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有失误的时候。”
“……是么?”她沉默了一会,“别人也这样吗?”
长久的观察,使他几乎能够立刻捕捉到这句疑问中异常的地方,柳莲二看了她一眼,女生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中,神色恍惚。
柳莲二移开视线。
他不该介入,这是超出观察范围的事情。
“到闭馆的时间了。”
耳边的声音听不真切,脑海里却有谁的质问隐隐约约地传来,他问她为什么会是一个人。
绪方唯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甩出脑海。
“回家吧。”
她佯作无事地回答,收拾完桌子后站起来,恍惚地撞上了椅子旁边装满书的纸箱,不慎要摔倒在地上的前一刻,是柳莲二扶住了她。少年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在女生站稳后稍微松开,一瞬之后,掌心温度又重新覆盖上来。
“这几天你都很低落……发生了什么吗?”
少年一向平淡的语气仿佛掺杂了更沉重的意味,是克制后依旧无法遮掩的关心。
“没……”
绪方唯出神地盯着搭在手腕上、少年修长的指节,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杂乱的念头。
“如果你没有办法自己得出结论的话,”柳莲二仿佛看穿了她的犹豫,他建议道,“或许可以找别人商量一下。”
绪方唯抬起头,她越过了话语中的委婉。
“莲二,想知道吗?”
“……也许我也没有答案。”似乎是为了让接下来的回答更显郑重,柳莲二慢慢抬起眼,眼眸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他说,“是的,但是我想知道。”
斜阳夕照,无人的图书室四下寂静,连风声都被挡在窗户外。
绪方唯眨了眨眼睛,好似不能理解他的这份郑重。
“可是……只是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例如呢?”
“我说出来的话,你可能会觉得好笑。”
“不会的。”
说话间,柳莲二已经锁上图书室的大门,跟她一起并肩往外走去。
黄昏的光线拉扯着长廊的影子,有人轻轻地开口。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样的呢?”
绪方唯可以是管弦乐团的小提琴手,可以是戏剧社的成员,也可以是帮忙补习的前辈……记忆中每一幕都是有关于“绪方唯”的画面,可是脱离那些设定,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幸村精市说她是一个人,可是她却越来越觉得,世界上没有这么模糊的人。
绪方唯更像是设定不全的角色。
她笑了一下,转头问,“是不是很奇怪?我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呢。”
“……”
柳莲二停下脚步。
少年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半晌后,在她蓦然睁大、流露出惊讶神色的目光下,平静地问:
“那么,你要看看我的笔记本吗?”
细微的翻页声,在微风擦过时响起。
绪方唯接过那本被柳莲二一直拿在手里的本子,神色还有些茫然,当她的视线落在工整的字迹上时,心里某个角落好像忽然被撞了一下,微微发麻。
少年轻描淡写地问“你要看我的笔记本吗”,而上面展现的记录,是他眼中的绪方唯。
那些详尽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的事情,无一不是在表达——
「我是认真凝视过你的那个人。」
内心深处忽然涌上复杂而不知所措的感觉,可从头到尾,柳莲二分明只说过一句话。
绪方唯咬了咬嘴唇,试图转移注意力,她念出笔记本上的内容:
“我喜欢草莓味的牛奶吗?”
“比起其他口味,你选择草莓的几率更高。”
“怎么看出我更欣赏二年级教国文的安藤老师?”
“作业的完成度。”
“我没有可以互相倾诉烦恼的朋友……这样吗?”
他顿了一下,“你以前也没有烦恼。”
“是这样。”她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我现在就在跟你说我的烦恼啊——这么说来,你是我第一个这种类型的朋友呢。”
“……”
“还有……”她眉眼间染上一丝纯粹的好奇,“我真的有这么受欢迎吗?”
“在我的数据里,是的。”
“完全没有注意到呢。”
“我知道。”
“什么?”
那些对她来说无法解析的感情,像超纲的数学题一样,是看不懂的公式和数字,而不是谁慌乱跳动的心脏。柳莲二一直都知道。
他没有回答。
女生继续翻阅着关于她的笔记内容,“这个标注着星号的,是异常数据吗?”
“恩。”
“这天发生了什么?”绪方唯看了一眼日期,是11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上面的记录的事件也看不出跟她有什么关系,“……种子发芽了?这是你的植物观察吗?”
“是吧。”
“这样啊……”
说不清为什么,把笔记本还回去之后,绪方唯的脑海里却一直在意着在角落看到的植物观察记录。那是柳莲二从国一就开始的记录,像随手写在纸张边缘,只不过正好与她的数据放在同几张纸上。
可是柳莲二会做这种随性的事情吗?
她在脑海里回忆十一月的事情,那时莲二刚从研修会回来,阅览室的植物早就已经开花,他为什么会说是“发芽”呢?那天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情吗?
电光火石间,碎片般的画面闯入脑海。
她经历过两次十一月。
跟上个周目不一样,第二次,绪方唯注意到了盛开的蓟菊,并且照料了一段时间,周五的午后,他们在图书室闲聊时,也提起了这株植物。
——这是柳莲二觉得异常的地方。
绪方唯错愕地抬起头。
白昼的光还未散去,海面细碎的波光粼粼,少年清瘦的身影独自走在前方,显得有些寂寥。
心底瞬间涌起难以言明的情绪,绪方唯张了张嘴,想要叫住柳莲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敏锐细致到足以接近真相,却又将一切克制到近乎无声的程度。
而被他藏起来的,究竟是好奇、关心、在意、戒备……还是“喜欢”?
