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逆着人潮方向倒退,恍惚间,此刻的绪方唯正站在当时的幸村精市对面。
【“你怎么能……”
他质问的声音由远至近,跨越时空的界限,一字一句地敲在耳膜上。
“绪方唯,你怎么非要变成一个人?”】
此时此刻,站在暖融春光下的绪方唯,几乎错觉般地听到幸村精市潜藏在那句质问后、往更黑暗的深渊里隐没的含义。
他当时是否在想——
你应当是一个角色、一场幻觉、一种执念。
无论如何都好,
你怎么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令人心悸的画面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清晰。
【烦嚣的风吹拂过盛夏。
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察觉到异常的绪方唯往他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啦?”
女生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好奇。
“……”
对上女生漫不经心的天真表情,他沉默了许久。
“如果你是一个人的话,”幸村精市凝视着她,即使明知道此刻得不到答案,但他仍然轻声问,晦涩的目光仿佛要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人: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时间与记忆从指缝间流过,那阵惹人厌烦的风却没有止息,错觉般地穿越了透明的屏障,抵达此刻。
呼吸仿佛被谁扼住,远处的钟声响起,女生像是忽然被惊醒,她蓦地转身,顺着花园小径直直地冲出去,在经过旁人时,肩膀撞上对方,那一瞬间的痛感让她稍微找回一丝清醒。
“对不起。”
“——”
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女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曲径。
直到跑出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渐渐被风吹散,绪方唯才停下脚步。
雨后的光线柔和,微风穿过摇曳枝叶,落在身上时,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头晕目眩中,她又想起幸村精市那个问题。
不知不觉间,无论是记忆中还是现在,她已经习惯重复却平静的生活。
那场暴雨中汹涌的感情,不能让她有丝毫触动。但幸村精市那句遗落在时光里、至今才抵达对象的质问,却能够在回忆起来的瞬间刺痛麻痹的大脑。
——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人。
绪方唯伸手抵着心脏的位置,总是与世事有所隔阂的女生,并非不知道自己缺失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只是她鲜少在意。但此刻,在这条无人的街道上,她缓慢地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远处城市的风景。
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往复循环的故事里扮演角色。
她有些茫然地想到。
*
真田弦一郎找到幸村精市的时候,后者正独自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视线落在遥远的某个地方。
“幸村。”
穿着病服的少年稍微愣了一下,转头,“……是你啊。”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真田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期待落空的表情,那一丝浅淡的情绪很快被风吹散,擦隙悄逝。
长年累月的相处,让真田可以轻易发现隐藏在平静表面下、幸村精市并不美妙的心情。
他想起来时遇到的那个跌跌撞撞跑出视线的女生,水洼的泥点溅落在女生洁白的裙角显得格外刺眼,真田有些好奇地问。
“刚刚给赤也补课的绪方同学来过吗?”
“嗯,她来过。”
“绪方同学是个好人。”
“嗯。”
即使察觉到幸村精市不愿多谈的态度,但真田弦一郎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格,“赤也总是惹事,丸井也给她找了不少麻烦——”
他稍微回忆一番,更加确信地接着说。
“不管怎么样,她从来没有对谁埋怨过。”
“是么。”
“你做了什么让她这么生气?”
幸村的表情有一瞬间失神,斑驳的光落在精致的眉眼,他垂下眼睫,“……她生气了么?”
