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周韫尚未反应过来,他却惊愣在原地。
周韫有孕,短短十月,他却思索甚多。
他想让周韫有长子,在府中地位越加稳固。
可有时,他又会想,若周韫生了个女儿,如她一般,似骄阳烈焰,他必将之捧在手心,宠若珍宝。
但如今,他只得这般选,也必须这般选。
这是他答应了珍母妃的。——他不断这样在心中告诉自己。
可,傅昀却掐紧了手心。
当真只这般简单吗?
傅昀有些迷茫,他竟不知晓了。
时春听见那婢女话时,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直到傅昀话说出后,才落了回去,却又添了分酸涩。
就在众人等着最后结果时,偏房中终于又想起周韫的疼呼声。
不若之前那般强烈,只断断续续的。
产房中,周韫也急得不行,她是活生生疼醒过来的,知晓自己昏过去后,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再浪费力气,听话地喝了参汤,含着块参片。
待听见嬷嬷让她用力时,她攥紧锦被,几乎用了全身力气,额头青筋暴起,撕裂般的疼,让她泪珠子不住地掉,舌尖都咬出血来,口腔中一股子铁锈味。
周韫咬牙,闷闷疼哼着“唔”,说不出的疼,席卷全身。
恍惚间,她似终于听见时秋的惊喜声,只刹那间,她就失了所有力气。
时秋回头看她时,她早就累得昏死过去,吓得时秋脸色一变。
嬷嬷抱着襁褓出去时,外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院子中灯火通明,她扬着笑脸走出去,服身:“恭喜王爷,母子平安。”
那句“母子平安”,叫傅昀终于松了口气,轻风拂过,他后背一阵子凉意。
倏然,他才反应过来,在方才,他竟淌了一身的汗。
傅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遂后,他回神,拧眉看向偏房,没忍住问:“既是母子平安,侧妃怎得没动静?”
“侧妃娘娘只是累昏了。”
傅昀放了心,才将心神放在襁褓中,他低头去看。
小小的一团,被包裹得严实,小脸蛋红彤彤的,还有些皱巴巴的。
傅昀抬手想抚其脸颊,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
刘氏大着胆子走近,抬头看了眼,有些惊羡和欢喜,她说:“爷,您看他眉眼多像姐姐。”
傅昀觑了她一眼,拧了拧眉。
像吗?傅昀有些怀疑,觉得刘氏说话不过捧讨罢了。
他想起周韫,柳眉媚眼,颇含些张扬,又似揉碎了柔和媚在一起,岂是嬷嬷怀中那皱巴巴的小人可比的?
可不知是不是心中作用,傅昀再低头去看时,却觉得那小人的眉眼似真如周韫一般。
傅昀身后的张崇偷瞥了眼刘良娣,腹诽了句,若后院女子都像刘良娣这般,该有多好。
倒不是说刘良娣有多好,而是她看得懂形势。
且瞧这后院女子,若说最得爷心意的是侧妃,那最叫爷放心的,恐就是刘良娣了。
日爬树梢,晨光熹微,透过楹窗格栏照进房间内,映在昏睡的人脸上,似泛着股柔光。
一点点的,周韫轻蹙起眉心。
她渐渐地睁开眸眼,茫然地怔愣了会儿,身下的疼让她回神,意识渐渐回拢。
“娘娘,您醒了!”
时春惊喜地走过来,她手中端着白粥,忙放到一旁,将软枕拿起,扶起周韫,将软枕放在她身后。
周韫任她动作,遂后,探头朝她身后看了看,似在找什么。
时春捂唇笑,她低声说:
“娘娘在找小主子?”
她曾都喊的周瑜你主子,如今有了小主子,怕搞混,特意将称呼唤成了娘娘,好区分开。
周韫咬唇,堪堪涩声:“……孩子呢?”
她脸色稍白,眼尾透着些红,许久未说话,嗓子些许干涩沙哑,挤出的声音,叫时春鼻子一酸,倏地又想起昨日她的哭喊声。
时春深呼吸了一口气,笑着说:
“是位小公子,被嬷嬷抱下去用膳了。”
知晓孩子没事后,周韫松了口气,遂后才注意到时春说的什么。
小公子?
长子?
周韫眨了眨眸子,稍偏头,朝梳妆台看了眼,眸色微闪。
这时,时春将一旁的米粥端给她,轻声说:
“娘娘,太医说您现在饮食需清淡些,奴婢让小厨房熬了米粥,您先用些,奴婢去请小主子。”
“等等——”
周韫拦住了她,清醒后渐渐有了精神,她觑了眼室内,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她堪堪地闷声问:“王爷呢?”
