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他的手被周韫攥住,周韫低声和他说:
“爷,妾身出去透口气。”
她未施粉黛,仗着颜色好,依旧肤如凝脂,可如今脸上却泛着些白,明显得有些不好受。
傅昀低声:
“饿了?”
周韫有些委屈地囔囔应了声。
她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轻咬唇瓣。
她何时受过这委屈?一日连膳食都不得用。
傅昀瞧清了她的委屈,再抬头看了眼沾沾自喜的孟昭仪,忽地有些用力捏紧了杯盏。
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了些许冷意。
孟昭仪素来不重视他,仗着他是她亲子,肆意为止。
可晚宴由皇后安排,明知周韫有孕,却依旧安排如此菜色,即使有贵妃之因在中,可这番做法,又何曾将他放在眼中?
傅昀握住周韫的手,冷声说:
“不必去了。”
周韫错愕地抬头,心中有些恼。
这是作甚?
她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忍不住心中那股子恶心了。
就在她拧眉要出声时,就听男人沉声说:“我们回去。”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叫周韫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回了声:“……什么?”
傅昀没回答她,却是径直站了起来。
这一动静,引得旁人注意,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孟昭仪有些恼:“傅昀,你这是作甚?”
傅昀脸色寡淡漠然,皇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赶在他开口前,说了句:“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你母妃生辰,快些坐下,莫要扫了你母妃的兴。”
傅昀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不必了,内子有孕,身子有些不适,儿臣带她们先回府了。”
说罢,他耷拉下眼皮子,扫了眼案桌上的菜色。
能在后宫活到现在的,多是有七窍玲珑心的,只顺着他的视线一扫,就猜到傅昀为何会心生不悦了。
周韫抬手掩了掩唇瓣,一副将要快吐出来的模样,甚是虚弱无力。
庄宜穗还有些懵,却也知晓该如何做,连忙起身站到傅昀身边。
皇后的脸色顿时淡下来。
晚宴是她安排的,今日周韫身子不适,明日传出去,遭人议论的不过是她罢了。
傅昀没给旁人过多反应的机会,几乎是话罢,就带着周韫和庄宜穗朝外走去。
傅昀这一走,秋凉宫顿时有些冷场。
孟昭仪牵起嘴角,努力想要挤出笑,却不过白费功夫。
这一番变故,其余人也知晓孟昭仪没甚心情招待她们了,纷纷各自告辞。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秋凉宫的人就散得一干二净。
皇后是最后走的,她临走前,淡淡觑了眼孟昭仪,意义不明地说了句:“孟昭仪的有一位好大架子的儿媳。”
孟昭仪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
待秋凉宫没了旁人,孟昭仪忽地掀翻了案桌,她伏案痛哭。
宫人战战兢兢,迟疑着接近她:“主子——”
孟昭仪捶着案桌:
“那个贱人!你可看到了!那个不孝子眼中可有本宫这个母妃!”
“贵妃在时,他眼中就只把贵妃当母妃!”
“当年贵妃替他说了句话,他记了这么多年!本宫生下他的恩情,他就忘得一干二净吗!”
宫人不敢劝话。
没人愿意背着一辈子的债。
主子的确生下了殿下,可挟着生恩,让殿下毫无怨言地报答她,殿下如何还能将她当生母对待?
因因果果。
主子当初种下的因,才有了如今殿下这般待她的果。
可这话,宫人心中腹诽,却一句不敢说出来。
孟昭仪擦了把眼泪,愤恨地说:
“本宫的寿辰,他为了一个女子,居然直接打了本宫的脸,本宫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孟昭仪是不聪明,可傅昀为何对周韫这般特殊,她却猜得到一二。
她咬着牙说:“他真当贵妃待他真心吗?”
贵妃进宫前的妃嫔,几乎老的老,死的死,要么无宠,要么进了冷宫。
能稍有些脸面的,除了她和皇后外,剩余的几乎都后入宫的妃嫔。
贵妃是怎样的人,她不敢说知晓得一清二楚,却这么多年,也猜到些许。
贵妃那个人,怎会做无用功?
即使当初救下傅昀不是贵妃有心算计,可是后来的种种,若说贵妃当真无私对傅昀好,恐她自己都不信。
贵妃不动声色,却叫傅昀将她当至亲母妃。
她从不抱怨,却让圣上对她心怀愧疚,至今都还记得她,那座雎椒殿没了主人,依旧叫圣上流连忘返。
宫人骇得身子发颤,哭着跪下,涩涩发抖地求她:“主子!主子!莫要再说了!”
