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柳一志走到了楼明澈身旁,宽了腰带之后也像他一般靠在了椅子里。
呼……舒坦!
入秋之后的天,白昼渐短,黑夜渐长,夏日此时还亮堂堂的天,此时已是夜色沉沉。
星斗璀璨的夜幕上,银月依旧如圆盘,月辉柔软而明亮。
向寻往廊下与院子里掌了灯。
楼明澈则是不能满足于在堂屋里晒肚皮,叫向寻将椅子搬到了院子里,他要就着月光吹着晚风晒肚皮。
柳一志来到向漠北身旁,又是小声地问他:“向兄,我能否也将椅子搬至这院中来乘凉?”
向漠北不语,倒是向寻又进了堂屋,替他将椅子搬了出来。
“多谢向兄!”柳一志朝向漠北露出一口白牙,却没有即刻就坐下,而是看向向寻道,“向寻兄弟,给向兄也搬来一张椅子啊。”
向寻一怔,先是看了一眼向漠北,并未见他反对,当即转身走进了堂屋。
柳一志将方才向寻给他搬出来的那张椅子挪到了向漠北身后来,一边道:“向兄你身子骨不好,快快先坐下。”
说罢他又转头去看向寻,冲正在搬椅子的他道:“向寻兄弟,向兄的氅衣在何处?我去给他拿,这秋夜太寒凉了,向兄得把氅衣披上才成。”
向寻将椅子放下,连忙去拿氅衣。
向漠北不客气地在柳一志挪到他身后的椅子落座。
楼明澈支手托着腮看看一脸淡漠的向漠北又看看一脸乐呵的柳一志,不由笑了。
向嘉安这小子当真是命好,病入膏肓却能活过来,将自己封在高墙里仍能得到姑娘掏心掏肺的喜爱与珍视,冷得像块冰尖锐得像只刺猬还能交得到这般热情的朋友。
他这个当先生的可算是能够欣慰些了。
向寻将氅衣拿来为向漠北披上时,忽听他问向寻道:“宅中可有酒?”
向寻愣住。
楼明澈挑眉看他。
柳一志则是惊得跳了起来:“向兄你要饮酒!?不可不可!”
“别吵吵。”楼明澈在柳一志腿肚子上踹了一脚,柳一志乖乖坐下,嘴上却仍在小声道,“楼先生你不能嫌我吵,你应该管住向兄才是,你可是向兄的先生,不能由着他胡来的。”
楼明澈本是佯装绷着脸,这会儿却破功了,笑着一掌糊在了柳一志脑袋上,嫌弃道:“我还用得着你这么个傻小子教我?”
柳一志没脾气,只是摸摸自己被楼明澈糊了的脑袋,小声反驳:“我聪明着呢,一点儿不傻,且我也不是小子了,二十了。”
楼明澈又是嫌弃地白他一眼,没再搭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向寻,道:“这个时辰应该还有酒家未有打烊,去打些桃子酒回来。”
这桂江府的人喜酿果酒,由以桃子酒最甚。
果酒温和,以嘉安小子现今的身子与心态而言,喝上个一杯半盏的不成问题。
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这小子主动提要喝酒,哪怕是当初怀曦小子不在了的时候他那般生不如死,都不见他碰上一滴酒。
而如今,他不是伤悲绝望,是欢喜高兴吧。
呵呵,死小子终于算是开始成长了。
楼明澈开口,向寻便一点忧虑都没有地出去打酒去了。
倒是柳一志劝阻无果,只又道:“那向兄可不能多饮啊!果酒虽然温和,但始终还是酒。”
向漠北依旧对他不理不睬,只往后轻轻一靠,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夜幕上的圆月,只觉自己此时无论身与心,都是久违的轻快。
向寻很快便将桃子酒打了回来,不多,就寻常的一只小酒坛。
廖伯去庖厨拿来了酒盏,向寻从堂屋里搬出来一只小几。
酒盏不大,楼明澈将三只酒盏都斟满了酒,他们三人共同举杯。
向漠北面色淡淡,楼明澈眸中带笑,柳一志兴奋不已。
向兄和他碰杯了!
其实向兄就是面冷心善!心里温柔得不得了!
