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春草色——乙夜/枼青衫
时间:2021-01-26 10:19:06

  他硬要逞这个能,林文彬也不拦着他,不动如山地看他演。
  訾岳庭将缥酒漱咽,撂下空瓶,开口说了第一句。
  “我打算和她结婚。”
  林文彬哼,“是,想得真好。”
  好在他说的是结婚,要他纯粹只想和林悠谈恋爱处对象,林文彬现下已经把人赶出去了。
  訾岳庭沉眸道:“你接不接受这件事,对我来说不重要,但对林悠很重要。”
  说着他又拧开了第二瓶,“我在你那里有没有感情牌,我不清楚。但我们做了二十年的兄弟,如果不是真心的,我不会动那个心思。”
  林文彬这会儿在气头上,压根不待见他,“你别跟我套近乎,我跟你不熟。”
  訾岳庭点头,“是。我俩不熟。当初你结婚的时候,我掏了三万块给你办婚礼。后来你开建筑公司,第一单生意是我给你介绍去的,少说也赚了几十万。”
  林文彬脑门冒火,“你他妈还跟老子算起账了?”
  訾岳庭继续说:“林悠爸爸的事情,我有责任,我没逃避过。这趟十一节,我陪她回了北川,也见到了你母亲,该了解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想说的是,你们家的事,我管到底了。”
  林文彬越听越是纳闷,“你们到底好了多久?”
  “没多久。”
  “没多久你就跑来说要结婚?”
  訾岳庭反问他,“爱情需要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你也是过来人,你知道那不是爱情,是家庭与习惯。”
  捕捉爱情的感觉,是一瞬间的事情,认定一个人,也在那一瞬。
  无论其他的平行时空在上演怎样的故事,但在现在的这个时空里,这一瞬间发生在了,不容置疑。
  喝到现在,他也才喝了两板。四两酒,只够个开场,林文彬当然还不满意。
  訾岳庭继续开酒,用的是入胃不过喉的自杀式喝法。
  道上有句黑话,说东北虎,西北狼,四川人是活阎王。当年抗战的时候,川军的悍勇就是出了名的。这股子死磕到底的劲头,在訾岳庭身上一点不含糊。
  人一辈子,能死磕到底的事情也没有几件。
  干完第三瓶,訾岳庭说:“林悠年纪小,跟我是委屈她。所以我想了想,彩礼我怎么也得出一百万,凑个十全十美。”
  为确认他说的不是醉话,林文彬问:“你哪来的钱?”
  訾岳庭说:“我打算把市区那套房子卖了,折现。”
  那套房子是曹月仙过身前买给儿子的婚房,也算是个念想。离婚的时候,訾岳庭也没舍得把这套房子给肖冉,这会儿却铁了心说要卖房。
  他这是赌上了后半生。
  林文彬沉下心气问他:“这事你爸知道吗?”
  訾岳庭捏额,嗳了口酒气,“本来打算这周末回去的,没想到先让你撞见了。”
  话已经聊到了这份上,他的态度林文彬也清楚了,拦着没让他蒙头继续喝。
  “行了,你也别喝了。”
  訾岳庭抬起头。
  林文彬的立场很明确,“我只有一句话,你俩的事,我不同意。”
  他不同意这事,跟结婚彩礼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没关系。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咱们也不聊别的,就现实来看,你几岁,苃苃几岁?你让她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去给人当小妈,像话吗?还有啊,你现在觉得两人差个十几岁没什么,等到你七十了,她才五十来岁,她要照顾一个老头,你自己说这对她公平吗?”
 
 
第68章 .  采砂
  酒这东西, 喝下去时没感觉,还有点飘飘然,喝过头了才开始难受。
  訾岳庭后来是叫代驾回的家,穿着衣服睡了一宿, 七点多, 外套兜里的电话响了。
  是林悠打来的, 她在电话里问:“情况怎么样?”
  訾岳庭捏着额头坐起来, 把昨晚林文彬跟他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 我要能活到七十岁再说吧。”
  林悠笑了, “我小叔肯定被你气死了。”
  訾岳庭问她:“你那边怎么样?”
  “我小婶倒没说什么, 但我小叔让我搬回家住。早上我跟他吵了一架, 就来单位了。我这两天要下乡, 很忙, 正好可以住在单位,不用回家了。”
  “怎么又下乡?”
