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冲喜小娘子——东方有鱼
时间:2021-01-26 10:24:49

  前些时日,容翡外出公干,返程途中,突降暴雨,容翡于路边茶馆避雨,喝了一盏茶,雨停便走。回来后当晚便身体不适,起初只以为是伤寒,谁知半个时辰后,却突陷昏迷,卧床不起。
  昏睡之初,容翡神智清醒,身边何人来往,众人交谈,俱都一清二楚。然则随着时日推移,那些声音却渐渐变的遥远,他的神智逐渐趋向模糊。忽一日,他被移至僻院,众人回避,所有声音远去,他若置身一片坟地,万物无声。
  在这寂静之中,容翡思绪愈发混沌,逐渐沉沦。
  他已心中有数,奈何眼不能睁,口不能言,只能不由自主的一日比一日“病重”。
  想他自幼天赋过人,克己自律,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万事似皆在掌控之中,终究百密一疏,竟要如此不明不白死在床榻,当真讽刺。
  容翡奋力控制躯体,然则手脚如被下了筋骨散,绵软无力,一日一日,终究难抵药物侵蚀,意识消散,陷入昏睡。
  那浓雾之后,仿佛有一个漩涡,带着他,缓缓滑向那无边黑暗世界里。
  骤然间响起的这道声音,却仿佛一道日光,穿透这迷雾,照在他所剩不多清明的神智之上。
  容翡倏然意识到什么,奋力瞿住这道光芒。
  随着他的“苏醒”,周遭迷雾开始发生动荡,那漩涡似越来越大,更加强劲有力,拉扯着容翡。
  所幸那道声音不曾停下,连绵不绝,反而越发清晰。
  容翡喜静,换做平日,定嫌聒噪,此刻听来,却有如天籁。
  “……你喜欢吃什么呢?喜清淡还是味重?”
  “我喜欢辛辣!”
  “……麻麻辣辣那种……嘴巴都会肿起来……祖母总说我……但我每次都忍不住,……就流口水……”
  “你喜欢雪吗?”
  “……雪人……很漂亮……”
  “我想养只猫……你觉得小狗好还是小猫好?”
  这是何人?
  容翡拧眉,是个小孩儿?自容翡记事起,所见所听,所思所想,几乎俱是文经武略,朝堂政事之类,生平第一次听见这种稚言稚语,简直,简直……
  那声音倒好听,婉转绵软,犹带稚色。
  容翡在那雾海中沉沉浮浮,与那漩涡开展拉锯战,时而近,时而远,容翡满头大汗,筋疲力尽,每每力竭,想要沉睡时,那絮絮之音便及时拉住他。
  那声音始终未曾消失,偶尔停歇,片刻后复又响起。
  云雾似乎变得稀薄,隐隐可见天光。
  “……你醒来可好?你母亲眼睛都哭肿了……”
  “……这世间,有许多人为你伤心,盼着你醒来……”
  容翡心神一震,如若他死去,所谓亲者痛,仇者快,还有许多事未竟,或许一切将付之一炬……
  片刻后,  天地忽然震荡,头顶传来轰隆隆巨响,似要突破天际,  又有哭腔传来:“……我好怕……”
  容翡倾尽所有气力,奋力一挣,头颅扬起,伸手,抓住那一抹天光,霎时犹如利剑在手,再拼力一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利刃竟劈开浓雾,白色光柱铺天盖地倾洒而下。
  容翡倏然睁眼,陡然坐起。
  是时,明朗正跪坐在床榻里侧。她原本趴伏在床畔入睡,睡到半夜,却忽然雷声大作,她被惊醒,迷蒙之下,想也未想,便爬上床,从容翡身上越过,躲到床里。
  她生平最怕打雷,如今身侧空无一人,容翡身边便成唯一“安全”之处。明朗跪坐在容翡身侧,一只手无意识紧紧抓住被子,双眼中充满惊慌,紧张的注视着房门。
  外头大雨倾盆,狂风大作,屋檐下的两盏灯早已不堪摧残,熄灭掉了。天际雷声滚滚,伴随着刺目的闪电,似要撕破天穹,摧毁万物,直叫人心惊胆战。
  明朗缩在里侧,瑟瑟发抖。
  南面小窗被吹开,狂风一起,屋内烛火摇曳,灯影重重,平添阴森恐怖之意。
  “嬷嬷……”明朗颤声轻呼,眼中含泪,生生忍着,想去门口叫人,却寸步不敢移。
  “我好怕。”
  雷声暂歇,明朗攥着拳头,鼓起勇气,战战兢兢,欲叫人,忽然之间,身旁猛的坐起一人。
  明朗本能望去,便见一人身着白衣,披头散发,正剧烈喘息,就在这一时刻,一记炸雷轰然炸开,伴随着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映照出他苍白面容,唇无血色,双目圆睁……
  “啊!鬼啊!”