楼明澈面前,向漠北不敢将盏中桃子酒一饮而尽,他呷了小半盏,浓郁的桃香,醇厚的酒味,虽然温和,于他而言入口仍是苦味占了大半。
剩下的小半是甜味。
只是他有些辨不明是桃子酒本身的甜味,还是他心中轻快的甜味。
“柳一志。”向漠北端着酒盏,忽然唤了柳一志一声。
“向兄你有话只管说!”对于向漠北主动唤自己,柳一志总是忍不住激动。
“你不想亲眼看一看桂榜上可有你的名字?”向漠北问。
柳一志微怔,尔后挠了挠头,笑笑,道:“又岂有谁个考生不想亲眼瞧上桂榜有无自己名字的?只是原因白日里我已同向兄说过了,我——”
“这宅子你只管住到放榜之日。”对于打断他的话,向漠北似乎有些乐此不疲。
他不疾不徐地说完,又饮了一口气。
柳一志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你前边不是才自夸自己聪明来着?这会儿这么浅显的话就听不懂了?”楼明澈没放过这个逗趣柳一憨的机会,“向嘉安的意思就是你不用急着赶回家了,只管在这儿住到桂榜放榜之后再走。”
柳一志当然不是听不明白,相反正是因为听得太明白了,才反应不过来。
此时楼明澈说话时间,他已经回过了神来,蹭地就站了起来,急得满面通红道:“万万不可!我怎能如此来花向兄的钱!”
“瞧把你给急得,坐下坐下。”楼明澈伸出脚又踢了踢反应激动的柳一志的腿肚子,“这宅子是向嘉安为了方便入棘闱考试租赁下了的,房东倒是没坐地起价,但是要求连租三月,租金已交齐了三个月,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这宅子扔这儿空着也是空着,让给你住又有什么不可的?”
柳一志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三……三个月!?”
那得是多大一笔开销!
楼明澈伸出手将他快要掉了的下巴往上推,拍拍他的肩笑道:“不必大惊小怪,向嘉安这小子什么不多,就是钱多,不差这点租赁宅子的钱,你完全不用觉得这是占了他天大便宜。”
他们宣亲王府的人最多的就是钱!向嘉安这小子仅仅是朝廷下发的俸禄一年就能有两千石粮食!
简直就是富裕得过、分!
柳一志这会儿是惊得只定定看着面无表情的向漠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向漠北则是凉飕飕地看他一眼,不带半分暖意道:“你住是不住?”
“住!”柳一志又激动得蹭地站了起来。
既然向兄把租金都交了,他必须住,他得帮向兄把本给住回来!
向漠北这才没有再说话,将酒盏里剩下的小半酒昂头饮尽。
不稍会儿,他便歪在圈椅里睡了过去。
这夜他又梦到了孟江南,梦到她被他压在桌案边上哭哭啼啼。
醒来时他在想,或许……回去之后他可以试一试这般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好累,我需要来自仙女们的鼓励!我和二哥一样得了一样的怪病,没有鼓励就没动力了的病!
(哈哈,鼓励不是指投道具啊,你们跟我交流交流也可以啊!我不要“撒花”和“?”,捂脸。jpg)
对手指,是不是有很多仙女都是只收藏不看文等养肥等完结啊?其实追文可以瘦10斤的!(啦啦啦)
小夫妻下章同框!
142、142(3更)
柳一志有苦恼。
他想留在桂江府等桂榜,可如此一来楼明澈借花献佛给他柿饼与山楂糕怕是要放坏,而若他先将柿饼与山楂糕拿回家去再来,怕是就赶不上桂榜放榜那一日了。
他一整宿都在想这个事情,一夜都未睡好。
向漠北与楼明澈用过早饭便要启程回静江府。
柳一志翻遍自己所有的家当,甚都翻不出来赠予向漠北,最后他只能舔着脸将他来时他家中老母给他装的那小坛还剩了一半的酒递给向漠北,红着脸道:“受了向兄太多的恩,我却甚也拿不出来赠予向兄,这半坛子家中老母自酿的酒给向兄,这酒比外边酿的都好,给向兄。”
他摸不清向漠北的脾性,不知向漠北收是不收,他很是紧张间,向漠北接过了他递来的白瓷小酒坛,转身登上了马车,道:“后会有期。”
柳一志高兴不已,楼明澈这会儿扳着他的肩,将他带到了一旁。
柳一志不明所以:“楼先生这是作甚?可是有事儿要交代我?”
“废话,我没事我找你干嘛?和你像女人那样没事聚在一起嚼舌根?”楼明澈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柳一志觉得楼明澈说的糙话简直不要太有道理,他一个饱读诗书之人根本无从反驳。
只见楼明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半吊钱,递给了他。
柳一志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摆手说不行不可不妥的话,楼明澈却死死扳着他的肩,不让他动,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嫌弃道:“我小气抠门得很,这钱你以为我白给你?做梦去吧你。”
柳一志顿时安静了下来:有道理。
尔后楼明澈附到他耳畔,小声地与他说了一通话,最后重重地拍拍他的肩,将那半吊钱塞到了他手里。
柳一志这会儿已经没了方才的紧张,而是乐呵呵地用力点点头,抓稳了那半吊钱,道:“楼先生放心,我届时一定做到!”