  林悠含糊说:“查一个案子。”
  昨晚到家倒头他就睡了, 也没来得及喝水,嗓子里干痒得难受, 訾岳庭干咳了一声, 握着电话去厨房倒水,“你别太辛苦了。”
  听见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枯哑,林悠担心他,“你昨晚没喝多吧?”
  “喝多了怎么办?”
  林悠呆呆愣愣地说:“我照顾你呀。”
  他站在料理台前,不自觉唇角上扬,“真的?”
  林悠说:“真的。”
  “好,那我等着。”
  挂了电话,訾岳庭将手机屏保换回了那张在达古冰川拍的照片。
  林文彬昨晚说的那番话,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日子是两人一天一天过的, 路也要一步一步走,现在就考虑身后事,那是杞人忧天,伯虑愁眠。
  要想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美景,就需要走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总是选择那条困难的路,前方重重障碍,就当是人生的考验。既已登船,便没有半途返航的道理。
  而林悠这趟下乡,其实是为调查李汉山的案子。
  沈一安通过暗访李汉山的民间关系,摸出了一条很不寻常的暗线。
  李汉山这几年所有的黑色收入,除去补贴家用和挥霍,基本都投入了一个叫做“利康”的混凝土公司。通过企业信息查询,这家公司的出资控股人姓钱,注资成本一百万,公司的办事地址在锦城。
  他们按照地址找去了公司的办事处,发现办公室门是锁的,门口没有挂牌,联络人电话也不通,显然是个空壳公司。
  但就是这样一个空壳公司,每个月却有固定的资金源入,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沈一安决定从钱某身上入手调查。通过网络上得到的信息,沈一安发现这个钱某是锦城某采砂协会的会长,而这个所谓“采砂协会”就位于距离马草塘不远的马家村。
  马家村有什么?有河道,有河砂。
  综合多方信息来看,这个钱某和利康混凝土公司主要经营的业务,应该是开采河砂。
  在中国,七八成的砂石行业都和“地头蛇”、“□□”脱不了干系。
  原因也很简单,过去二十年房地产经济蓬勃发展,每年要盖多少房子,就要用到多少河砂制备混凝土,市场需求导致砂石成为了暴利行业。
  而这个行业根本不需要门槛,只需要一条船,和一双硬拳头。
  和周姐汇报过初步的调查况果后,他们马上动身去到马家村展开调查。
  由于案情牵涉甚广,调查的过程全为暗访,并没有惊动当地派出所和村政府。
  林悠想到一个主意,“我们可以先找当地村民了解一下采砂协会的情况。”
  “你对马家村熟吗?”
  “不熟。但我们所里有一个扶贫户是马家村的。”
  沈一安想起来了,“你说那个越南老婆跑了的?”
  “是。王文贵前两年好像和当地派出所闹过矛盾,具体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也可能和采砂场有牵连。”
  沈一安虽然觉得王文贵这人不太靠谱,但既是暗访,先去当地摸摸村民的口风也好。
  王文贵是所里的重点扶贫对象,所里隔三差五就安排大家下乡看望他,所以王文贵家住哪他们很清楚。
  桑塔纳一开进马家村的路,沈一安就发现了问题。
  “这村子确实不对劲。”
  “怎么了?”
  “你看这条路,明显运过河砂,而且就是这几天刚运的。没下过雨,黄土还很干燥。”
  林悠摇下窗户仔细看了看,路面确实有两条迂深的车轱辘印,道路两侧还有洒落碎砂和泥水,不像一般车子留下的,得是大吨位的货车。
  按这运输量,仅粗略估算,也绝对超过了马家村河道法定的开采量。
  沈一安让林悠做好心理准备,这可能是个大案子。
  这个案子如果办得好,肯定关系到未来的晋升,他们说不定能从基层调到市局,但如果办的不好,恐怕要得罪一批人。
  车子拐拐绕绕进了村,王文贵蹲坐在家门口抽烟。他们来得次数多了,王文贵都认得这车子了,见到林悠下车,讪脸笑问:“幺妹,你咋过来了,是不是我婆娘找见了?”
  “不是,我们就过来看看你。”
  来的路上,他们在村口的超市买了点家用品,当做礼物送给王文贵。
  王文贵看见他们手里拿的东西,老大意见,“你们买这些乱糟东西,不如给我整两包红塔山。”
  沈一安把东西放到屋里,又环顾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子的状况只能用“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来形容,本就破陋的平板房屋顶破了个大窟窿,上面搭了块塑料布,滴滴答答在漏水,而屋中间摆了只澡盆在接水。
  前段时间下大雨,把家里仅有的电器都给泡坏了,现在是灯也不亮,电也不通。
  沈一安无奈道:“你说你这屋头都这样了,也不修修,还有钱买烟?”