绪方唯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跟上他的脚步。
周边有些安静,海风与浪花的声音消失在街边转角,这样的街景他们从国一的周五开始就一起走过,早已非常习惯,但绪方唯突然想到一个相识至今,她其实从未在意、也不曾察觉的问题。
“莲二。”
“嗯?”
“我们回家的方向,”她在夕色中缓慢地问,“是顺路的吗?”
“……”
柳莲二的眉眼间浮现一丝讶异,向来坦诚的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就已经说明了答案。
绪方唯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纤细的身影在夜风中微微一颤。
即使有许多人对她说过“喜欢”,但她依旧无法捕捉到这种感情,而此时此刻,在少年无言的沉默中,答案似乎避无可避:
“你喜欢我。”
夕色中她的神色模糊。
“……”
柳莲二正要开口时,又听到她说。
“可是你的笔记本上标注了很多星号,”她迎上他的视线,“你明明发现了异常……那么多异常……为什么?”
“这是两回事。”
“不。”
街道的尽头是斜斜的楼梯,远处有列车驶入的声音。
她率先踏下台阶。
“这是同一件事情。”
柳莲二十分平静地重复,“对我来说,这是两回事。”
“是么……”
眼前的阶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绪方唯转头,她想了想,“那你想知道,在我的角度,是怎么样的吗?”
“……”
“如果是莲二的话,应该可以做到吧。”
在柳莲二回答之前,列车即将进站的提示音在不远处作响,机械的警示铃穿透黄昏最后一缕暮色。
女生的身影,抓住了风疾驰而过的瞬间,从眼前擦过。
她奔跑时的裙摆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转瞬跑下台阶,踏入轨道。
视野变得清晰又模糊。
纷纷扬扬在空中卷起的樱花、轰鸣的列车、预警的铃声、被风掀起的纯白色衣角,瞬息之间,这些混乱的景象呈现出现的动静变得十分寂静。
错觉般,时间仿佛在眼前停止了。
绪方唯在风中回头望他,发丝凌乱地落在脸侧。
她看到少年依旧站在原地,睁开了眼睛,隔着暮色与风,她看不清柳莲二眼底翻涌的情绪。仅仅呼吸的微秒,列车出现在视线范围,在这个片刻做下如此荒谬的事情,她其实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她只是想起了柳莲二结束研修会,回到立海的那一天。
天色低沉,少年撑着伞走近,雨却还未落下。
柳莲二是那种会在下雨前撑开伞的人。
列车驶近。
砰、砰砰——
被拉扯到极限漫长的时光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回收缩,寂静的空间里,响起的第一个声音,是谁的心跳声。
反应过来时,她被少年的手臂牢牢地箍在怀中。
不远处再度传来列车的动静,进站停靠,又重新驶出,漫长的阶梯变得十分寂静。
微风卷着粉色花瓣萦绕在周围。
绪方唯眨了眨眼睛,稍作挣脱,一向温和的柳莲二却并没有顺从她的意愿,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的接触中,她听到剧烈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车已经开走了……”
“嗯。”
“我不是想吓你。”
强烈的、心脏跳动的动静在耳膜上震颤着,错觉地让绪方唯感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她解释道,“因为我知道你会怎么做,上次书架倒下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在一切发生前,阻止它。
——并且只有柳莲二,会将时间精准地回溯到前一刻,唯独他能在这种极限的情况下察觉到异常。
“不要这样做。”
柳莲二打断了她,依旧是那副平淡的声音,如果不是温度过高的怀抱、以及剧烈的心跳,她几乎要以为他其实非常冷静。
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绪方唯料想他会先分析前因,或是在笔记本上记下一笔。
但是柳莲二只是沉默地收紧了手臂,似乎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不要这样做。”
“可是——”
白昼的余晖终于消散于天际,暮色从四面八方涌入。
绪方唯的声音,像是在用公式推导题目一样,目的纯粹又伤人,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结论:
“莲二的‘喜欢’,对我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与他意愿息息相关的时间回溯。
无法回避、也无法逃离。
对绪方唯来说,少年的心意仅仅是这样一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莲二,危。
不行我得回来码字了不然我怎么完结怎么会有长评(等等,目的开始不纯粹)……但是游戏真的很好玩,呜呜,有人相爱,有人看海,有人副本开荒被关3天不知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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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居然有带慈善家给我的无脑同人写同人,呜呜,指路评论区莲二番外《火车驶向云外》,和一个哲学流村哥番外《旷野捕风》,看!是粮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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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莲二的‘喜欢’,对我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从空旷轨道灌来的风,安静至极。长风卷起樱色花瓣在半空中打转,纷纷扬扬,落进眼底,又显出几分无声的热闹。
女生的话音,如同无痕的风一般轻,转瞬消逝。
仿佛有谁的心跳,空悬片刻,又重重落下。
圈住后背的手臂稍微僵了一下,缓慢地松开力道,柳莲二放开手,后退了一步,望着仍然低着头、注视着樱花打转的绪方唯,眼里闪过许多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最后,少年只是克制地阖上眼眸。
“是网球部吗?”
“什么?”绪方唯一怔。
但柳莲二心中已有答案,只是在跟她求证。
“那次你跑出图书馆,是因为发现了我对你的限制吗?”
“是。”
“看丸井的比赛呢?”
“也是。”
“所以你会答应给赤也补课。”
“……嗯。”
那些细微却有迹可循的线索、违和的地方、笔记本上标注的异常,一切都在少年的脑海里分解又排列,剥茧抽丝,逐渐拼凑成通往真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