楼明澈这才将他的肩松开,边吃着他昨日买的山楂糕边走回马车旁,登了上去。
柳一志朝马车深深作揖,满怀感激地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再看不见,他才转身回到宅子里,从那半吊钱上拿出十五个铜板,将剩下的收好,再拿了昨日楼明澈给他的柿饼与山楂糕,去了城门处。
他找了个顺路的骡车,托其将柿饼与山楂糕捎回家去,花了那十五个铜板。
他一个柿饼与一块山楂糕都没给自己留下。
从桂江府辚辚驶走的马车上,向漠北看楼明澈吃山楂糕吃得津津有味,不由伸出手去拈了一块。
楼明澈瞪他:“我说了给你吃了?”
“钱是我给先生掏的,说来这也是我的山楂糕,我缘何不能吃我自己的东西了?先生你说是不是?”向漠北不紧不慢道。
话是如此,楼明澈却没有将山楂糕收起,而是用力哼了一声,“是是是,你是钱多,但是你人不傻。”
向漠北充耳不闻,咬了一小口手里的山楂糕。
酸甜软糯不粘牙,向漠北没有太大感觉,只觉这没有糖葫芦腻口。
小鱼应当会很是喜欢。
八月二十二,夜。
入夜时分静江府下起了雨,孟江南拿出了为阿睿缝制的新夹袄,叠得整齐放在他的床头,让他明晨起来便能穿上,看着他睡下了才回屋。
乞巧节那日她扎成束的那碗绿豆芽“种生”已经长得极为茂盛。
它在向漠北眼里没有意义,可孟江南如何都不舍得将其扔掉,向漠北不在家的这大半月,她将这碗绿豆芽拿到你屋里,就放在她的妆奁旁,每日起床及睡下之前都会瞧见它们。
她这会儿坐在妆奁前动作轻轻地取下耳上珍珠耳珠子,小心翼翼地妆奁里,同这些日子里每一日那般伸出手摸了摸那碗种生,这才挂下床幔熄了灯,躺到床上。
她躺在自己位置上,渐渐地愈来愈朝向漠北的位置靠来,最后将他的枕头抱到自己怀里来。
她本以为秋闱如童子试那般考完不过两日便会放榜,看了榜后考生便可回家去,然而前一日她陪向云珠到书肆买话本子却听当时书肆里的客人说秋闱放榜的日子可不同童子试,静西布政司每一届桂榜放榜的日子都在九月初五以内,一般都是九月初三,今年当也不会例外。
孟江南本是满心欢喜地以为向漠北最多不过七八日便会回来,不曾想竟还要再多等半月,她瞬间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直至今日都还不大提得起精神来。
“嘉安……我想你了呀。”她对着黑暗低低呢喃了一声,抱紧了向漠北的枕头将脸埋在了其中,深深嗅着向他留在枕上的淡淡味道,如此这般过了良久,才渐渐睡去。
即便睡着了,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向漠北的枕头不放。
向漠北回来之前并未让人给家中捎过话,因此并无人知他何时回来,他从马车上下来时向家宅子里已是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已睡下,只有前厅前的廊下晃着一盏风灯而已。
向漠北不知这一路回来楼明澈是无心还是有意,总是将马车叫停,以致原本至多四日便能行完的路程硬是拖到了五日,且楼明澈本还叫今夜不赶路了,在路上的客栈歇一夜,明日再继续赶路,然而这一回向漠北却是不依他了,让向寻继续驾车,这般才能赶在子时之前到得家门前来。
向寻并未敲门,而是攀过于他而言并不算高的院墙,开了门。
在门边歇着的阿乌听得动静也不吠叫,仿佛有直觉似的知道是自己主人回来了,只呆在门外,看着向寻开了门后便朝门外的向漠北扑来。
向漠北也不嫌弃它满嘴的哈喇子,而是温柔地笑着揉揉它的脑袋,温声道:“在看家可对?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家中一切可正常?”
阿乌低低“汪”了一声,显然是在说“一切正常”,尔后朝他脸颊舔了一大口。
好一会儿,它才从向漠北身上下来。
楼明澈打着哈欠回自己屋去了。
向漠北本也是要往跨院去,然而才跨过跨院的月门便又退了出来,转身吩咐向寻道:“去烧水,我净了身再回屋。”
向寻立刻去烧水,廖伯年纪大了,向漠北未有吩咐他什么,而是让他回屋去歇下。
今日夜路赶得晚了,廖伯确实是有些吃不消,谢过了向漠北后便回屋去了。
向寻的屋子本也是在跨院之中,就在向漠北那屋的隔壁,这般好在夜里向漠北有吩咐时伺候他,但自打孟江南嫁过来之后,向寻的屋就被廖伯强制从跨院搬了出来,这会儿向漠北就征用了向寻的屋来沐浴。
是药浴,是回了屋又出来的楼明澈交代的。
向漠北沐浴罢了回屋之时已是丑时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