  明朗刹那间全身汗毛倒竖,发出一声尖叫,欲爬起逃离,却跪坐太久,双脚发麻,猛一用力,便往前扑去,栽倒在那“鬼”身上。
  ……
  极度恐慌之下,反倒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明朗抬头,仿若被点了穴,静止不动,眼睁睁瞧着近在咫尺间的苍白面容,连呼吸似都摒住。
  强忍的眼泪却无意识的大颗大颗掉下来。
  容翡病中惊坐起,喘息片刻,迅疾打量四周,慢慢平息下来。他略一低头,凝视眼前陌生面容。
  谁家小女孩儿?
  手背上一凉,女孩儿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他衣襟和手背上。
  容翡喘息渐定,脑中仍有嗡鸣之音,他略略蹙眉:“别吵。”
  声音略嘶哑,语气沉沉。
  明朗伸手捂住嘴巴,一口气憋的脸颊通红,不敢喘,眼泪愈发不能控制,成串往下掉。
  容翡闭了闭眼,道:“哭什么。去叫人。”
  明朗瞬间爬起,手脚并用,从被子上连滚带爬,一脚踩在容翡腹部,落到地上,容翡闷哼一声。
  明朗跌跌撞撞跑至门口,起先使劲拍门,但疾风骤雨掩盖住拍门声,无人来应。明朗终想起门边细绳,便拼命拉扯,清脆铃铛声一个接一个的响起来,在这风雨之中亦清晰可闻,宛若沙漠中的驼铃,带来希望。
  门外脚步声响,侍女举着伞,匆匆前来,贴在门口,大声问何事。
  明朗大叫:“开门开门!救我救我!鬼!鬼!”
  “什么?什么鬼?”侍女问道:“姑娘别怕,只是打雷,无鬼,姑娘睡吧,奴婢们守着呢。”
  “有,有鬼……呜呜呜呜,开门,放我出去。”明朗急的几乎跳脚。
  “无鬼!无鬼!有鬼也别怕,奴婢力大无穷,可以一敌三,将它打跑”侍女只当她胆小,被雷电吓着,心生臆想,装模作样在门上猛拍了几下,又重重跺脚:“好了好了,鬼已打跑了,姑娘安心睡吧,外头好冷……”
  明朗:“……”
  明朗急的不行,大喘一口,“他醒了!”
  “……什么?什么?姑娘大声点,听不清。谁,怎么了?”
  “醒了!哥哥……哥哥他醒了!”
  “谁醒了?”侍女道。
  明朗还未答,那房门却开了半扇,侍女探头进来,往里头张望,面上带着迟疑之色,须臾之间,却变成不可置信。
  “老天爷……”
  侍女竟转身就跑,冲入雨中,往外奔去。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明朗:“……”
  明朗站在门边,狂风袭来,她一个激灵,风入房中,呼呼作响,她不敢回头,紧紧扒住门框。院中其余轮值人被惊起,满面惊愕跑来,一看之下,亦一样震惊,旋即狂喜,却不敢贸然而进。
  “……嬷嬷,请叫我嬷嬷来。”明朗请求道。
  “好的好的。”一人忙去叫,另一人守在门口。
  片刻后,雨中脚步声纷杳而至。容翡半夜忽然苏醒,惊起整个国公府。府中上至容夫人一等亲眷,下至留守太医,并一众仆从,纷纷自睡梦中爬起,急匆匆赶来。
  门口太冷,明朗往门里站了站,侧耳倾听外头声响。
  容夫人身着单衣,只披一件斗篷,由林嬷嬷与一侍女扶着,步履不稳,急急踏进房中。一眼见到床上坐靠之人,顿时浑身颤抖,险些晕过去。
  “我儿……阿翡!”
  国公府另两房姨娘不好靠近床边,便于一旁立着,面上自都带着欣喜,朝容翡脸上看。
  “老天保佑!终于醒了。”
  容翡靠在床头,胸口微微起伏,苏醒的短短片刻,他已大致理清形势,眼中短暂的茫然散尽,恢复清明。
  “翡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容翡开口道,目光从母亲面上,掠过其余亲眷,微微示意。
  “醒来便好,醒来便好。”
  容夫人喜极而泣,其他人等也用帕子擦眼,陪着流泪。
  明朗站在门边,此时此刻,众人注意力皆在容翡身上,无暇顾及她。她仍旧不住发抖,一半因惊魂未定,一半则因寒冷。
  忽听到熟悉脚步声起,忙探头一看,安嬷嬷撑着伞,踏着满地雨水,向她走来。
  “嬷嬷!”
  明朗再忍不住,一个箭步扑出去,安嬷嬷一把搂住她,满脸焦急与惊诧,口中忙道:“嘘,嘘,小声点。”
  这一声却已满屋皆闻。
  容翡眼睫微动,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门口。
  明朗回头,瞬时间,与容翡四目相对。
 
 
第7章 .  回光   返照?