若只斥殿下,虽说传出去不好,可主子占着殿下生母的名声,旁人也奈何不了她。
可一旦牵扯到贵妃,若传进皇上耳中,皇上可不会留情面。
孟昭仪被她打断,想发火,可刚转过身,就见满殿的人皆害怕地跪在地上,她顿时清醒过来,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愣是一句贵妃的坏话不敢再说。
宫外,贤王府的马车中。
周韫眸子灼亮地看着傅昀,她忍不住地捏了捏他的手,又勾了勾他的手指。
小动作不断。
傅昀本是冷着脸喝茶,被她这一动作愣是扰了心神,他不着痕迹觑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些。
另一侧,上了马车依旧没回过神来的庄宜穗,脸色有些不好,她迟疑地问:“爷,我们就这般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踏出秋凉宫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孟昭仪快被气得说不出来。
庄宜穗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有想过,府中和孟昭仪常打交道的人是她?
日后月初去宫中请安时,爷可有想过她会惹得一身难堪?
傅昀眉梢的神色淡了下来,他稍抬头,问:
“何处不妥?”
庄宜穗再傻,也知晓爷心情不好,可她不知为甚,只能堪堪地说:“毕竟孟昭仪是爷母妃,若传出去,对爷的名声——”
“够了!”傅昀拧眉打断她的话。
庄宜穗因他这一声近乎冷斥的话怔愣住,稍抬头,就见傅昀眉梢的冷色和若有似无的一丝失望。
庄宜穗呼吸稍滞。
失望?
爷凭甚对她失望?
对于傅昀和庄宜穗的对话,周韫并未插嘴,她只抬头看了眼愣住的庄宜穗,心中摇了摇头。
连爷为何生气都不知,拿甚和她争?
马车停了下来。
周韫懒得听二人的对话,她肚中空空甚是难受,不耐和她们磨蹭,直接轻声和傅昀说:“爷,妾身身子不适,就不扰您和王妃谈话,先回院子了。”
傅昀没作阻拦。
庄宜穗还沉在打击中,尚未回过神来。
恍惚间,庄宜穗听到傅昀沉声说:
“你和周韫有何矛盾,皆是府中事宜,旁人不将她放在眼中,对你又有何好处?”
不过都是堕了贤王府的脸面罢了。
庄宜穗渐渐回神,刚欲说话,就见傅昀站起身,丢了一句:“你是正妃,本王原以为你比她更知晓何为荣辱一体。”
这一句话,比方才傅昀无意中流露出的失望,更叫庄宜穗深受打击。
何叫“原以为”?
庄宜穗瘫坐在马车中,有些无神怔愣这。
氿雅掀开车帘,无措地想去扶起她。
突兀,她脸上落了两行清泪,声音恍惚悲凉:
“爷说,我不如她……”
氿雅一怔,遂后反应过来她话中何意,鼻尖蓦然泛酸。
自家主子处处皆想比旁人要好,如今爷这番话,叫主子如何受得了?
第93章 大理寺
长安城有一处,人人近乎皆避着走,这处威严自若,甚至透着隐隐森气。
沈青秋一身朴质青衣,从马车中下来,竹铯忙扶住他,压低声说:“大人,今日吏部尚书曾来见过太子殿下。”
沈青秋只轻描淡写地应了声。
竹铯稍顿,才堪堪添了句:
“太子殿下要见大人。”
这句话,才叫沈青秋顿了下,他稍偏头,眉眼温和却透着些疏离冷淡:“他还未死心?”
这话,竹铯不知该如何接。
毕竟自家大人和太子殿下之前关系那般亲近,如今这般翻脸不认人,着实让人心寒。
可偏生,他又是知晓内情的人。
面对外人的冷嘲热讽,他想反驳,却又不能将实情说出来,着实憋屈得很。
竹铯迟疑着:“只要去给太子送膳食,太子必定要求见您。”
虽说只要进了大理寺,不脱层皮,几乎没可能出去的机会,但太子身份不同,上面那位久久不说该如何处置太子,旁人就不敢对太子过分。
与此同时,大理寺牢房内。
从门口走进,一路牢房紧闭,死气沉沉,连同看管的官差都一脸肃静,和普通府衙牢房不同,大理寺管着的都是些权高位重之人。
落井下石的人不是没有,但自从沈青秋上位后,就肃清了这种情况。
不管犯了何错,总有律法严惩,私下里嘲笑落井下石,不过皆是发泄心中嫉恨不平罢了,平白令人厌恶。
最里面的牢房,干净朴素,一张木床,一立木桌,一方圆凳。
傅巯单膝弯曲,坐在木床上,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册上,眉眼温和平静,敛了一室芳华。
隔着铁栏,有一官差盯着他,莫名失了神。
片刻,旁边有人抵了抵他胳膊,小声说:“你不要命了?什么人都敢盯着看?”