问罢,她不动声色抿了抿唇,有些委屈。
她昨日疼成那般,险些以、以为……
如今醒来,傅昀居然不在?
周韫咬紧唇瓣。
闻言,时春脸色有些不好。
周韫拧眉:“本妃昏睡期间,发生什么了?”
时春有些不忿,扯了扯帕子,才低声说:
“昨日娘娘生产期间,王妃晕倒了。”
周韫昨日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动静,可是,她有些不解,昨日爷不是让人送了她回院子吗?
昨日那般无情,如今怎还滞留在她院子中?
“快天明时,正院传来消息,王妃见红了!王爷不得不过去!”
话落,倏地,周韫眸子一寒。
几乎一字一句地,周韫挤着声出:“她找死!”
她拼死拼活地生下的孩子,可不想让其落个克嫡子的名声!
第101章 变天
这日贤王府后院的人都不得空闲,白日里,锦和苑中的侧妃生产,待刚夜深人静,就传来王妃见红的消息。
几乎皆积攒在一起连续发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人心中不禁生了些许揣揣不安。
裘芳园中,刘氏刚从锦和苑回来,方才洗漱过准备休息,外间就传来喧噪声。
待知晓发生了什么后,刘氏愣了愣,半晌才憋出一句:“王妃这是和侧妃死磕上了吗?”
刘氏摇了摇头,委实有些想不通。
拿嫡子去和侧妃做刁难?但凡存些理智,王妃都不该这样做。
刘氏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中轻叹了声。
有人盼着孩子,如何也不得其法,有人幸运怀上了,却不作珍惜。
真是戏剧化。
秋寒从震惊中回神:“主子,我们怎么办?”
刘氏披上外衫,匆匆朝外走,撂下一句:
“还能怎么办?旁人将戏台子都搭好了,可不就缺我们这些观众了吗?”
一句话,叫秋寒听得呼吸皆轻了些。
戏台子?也不知主子口中究竟是将谁比作了戏子。
如今天际将亮,一抹日色奄奄一息地挂在树梢,刘氏跨进正院时,正院乱成一片。
刘氏左右看了眼,王爷还未到,只零星到了几位后院侍妾。
她一进来,那些侍妾就朝她身边围过来,些许不安地说:“刘姐姐,这、这……”
几人面面相觑,皆有些说不出话来,刘氏在场身份最高,她拧了拧眉,稳定下场面:“各位姐妹稍安勿躁,王妃姐姐必然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这话叫郭氏抬头,不着痕迹地觑了刘氏一眼。
郭氏捻了捻手帕,刘良娣是侧妃的人,这在后院几乎众所皆知,既如此,刘良娣必然不会希望王妃有多好。
昨日侧妃生产,王爷回来时,王妃曾说过侧妃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如今刘氏几乎是将原话奉还。
倒真是对侧妃够忠心的。
郭氏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她敛尽眉梢的轻讽。
在这后院中,她可不信什么姐妹情深,那所谓的后院女子的忠心更是可笑至极。
郭氏抬手抚了抚发髻上朴素精致的玉簪,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这后院可从来都只有一个赢家。
她想到什么,觑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方氏和余氏,轻勾了下嘴角。
正院刚传了太医,就派人去请了傅昀。
氿雅在内室中,替庄宜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她偷觑了眼不断端进端出的血盆,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虽说之前,她十分有自信,这次绝不会失手。
可先前王爷的态度,却让她根本不敢放心。
庄宜穗紧咬着唇瓣,冷汗涔涔地脸色苍白,她疼地五官扭曲,颤着音问邱太医:“本、本妃腹中胎儿可……有事?”
邱太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瞥了眼庄宜穗身下,那处被浸湿透,里衣白皙,如今染上血迹的殷红,煞是显眼刺目。
浓浓的血腥味溢在鼻尖。
邱太医不敢再看,忙收回视线,可他却不知晓该如何回答王妃的问题。
腹中胎儿可有事?
只需抬眸扫尽屋中情形,一眼就可知晓。
邱太医的沉默,似在无声回答。
刹那间,庄宜穗阖眸,突兀地两行清泪落下。
她疼得双手紧攥,可却仰起头,紧闭着双眼,苦涩的更咽闷在喉间不断破碎溢出。
其中悲痛难耐,压抑地叫闻者伤心。
傅昀踏进来时,就听见她哭得压抑悲腔,似崩溃绝望,连歇斯底里都显得无力。
浓厚的血腥味让傅昀拧起眉心。
傅昀语气有些不好地问向太医:“王妃如何?”
