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五嫂子这是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置气?霞儿,你起来,我不要你跪,谁也不必跪。五嫂子未免太客气了,孩子之间拌句嘴,转头就好了,大人跟着置什么气?我哪有那般小气?”
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又说得挺不客气。五太太后头的话就哽住了。
适才孩子们复述了打架经过,也把大人之间的恩怨给牵扯出来,赵娟冷笑道:“五嫂子真是会说话,明明是赵霞不对,您这一上来,倒打一耙,倒像是咱们阿柔非要为难你。”
五太太早就十分不耐,赵霞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却要因这孩子而受气,被丈夫逼着上门来给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弟妹”赔罪,她心里岂会痛快?
她强压住火气,“赵娟你别打趣我了,适才我家老爷已经教训了我们娘儿俩一通,我自是教导无方,责无旁贷。阿柔,这孩子你也知道,打小就不听我的,又有她姨娘在旁教着让她跟我对着干,我、我也是没法子……”
“我家老爷怪我,我不敢辩,阿柔怪我,我更不敢辩,千错万错都是我错了,阿柔你消消气,嫂子给你赔不是。”她作势要行礼,她是长,柔儿是幼,如何能受她的礼?
柔儿忙站起身,“嫂子,您这是为难我了,我本就没有怪罪霞儿,您说哪儿的话?”
“太太,爷跟前的青竹来了!”金凤适时打断了屋里的僵持,柔儿命把青竹请进来,人到了外间,隔帘传来一把清冷的嗓音。
“姑太太、太太,姑奶奶们,官人叫人请了郎中来给太太把脉,官人说了,太太如今已经九个月身孕,听不得吵闹受不来闲气,还请诸位多多包含。官人还说了,女学暂时停办,请诸位小姐们回家自省。任谁有什么意见,或是有什么不满,尽可去官人跟前直言,官人此刻就在前院书轩恭候着。五太太,官人还有句话,叫单独托付您,请您跟自家姑娘分辨清楚。我们太太家世清白,当年进门儿,是官人多次聘媒求娶,宗谱上写的明明白白,是嫡妻正室,所出子女皆是赵氏嫡脉,容不得任何人攀诬指摘,再有此类闲话传出来,怕就是彼此难堪。”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在外依足规矩垂首行礼,“五太太,不知您听清楚了吗?可需奴重再复述?”
五太太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想不到赵晋这般不留情面。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她臊的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外头那婢子却还不放过她,高声又问了一遍。
“五太太,您可听清楚了吗?”
第132章
五太太脸色通红, 眼中含泪,她抬起头望向柔儿,目中满是乞求之色。
“好了, 青竹, 你先回去,回报官人,就说已经没事了, 我留婶子们跟嫂子说话呢,再过一盏茶时间再请郎中过来。”
青竹垂头应道:“是, 太太,奴告退了。”
五太太整个人犹如力气被抽光了,刚进来时眼底那点不甘心都退了个干净。她听说过赵晋在外行事的狠辣, 这还是头一回见识他这么待家里人。怪不得五爷听说赵霞惹祸时吓成了那副模样, 赶紧催着她来给陈氏致歉。
屋中气氛压抑极了,连七族婶也挤不出笑容来打圆场。
陈柔的出身不少人都知情, 背后说的多难听的都有, 还有人传前头的卢太太是给陈柔害死的, 说她为了怀胎上位背地用了许多阴毒的招数。柔儿自己也听人议论过,她没往心里去, 只是想不到今天竟被人在安安和彦哥儿面前说起来。
送走了众人, 她把安安和彦哥儿喊进来。
安安垂头立在距炕边几步远的地方,不肯近前。柔儿搂着彦哥儿朝安安招手,“安安不过来,跟娘生气了吗?怪娘没有当着人维护你, 是不是?”
安安举目瞧着她, 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滚, 她摇了摇头, 抹泪道:“不是。”
柔儿道:“那你过来,叫娘看看你的脸。”
安安抿唇凑近两步,仰起脸来给她瞧。柔儿一阵心疼,抚着她腮边伤畔,“疼不疼啊?以后遇事不要这么冲动,你和彦哥儿年纪最小,能打得过谁啊?”
安安道:“打不过也得打,她说我娘坏话,我岂能无动于衷?”
柔儿抚着她头发,温言道:“是娘不好,没有把从前的事与你们说清楚。安安和彦儿有什么想知道的,娘今儿全告诉你们好不好?”
安安摇头,“娘不用说,我都明白。是赵霞和五伯母他们不好,背地里嚼舌根说人坏话……”
彦哥儿接口道:“背地损人,不是君子所为。”
小小一个幼童,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柔儿被逗笑了,一手搂着安安一手抱着彦哥儿,温柔地说:“今天你们虽然是为了维护我,但也有不对的地方,打架不能解决问题,遇事应该用更稳妥的办法。且今日因为你们的事闹的族里好些长辈都知道了,你们爹办族学本是好心,大伙儿也很感激,今天这么一闹,反倒结成了仇。这就违背了你们爹办族学的初衷,往后遇事要多为爹爹着想,想想他的难处,想想他的用意……”
“那也不能让人随意欺辱我赵晋的儿女!”
