夜雨凉了向漠北虚弱的身子,故而靠得他极近,以好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些予他,向漠北则是担心纤瘦的她受不得这雨夜的凉,是以尽可能地将手中油纸伞朝她那一侧倾斜。
这般雨势的夜不适于行走,更不适于到夜市上去吃糖水,可无论是孟江南还是向漠北,都没人说上一句“不去了,回去吧”,似乎不管雨势如何,他们都想要并肩而行。
一直走下去。
到得东石桥时,雨势已小去许多,但孟江南的绣鞋仍湿了透。
天色已晚,又因着下雨的缘故,这条平日里夜晚比白日要热闹上数倍的东石桥路上无一行人,便是专于晚间营生的摊贩也都在雨势变大之前匆匆收拾好了摊子回家去了,窄长的青石街上,只有桥下一处小摊儿仍挂着风灯。
悬挂在长竹篙头的风灯在夜色里摇摇晃晃,灯下是一张矮桌,矮桌上是七八个阔口大陶罐,每一个陶罐上都用细竹篾编的筐子反罩着,旁摆放着两张老张老旧的小桌,每张桌旁放三张同样老旧的凳子。
一名裹着蓝布头巾的妇人坐在矮桌后,正就着那摇摇晃晃的火光缝补一件衣服,她年纪已不轻,加上火光昏黄,她瞧不清,因此见得她将腰身躬得极低,几乎将脸凑到了放在腿上的衣服上。
整条街静悄悄,只有雨声,她的摊上也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可却不见她有要收摊回去了的意思。
向漠北牵着孟江南的手在那老旧小桌旁坐下身时,妇人这才发现他们,赶忙站起身来,解释道:“对不住二位客官,雨有些大,我还以为这会儿没人会来……小向大夫!?”
妇人本低着头惭愧地解释,当她抬头瞧见坐在自家摊儿上的向漠北时语气及神色都变了。
变得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前边写的时候脑子一时忘了巡抚的存在,现在想起,所以做了一下小小小的修改,把之前写到的“布政司”改成“巡抚”,权力更大些,修改前边内容的时候把男女主当前的坐标位置也在题外话补充了一下,为免已经看过的姑娘们再翻回头去看,我在这里再写一次 ̄本文架空明朝,地理名字也是稍微在明朝的行政区域划分上稍作改动而已(因为我的老脑子实在想不出也记不住地名了),所以嘉安兄夫妇当前坐标是:静西(现今广西)承宣布政使司-静江府(现今桂林附近一带),巡抚驻桂江府(今桂林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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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江南夜里虽不曾得出过门,但她一直都晓得东石桥街是静江府夜里最热闹的地方,不过富贵人家却从不往这儿来,道是这儿太过杂乱,因此这东石桥街向来只有一般人家踏足,不过她却是不疑向家分明家境殷实为何向漠北会对这儿很是熟悉的模样。
就像他为何会到岳家村去给母牛接生一样。
向家家境殷实是事实,不过那却是老本,活着的人是断断不能坐吃山空的,嘉安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兽医这一行当虽然辛苦,可他还是去做了。
此刻听得妇人惊喜的话,孟江南心下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想。
想必是嘉安医治了这位大婶家中的谁个,是以大婶见着他才会如此惊喜,而嘉安之所以到此处来,定是来照顾这位大婶的生意的。
嘉安心善,否则也不会总是往家里带被遗弃的大小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