  那仅是短暂一碰。隔着一段距离,隔着众人,遥遥一望,明朗全身蓦然紧绷,容翡神色未动,旋即收回目光。
  安嬷嬷搂住明朗,站到门里头,避开强风,示意明朗噤声,小心的好奇侧听里头,没想到容翡竟真的醒来了。
  众人并未太注意明朗,这个时候,一旁等候的大夫们上前,容夫人反应过来,忙让出地方,暂且收了眼泪,先让大夫们诊治。
  容翡靠在床头,雪白单衣微敞,露出脖颈处一小段瘦削的锁骨,他眼眸微垂,眉宇间带着久病卧床之人特有的虚弱与倦色,目光却十分清明,淡淡落在正诊治的大夫身上。
  “竟劳动胡医正,实不敢当。”容翡开口道。
  “哪里哪里。圣上亲口吩咐,能为容大人诊治,实乃胡某荣幸。”胡太医忙道:“只是胡某无能,未能早日让容大人康复,受病痛折磨数日。好在,老天保佑,容大人吉人天相,终是醒了。”
  容翡微一颔首,暂不言语。
  胡太医凝神静气,片刻后,收回几指,起身站到一侧,做了一个请,另几位大夫一一上前,以各自医术,逐次诊断。
  容翡目光从他们面上一掠而过。
  几人尽数诊过后,到一旁稍稍合议,所得结论相差无几,遂由胡医正详细述说。
  “容大人脉象较之之前,平稳流畅,乃病愈之兆。”
  容夫人等人一听,皆如释重负,大松一口气。
  胡医正将与其他大夫们一同调整新药方,越是此刻越不可掉以轻心,又交待道:“容大人气血微滞,体质虚弱,暂不可耗费过多心神,宜少说少动,仍旧以静养为主。”言毕,一看容夫人与众人。
  容夫人会意,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道:“是是,谨遵医正之嘱,这几日我们依旧回避,不来打扰。”身后其他亲眷亦纷纷点头,应是。
  胡医正点头,正要走开去开药方,容翡却忽然开口道:“这隔离静养之法,由胡医正提出?”
  “非也。”胡医正答道:“容大人初病之时,由太医署几位太医前来诊治,这静养之法亦是由他们提出。可有何不妥?”
  太医隶属太医署,可为王公贵族,宫内嫔妃,朝臣家眷们看病,医正则为医药局之职,专伺当今圣上龙体安康,即所谓御医。此次容翡病危,情势危急,皇帝方特令胡医正前来,先前太医换回。
  胡医正又道:“胡某惭愧,容大人病情凶险,具体病因却一直未曾查出,权衡利弊之下,胡某与几位同僚亦认为隔离静养为可行之策……容大人可是觉得此法不适?若有不适不妥之处,还请容大人如实告知,我等好对症下药,再行斟酌。”
  容翡面上波澜不惊,道:“无不妥,甚好。有劳医正。”
  胡医正一拱手,到一旁与其他人商议新药方。容夫人坐到床前,细细端详容翡面容,见昔日玉树临风的儿子如今苍白瘦削,不禁心疼不已,眼中蕴泪,道:“可怜见的,瘦成这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可想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母亲这便让人去做。”
  容翡闭了闭眼,道:“暂无胃口。母亲不必操劳。”
  容夫人见容翡面容倦怠,记起大夫交待,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有忍住,忙道:“那你先歇息,我们先不扰你,待你好些,再做与你吃。”
  其余亲眷纷纷应和,道好好休养,过几日再来探望。
  至此,容夫人还要稍坐一会儿,待药方出,林嬷嬷便送姨娘们先行离开。送至门口,忽看见明朗,不由一愕,方想起这房中还有这一号人儿。
  林嬷嬷看看明朗,不敢擅做决定,忙回至容夫人身边,俯耳低语,容夫人随之看过来,显然也才想起明朗。
  明朗被安嬷嬷搂着,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抚慰了她,她渐趋安定,面上犹带着一点余悸,静静注视屋中之事。以她所立之角度,恰巧可一览全房,众人一举一动皆在眼幕之中。亦可瞧见容翡轮廓分明略显瘦削的侧颜。
  明朗眸光微动,发现一事:房内芸芸众人,此际当属容翡最孱弱无力,自醒来,亦并未深言几句,然则众人面对他,却无不恭谨有余,府中姨娘家眷们,虽来关心探望,却远远站着,分明小心措辞,视他脸色谨言慎行。就连容夫人,除却慈母之爱,说话行事犹看他几分脸色,眼中含着抹小心与依赖。
  偌大国公府,容翡俨然一家之主。
  “阿翡,这位明家姑娘,是母亲为你请的冲喜娘子。”容夫人一指明朗:“是来助你消病除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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