那官差立刻回神,讪笑两声,拉着提醒他的人走远,隐隐低声传来:“这达官贵人就是达官贵人,即使在这牢房,竟然都不慌不忙的……”
“……不过,这太子殿下模样真是……好看……”
他没念过甚么书,憋了半晌,也不过只憋出一句“好看”罢了。
这也足以让提醒他的那人提心吊胆,忙厉声斥了一句:“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那是你能惦……”
后面的话,随着二人走远,渐渐就听不清了,傅巯垂眸看书的动作不变,只半晌之后,他才轻挑眉梢,勾了勾唇角,却笑意不达眼底,稍泄了分森凉。
须臾,他扔了书册,不知何时,铁栏前站了一人,他埋着头,身上是大理寺官差的衣裳。
傅巯抬眸,轻飘飘地问:
“沈青秋来了?”
铁栏旁,那人低低“嗯”了声,稍顿,才说:“可、大人依旧不愿见殿下。”
傅巯穿着囚衣,干干净净,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不急,他总归会来的。”
那人一急:“殿下!以奴才看,沈青秋根本就没想救您,否则怎会一直避开去郭大人他们?”
他口中的郭大人,是吏部尚书,皆是太子党。
傅巯只稍瞥了他一眼,那人立即低头噤声,堪堪:“是奴才多言了。”
傅巯脸色比之方才要淡了些。
他曾总爱摩挲手上的扳指,但进了牢房,他所有的物件都褪了下去,如今他只能用手指敲点床沿。
似有节奏般,不紧不慢的,叫外面那人看得心急如焚。
傅巯心中轻笑。
沈青秋自不会救他,毕竟他能进大理寺,也多亏了他从中推波助澜。
他的好子安,究竟瞒了他多少?
须臾,傅巯问:“上次消息传出去后,贤王侧妃可有进宫?”
甚么消息,他没说,但那人却心知肚明,立刻说:“进了,孟昭仪寿辰那日,圣旨亲传。”
傅巯勾唇一笑:
“那就够了。”
无厘头的一句话,叫那人不解:“什么够了?”
他话落后,牢房内静了片刻,他看见那位素来温和的太子殿下眉眼浮上一抹笑,明明依旧温和,却莫名叫人心中怵得慌。
他听见太子低低地说:
“子安会来见孤的。”
那人哑声,虽不解殿下何来的自信,却终究选择信任,他稍拱手,在旁人巡逻过来前,无声地退了下去。
沈青秋进了大理寺后,先净了手,刚欲处理公务,就见竹铯匆忙进来。
竹铯脸色稍难堪,他双手呈上一件物:
“大人,东宫的信。”
沈青秋眉心猝不及防一锁。
东宫?
自太子被关大理寺,东宫皆甚是安静,太子妃不回府帮救兵,甚至叫人紧闭了东宫大门。
旁人许是不解,可沈青秋知晓,即使太子妃不下那道命令,恐东宫也没甚人会回娘家求助。
只是太子妃将所有谴责视线皆揽在自己身上。
沈青秋眸子中掠过一丝轻讽。
若说这世间,何府中后院没有争风吃醋一事,恐就是东宫了。
她们对太子皆可谓闻风丧胆。
偏生太子也不热衷于男女之事,只会静静欣赏她们那张美人皮罢了。
初时,许是没有察觉不对劲,但时间一长,如何会不叫人心中毛骨悚然?
竹铯见大人顿住,堪堪说了声:
“是……太子妃。”
说罢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太子出事后,太子妃第一封从东宫传出的信,竟是给自己大人这个“叛徒”?
“太子妃”三个字终究让沈青秋眸底起了分波动。
他伸手,接过信封,拆开。
竹铯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却见刚拆了信封的大人脸色倏地变得难堪,阴沉凉得骇人。、沈青秋捏着信封一角,近乎咬牙挤出一句:“傅、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