外间一个低沉的男音传过来,打断了柔儿的话。
安安起身迎出去,赵晋正跨步进来。一瞧自家闺女脸上留了印记,他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跟着的人呢?都是死的么?叫自家主子受伤挂彩,怎么伺候的?”
屋里的杏枝和春樱连忙退了出去。
柔儿劝道:“爷不要动怒,小孩子拌句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各家的千金,下人怎敢冲上去动手。”
赵晋又瞥了眼彦哥儿,“彦哥儿伤在哪儿?”
彦哥儿摇头,“姐姐护着我,没有受伤。”
赵晋冷哼一声,坐在炕沿上接过柔儿递来的茶,“赵伟教出的好儿女!适才还好意思哭丧着脸来找我诉苦装可怜,妾是我叫他纳的?妻是我令他娶的?儿女是我帮他生的?他倒把自个儿摘个干净。不给他们脸子瞧,真以为自己能跟我称兄道弟?什么东西!”
“爷,您少说两句吧,孩子们在呢。”
赵晋住了口,仰头饮了半盏茶,“回头,给彦哥儿请个学武的师父,便是去上课,身边也要带着人,干吃饭不做事的蠢材都撵了,咱们家不养护不住主子的闲人!”
柔儿见他还在气头上,怕他再说什么不合适的话给孩子们听见,“安安,带着弟弟玩儿去吧。”
安安点头,牵着彦哥儿的手在地上行礼退了下去。
柔儿坐过去,抚了抚赵晋的手臂,“爷,您刚才叫青竹传的那几句话,叫五嫂好生难堪,我担心……”
“理她做什么?我只担心你。”赵晋接过话来,牵住她胳膊瞥了眼她的肚子,“你还好?没动胎气吧?大夫怎么说?适才被赵伟绊着,没见着尹大夫。”
“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抱歉,您把后院交给我,我总是管不得当……”
“别瞎说,你做的很好了。为了我,你也不少委屈自己,我都知道。”他顿了顿,抬手搂住她,“孩子们和你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的逆鳞,谁也碰不得。往后你做什么事,先顾着孩子跟自个儿,不必委曲求全,也不必去顾及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要是这点事都摆不平,我未免也太没用了。记着,凡事有我兜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嗯?”
柔儿依偎在他肩上,点了点头,过了许久,她低声道:“五嫂也不容易。换位思考,如果赵霞是你和别人生的,兴许我……比她还不如。”
赵晋低笑一声,勾住她下巴笑道:“怎么,这就开始想着怎么教养庶子女了?”
柔儿道:“我在想,那些贤惠的、能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养育的人,是多伟大啊?我做不到,我肯定会嫉妒,每每瞧见我的丈夫对别人的孩子好,我就会觉得我自己的子女被亏欠了,刚才瞧见安安的伤时,我心里难受极了,我想质问赵霞,甚至想也给她抓一道伤。说实话,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赵晋瞧她说得认真,越发忍不住笑,“你这是拐着弯的警告我,别生出庶子女来给你添堵?”
她点了点头,说:“是,我还想告诉您,如果您当真在外头、——对,您最好在外偷偷的,别带回来给我瞧,更别带到我跟前来叫我帮您教养,我会忍不住苛待他的,我真的会……”
赵晋把她搂住,按住她脑后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好啦,我知道了,赵太太心眼儿小不能容人,我就是偷吃也在外头擦干净了嘴,保准不给您添堵,行吗?”
柔儿想点头,想到他说什么偷吃,又忍不住握拳捶了他一记。
赵晋大惊小怪地道:“瞧瞧,越发像只母老虎,为夫嘴上花一花都不能行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他伸掌轻抚她肚子,“孩儿乖么……让我瞧瞧,差不多也是时候出来了吧,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三天后,听说赵霞病了,安安主动请缨,说当日事闹的难看,五房认错态度也算不错,她要上门去探病,以示对五房的安抚。柔儿自然也希望赵氏一族团结和美,安安既然这样宽容大度,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陪安安前来的是杏枝和韩乳嬷,被请在上房陪五太太说话。
侍婢带着安安去小院里瞧赵霞。
为示善待庶子女,五太太给赵霞拨了个非常开阔的独院儿,只是位置僻静,距离上房颇远,安安一路走过来,额上汗湿了一片。院中种着两棵槐树,遮下一片阴凉。安安在门前稍候,等屋里说见她才移步走进去。
一掀帘子,迎面就是凉飕飕的一股风。屋里宽敞得很,四面都有窗,却不知怎么,阳光一点儿照不进来。眼前昏暗一片,依稀能瞧出几样摆设。
赵霞靠坐在帐中,帐帘掀起一点儿,露出她半张不情愿的脸来。床边坐着个美貌妇人,像是正在低声劝赵霞什么,见安安进来,妇人讪讪地站起身,笑道:“这就是大房的赵大姑娘吧?可真俊呐,今年多大了?相了人家没有?”