“看上去非常生气。”
“……”
幸村精市一言不发地沉默下来,空气中蔓延着无声无息的莫名情绪。
很久后,就在真田弦一郎以为这个话题已经不了了之时,他听到幸村精市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他转头,好友仰起脸,仿佛透过树叶的间隙看见了别的什么,目光里带着无法分辨的情绪。
“会生气其实是好事。”
幸村精市说道。
正义感十足的真田弦一郎额头蹦出青筋,正要跟好友理论时,一阵疾风吹过,在明亮光线下,幸村精市的脸色是异于常人的苍白,瘦削的身形在宽大的病号服下更显出某种孤零零的意味。
“……早点回房间吧。”真田咽下了话语。
“好。”
幸村精市站起来,沿着花园的路缓步走回医院大楼,在最后离开前,他停下脚步,恍惚还看见女生站在道路尽头的身影。
即使知道她在哪里,但他已经不能理所当然地靠近绪方唯。
风雨如晦的雨夜、繁星般闪烁着灯火的学园祭、簌簌落雪的凛冬……记忆里每一幕,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强求。
那些错乱的时光,仓促又漫长,在眼前烟消云散。
他原本以为只不过是沿着命运恶作剧反复,在既定的轨迹里,握住绪方唯的手,跟抓住一只风筝的细线没什么两样。
但是在人潮如织的某个午后,出现了那样一场意外的对话,风筝的线将断未断,在涌起某种荒谬的期待之前,更深重如潮水般的情绪淹没下来。
他知道总有一天,绪方唯会直面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是一个人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幸村精市在想——
他可以拥有一座奖杯,一件珍宝,一种信仰。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够拥有一个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爱上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三章番外打动不了一个冷酷的唯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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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连绵春雨终于停歇。
静谧的午后,阳光和煦,柳莲二正给摆在窗台上的植物浇水,透过窗户玻璃的倒影看到绪方唯走进图书室,他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
从图书馆的藏书区到书籍归还区,需要经过中间的阅览室,多数时候,绪方唯都在负责借还书的工作,而柳莲二总是在书架边核对整理。
这样的分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他们的默契,互不干扰。
隔着藏书区层层的书架,善于收集数据的少年已经习惯将视线落在另一隅的绪方唯身上,安静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随着近日阴雨连绵,女生的眉眼间似有一种难以化解的郁闷,此时也并没有随着雨过天晴而消散。
这其实让柳莲二有些在意。
在他的印象中,绪方唯总是能够维持恰如其分的情绪,在跟任何人的相处中,几乎不会生气,也不会过于欣喜,正是这种显得有些迟钝的隔阂感,使她在人群中落落寡合。
——如果跟她近距离接触,说不定会受伤。
敏感的青春期少年少女有种小兽般天性的直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基因里预警。因此虽然绪方唯看上去人缘不错,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却从来没有可以真正深交的朋友。她本人对此也并不在意。
原来,她也会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而心烦意乱么?
柳莲二放下手中的植物,少年的目光垂落在紫色的花瓣上,忽然想起国一时,他去问幸村精市讨要种子时,对方把花盆交给他时说的话。
【“……种子?”幸村精市有些惊讶地望过来,“你什么时候对园艺感兴趣?”
“打算在图书室养一株植物。”
“这样么。”
幸村精市沉吟片刻,没有多问,在自己的柜子里寻找了一阵子,才将这包种子连同花盆一起交给莲二。
“你不问问是什么花的种子吗?”