  王文贵跟他们不是一个脑回路,“有烟抽快活,睡地上也不冷。再说这家伙也修不好了,一下雨就扯拐,雨大了,我不如去牛圈睡……”
  林悠搬了条凳子,在王文贵身边坐下,“王哥,我问你个事情。你平时夜里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听到附近有机械运作的声音?”
  王文贵的脑袋也不是真糊涂,他吸了口烟,拧巴眉头,“你们是不是要问我船厂的事情嘛?”
  “船厂?”
  “我们村就有一个大船厂,没有别的搞机器的。”
  林悠和沈一安对视了一眼,“这个船厂具体是做什么的?”
  “能做啥子?挖河道,采沙子,河床都给他们挖空咯。”
  “那他们是白天挖,还是夜里挖?”
  “都挖。”
  王文贵说:“不仅挖,还强买强卖,全村人盖房子都得用他的沙。我不愿意修屋头,就是因为不想买他们的沙子。”
  几句话问下来,基本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
  林悠继续问:“这个船厂的老板你认得吗?”
  王文贵回忆了一下,“好像有个姓钱的,开轿车,是大老板。带头挖沙的是村长女婿,是个西北人,十几年前入赘过来的。原来我们村有好几家采沙场,后来这个姓钱的来了,逼得他们都没得活路。他跟村长女婿两人合起伙跟村里签了协议,让进出村的运沙车交过路费,不交就把人捉起来打,被打瘫痪的都有……”
  林悠感到奇怪,“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捅上去?”
  “谁敢说?没人敢说。为了这事,我一天跑了五六回派出所反映情况,结果他们把我当老赖,连户籍都不给我办,你说窝火不窝火。”
  王文贵摇头慨气,“这群人后台硬,有靠山。谁敢去举报,家里第二天就被砸得稀巴烂。村政府没几个是好人,现在河已经让他们挖干了,再挖下去,也就没沙了……”
  听过王文贵的描述,林悠和沈一安都有预感,实际情况只会比王文贵说的更糟,而不是更好。
  离开王文贵家,两人驱车前往采砂地勘察。
  马家村不大,只有一千多户的人口,因江安河流经此地,才吸引了这一批投机商人。
  这些年,非法甚至盗采河砂的行为在各地屡见不鲜,那些一家独大的沙场,基本都是靠着暴力手段垄断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去这二十年,很多人都靠着采砂发了大财。
  也难怪人说采砂业是「马达一响,黄金万两」。
  再走几百米路,便是千疮百孔的河道。主干河道基本已经干涸,只有零星几座沙丘浮在沼地上,裸露的河堤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唯一的采砂船就停靠在低岸边,因为水流量不达标而没有在运作。
  两人下车在岸上站了一会儿,沈一安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滥挖河沙会使河堤失去保护,河床出现深坑。现在是没什么,但到了雨季,水一涨一泡,河堤就有可能坍塌,引发洪涝灾害。”
  联想到这些年频发的地质灾害,林悠说:“所以不是天灾,是人祸。”
  沈一安点头,“没错。”
  人类怎么对待自然,自然便如何回馈人类。
  林悠问:“非法采砂的事情归哪个部门管?”
  “水利局,河道管理局,公安局,村政府……都能管。”
  沈一安说:“现在有两种可能,要不是他们对此完全不知情,要不就是监守自盗。”
  “如果是前者,问题还好说,如果是后者……”
  林悠噎着没有说下去。
  沈一安点头,语气凝重,“所以我说这是个大案子。”
  离开马家村后,两人第一时间去到市局和周姐汇报调查进度。
  “李汉山的姐夫姓钱,这个混凝土公司的老板也姓钱,应该跑不了是一家人。而利康这个空壳公司,应该是他们专门用来洗钱的公司。通过这几天的走访了解,我们初步推测,这个由钱某创办的采砂协会,是个具备有黑恶性质的民间商业组织。他们不仅垄断了当地的河砂业,还坐地起价,强买强卖。按照目前现有的规定,具有合法资质的标段船只可以在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进行常规采砂。但村民反映,马家村河段采砂基本是日夜运作不息。标段船从船厂出发,在江安河的各段采区内流窜作业,大肆盗采河砂,牟取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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