引安安进来的侍婢蹙了蹙眉,“邓姨娘,大姑娘才九岁,怎可能论亲?姑娘莫怪,这是我们爷房里的邓姨娘。”
安安含笑道:“哦,原来是邓姨姨,早听说您貌美,果然传闻不虚,霞姐姐就是像您吧,所以才在我们姊妹里那般出众。”
说得邓姨娘欢喜不已,她在赵家五房受人冷眼多年,连个小丫头都敢挤兑她,何尝有什么人这样赞过她,况这个赞她的人,还是赵氏一族最尊贵的嫡传大小姐。邓姨娘掩嘴笑道:“大姑娘过奖了,您能来瞧阿霞,我这颗心就算放下了,您有所不知,自打阿霞上回在您家闯祸回来,就给我们太太禁了足,小姑娘家家的,最是活泼爱玩,被关在屋子里不准出去,可不憋死她了?回来又是老爷又是少爷,轮番来骂她,还被她爹打了一巴掌,你瞧瞧,嘴角上的口子现在还没好。”
她端着赵霞的脸给安安瞧,惹得赵霞直蹙眉,“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赵霞很窘,她姨娘就是这样,永远上不了台面,还嫌她不够丢脸吗?连那侍婢都听不下去,斥道:“邓姨娘,您少说两句吧。”
邓姨娘抽出帕子抹着不存在的眼泪,诉苦道:“大姑娘您瞧瞧,我们娘儿俩就这么过日子的,平时人家都以为我们多风光,谁知道我们的苦哇。大姑娘跟我们姑娘是一块儿上课学本事的,亲姊妹俩儿,哪有隔夜的仇?越吵越亲厚,大姑娘您说是不是?瞧在姊妹情分上,请您替我们跟太太说句好话吧。太太只要发了话,我们家五太太哪有不应准的?不求别的,能替我们姑娘寻门好亲事就成。我们姑娘风光了,将来大姑娘您作为妹妹也沾光不是?”
那侍婢大吃一惊,想不到邓姨娘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姨娘,你再这么胡言,奴婢就禀告给太太知道啦。”
邓姨娘脸上挂不住,捂着帕子又作势要哭,安安道:“我要跟姐姐说话,烦请姑姑扶邓姨姨去歇歇吧。”
她下逐客令,要和赵霞单独说话。邓姨娘本不肯走,侍婢又斥又劝,才把她带下去。
屋里只余安安和赵霞了。
安安信步走到窗前,撩起床帘瞧了瞧。
赵霞冷脸道:“你是来瞧我笑话的吗?现在你看到了,有这样一个生母,我活该被你们欺负被你们瞧不起,是不是?”
安安轻哧一声,拍了拍手,恍似适才摸了下帐帘手上就沾了灰一般。
“我来看看你,毕竟我们家是城中有名的大户,自当大度和善,不应跟你们这种小家子气的人一般见识。”安安脸上的轻视毫不掩饰,她睨了眼适才邓姨娘坐过的床沿,虽然有点累,但心里膈应,不愿意坐上去。
赵霞脸色铁青,“赵安安,你不要欺人太甚!”
安安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好心来看你,还带了好几匹最好的云锦和绢纱给你裁衣裳,哦——真抱歉,我给忘了,只怕那料子你没资格选了,东西留在你们家上院儿,我适才瞧你姐姐的模样,盯着那料子不肯晃眼,多半你嫡母会把最好的颜色花样留给她亲生女儿。”
赵霞气得恨不得抓花她的脸,“你……你别太过分,谁稀罕你的东西!”
“不稀罕么?我记得去年年节,你还为着你姐姐抢了你喜欢的红衣裳偷偷哭了一场。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你二哥赵玉衡当笑话跟我说的呢。你们家真是好笑,姐姐欺负妹妹,哥哥也厌恶妹妹。我当时还觉得你好可怜,你来串门时,特地叫金凤多给你抓一把金锞子。我娘也知道你不容易,吃的穿的少给你送了?没想到你这人没良心,欺我娘善良好说话,在外那般抹黑她,难道我不该打你?”
赵霞揪着褥子恼道:“你现在承认了是你打我?”
安安扬起下巴笑道:“是又怎样?你现在嚷出去,有人会帮你吗?你瞧瞧我脸上,留了这么一道疤,我娘每每看见就心疼,她都恨死你了。别人又会为了你得罪我娘?我告诉你,赵霞,你完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在我面前欺负我弟弟、诋毁我娘,我脸上留道疤算什么,为了我娘和弟弟,我可以拼了这条命不要。往后你受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是你活该,怪不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