“……”
柳莲二想了想,摇头。
“是很特别的种子哦。”幸村精市毫不在意他难得对数据的疏忽,笑了笑说,“会在土壤里悄悄发芽、长出根茎,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出花了也说不定。”】
少年把埋下无名种子的花盆放在阅览室的窗台上,在照料的时候,常有人来问这是一株什么样的植物,柳莲二默然不语。
而一室之隔,绪方唯始终没有在意。
即使在工作时总是需要从阅览室经过,但是对于摆在显眼位置的花盆,她一次也没过问。
日复一日,柳莲二渐渐发现,不仅是空荡荡的花盆,她也几乎不在意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这多少让他收集数据的进度变得缓慢。
笔尖停在纸张上,凝成一个又一个的墨点。
他已经忘记第一次见到女生是什么时候。
在许多人训练的操场上、人满为患的食堂、气氛沉闷的大礼堂,他的视线总是能够穿越人群,准确地落在绪方唯身上。
那点不知为何滋生的好感并不汹涌,却像一条透明的丝线,勾住了他的视线。
频繁偶遇的校园,只要他打声招呼或许就可以认识的关系。
但柳莲二没有这样做。
直到那个午后,绪方唯主动踏入图书室。
那条若有若无的丝线仿佛忽然在眼前具现成实体,冥冥之中被牵引的缘分让他有一瞬间失语。
好奇和较真,说不清是哪种情绪占据上风,等反应过来,少年的视线已经更长久地落在绪方唯身上。他了解她每一个不自觉的小习惯、因为疏离而显得迟钝的反应,这种隔阂感在绪方唯的身上体现出来的慢半拍,都带着某种惹人怜爱的意味。
植物长出第一片叶子。
柳莲二浇水时,听到身后绪方唯跟同班女生交谈的声音,对方正在推荐一本恋爱小说,绪方唯认真地记下,说自己一定会去看。
他顿了一下,摇摇头。
那盆无名的花在某个清晨悄悄盛开。
有篮球队的男生在走廊拦住女生告白,周围聚集了起哄的人群,隔着窗户,只能看到绪方唯似乎在礼貌地拒绝对方,男生失落离开,人群尴尬散去,独自站在原地的女生缓慢皱起眉头。
他犹豫片刻,推开了窗户。
“搞不懂啊。”她低声说,语气跟她遇到难解的数学题没什么两样,“真的不明白……”
擅长分析的少年,只是好奇地惊鸿一瞥。
要怎样形容呢?
那个似乎命中注定的瞬间。
就像是发现一本寻找很久的书,拿下时不小心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结局。中途是如何曲折或漫长留白,也都无所谓了。
“莲二,早上好。”注意到他的视线,女生转头打了个招呼,“……啊,糟糕,我要迟到了。”
绪方唯抱着书经过窗前。
那盆放在窗台的花已经盛开出艳丽的色彩,但她的目光依旧没有落下。
柳莲二想,只要自己跟她提上一句养花的事情,她一定会像听别人说无聊小说一样,认真地倾听、然后用心地注视这盆花。
但这不是观察者应该做的事情。
有时候,柳莲二觉得绪方唯也像一颗不知名的种子,他安静地注视着那颗种子、等待它成长。他不知道那是一朵什么样的花,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盛开。
可莲二仍怀有一丝无法言明的期待,至少,他希望她的目光能主动地落在什么地方
时光消逝。
二年级第三个学期,结束研修会的柳莲二回到学校,本以为久疏照料的花会就此枯萎,但意外地,那朵紫色的花依旧非常顽强地盛开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枝叶滑落。
“是蓟菊呢。”
绪方唯从他身后接近,“你不在的日子,我稍微照看了一下。”
“——”
少年蓦地睁开眼睛,恰好撞上女生清澈的目光。
“是什么时候开的花呀?”她好奇地问。
耳边恍惚响起幸村精市略带笑意的声音,他有些迟缓地想到——名为“绪方唯”的种子,在某一刻,谁也没有发现的地方、悄悄的发芽了。
“你认识?”
“嗯。”
“是因为养过吗?”
“不是……好像听谁说起过。”她露出思索的神色,还没有得出答案,很快就被走进图书室的同学打断。
即使只是很细微的差别,但细心的少年能够分辨绪方唯跟以前的不同之处。
她的目光开始主动地追寻有趣的事物,偶尔会出神地想着什么,而且,她似乎增添了许多疑问和烦恼……这样的转变,是好还是坏,他一时间无法计算。
或许,这是只有绪方唯自己才能得出的答案。
校园最后一道铃声在黄昏里回荡。
柳莲二锁好室内门窗,走到大门时,绪方唯仍然坐在椅子上发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向来处事认真的女生身上。他上前敲了敲桌子。
绪方唯像是忽然被惊醒,抬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天色和已经整理好的书架,愣了一下,“……抱歉,我好像没有帮上忙。”
“今天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
“我不该这样,”她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书摆放好,叹了口气说,“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