邱太医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恭弯了身子。
傅昀心下稍沉,他朝庄宜穗看去,却见她浑身的血迹,哭声不知何时停下来,只空洞地睁着双眼,连他进来也不曾多瞧过一眼。
就算先前又再多怀疑,如今见她这副模样,傅昀心中仍颇有些滋味。
氿雅跪在一旁,哭得无声压抑。
她知晓,主子必然悲伤过度。
若说,先前主子的身子还有一丝可能怀上身孕,可自从下了这个决定后,就再没有希望了。
她手脚并用,爬到傅昀身前,抱住他的腿,不断哭求着:“王爷!王爷!您怜惜怜惜王妃罢!”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啊!”
傅昀踢开她的手,冷眉:“你在胡说什么?”
似被他的态度刺激到,氿雅愣了下,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怒又恨:“王爷!求您不要再偏心了!王妃毫无预兆小产,这后院除了侧妃,还有谁能有如此手段!”
刘良娣和一众女子站在外室,隐约听见动静,她脸色一变,不禁上前越过屏风:“氿雅姑娘慎言!毫无证据,怎可污蔑侧妃?”
氿雅恶狠狠地瞪向她:“谁不知你刘良娣是侧妃的人!装什么大公无私!”
刘氏一噎,似不堪受辱,她后退了一步,对傅昀服身:“王爷,妾身虽和侧妃姐姐交好,却还不至于包庇谋害王府子嗣的凶手,如今只凭这奴才的一面之词,怎可怀疑侧妃?”
即使她不说,傅昀也不可能任由氿雅说下去。
但氿雅几乎话赶话地反问了一句:
“那依刘良娣高见,这后院除了侧妃,还有何人能这般毫无声息地对我家王妃下手!”
傅昀沉着眸,没说话。
刘氏拧眉问向太医:“太医,王妃小产是因何故?”
邱太医哑声半晌,苦涩说道:
“微臣无用,只依稀诊出王妃除了先前情绪不稳,后又该是用了阴凉之物,才会导致小产。”
刘氏顿了顿,无话可说。
既是用了阴凉之物,必然是被人所害,总不会傻得明知有问题,还亲自去服用。
搜寻正院各处,却寻不到任何阴寒的物件。
刘氏有些不安地看了眼王爷,害怕王爷会怀疑道侧妃身上。
毕竟,如今没有丝毫证据,却不代表没人害了王妃。
寻不到凶手,那就只能从最大获利者身上找答案。
侧妃刚生下长子,王妃小产,没了嫡子,无论如何说,对侧妃的好处都是最大的。
氿雅渐渐松了口气,红着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傅昀:“王爷!”
刘氏打断她,干巴巴地一句:“侧妃孕子有功,如今毫无证据就给侧妃定罪,是不是有些过于武断了?”
一直死寂中的庄宜穗听到现在,扯了扯唇角,她撑着身子似要坐起,氿雅忙去扶她,却见她唇色发白地坐了起来。
庄宜穗木着脸,眸色空洞:
“本妃必要查出害了我孩子的凶手。”
她不知在和说话,却用了“本妃”自称。
刘氏心下稍厉,后退半步,服身低头。
她空洞的视线渐渐左移,落在了傅昀身上,她似麻木了:“爷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锦和苑,妾身今日必要搜查!”
她话中的强势,让傅昀眉梢最后的一丝犹豫也褪尽,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向庄宜穗,淡淡地问:“若本王不答应呢?”
庄宜穗直直撞进傅昀的眸子,泪珠毫无预兆地掉下,却面无表情:“那本妃就自请下、堂!”
话若惊雷,叫室内众人眸孔皆是一缩。
庄宜穗是圣旨亲赐的王妃,连傅昀没有十足的理由都不得叫她下堂。
但凡她真要自请下堂,就必要进宫面圣。
能将堂堂一亲王王妃逼到自请下堂,傅昀“宠妾灭妻”的名声不背也得背,必将失仁义民心。
她这二字,似在和傅昀打擂台一般。
刘氏手轻抖,咽了下口水,如何也想不到今日竟会将庄宜穗逼得说出这二字来。
傅昀呼吸也沉重了一分,他眸中似有冷意闪过。
所有人,包括刘氏都知晓,傅昀会退一步的,他本就对后院女子包容,如今又在夺嫡关键时刻。
即使傅昀再宠侧妃,也会退步。
再说,王妃受难,搜查后院,本就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