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申丑
时间:2021-01-29 09:28:34

  贾先生回到故地,心湖涟漪一层又一层,浪起浪平,一片狼藉,被楼淮祀这一胡搅蛮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由他将自己扯下船。
  那小女娘还在连说带比划,越说越急越不安,再兼老牛鲁犇等人身上有些匪气,与劫她的人看上去好似同道人,她比划着比划着就比划到吠儿身后去了,可怜巴巴地藏在比她矮了一大截的吠儿后面。
  贾先生一来,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听了半天,听得眼冒金星直犯晕。别说,老贾还真听得懂。楼淮祀与卫繁等人坐旁边就听二人叽哩哇啦对曲拉弦似得一通说,夫妻二人都生出一丝庆幸:幸好将贾先生给拐了来。
  贾先生带出着一丝怜悯,与楼淮祀俞子离道:“小郎君、俞郎君,这女娘名唤柳渔儿,她是索夷族的,随她爹爹进城卖鱼,不小心走散了,她运道不好,落进歹人手里,说要将她卖进烟花柳巷,幸好遇着吠儿仗义搭救了她。”
  卫繁与绿萼几人都不由心生怜意。
  “索夷族?”俞子离问道,“先生对此知之多少?”
  贾先生道:“栖州有条长河,就唤夷河,索夷长居河畔,种稻打渔,颇为勤劳,日子过得比别处强些。他们这一族听令族长,一领族人,族中又有巫,治病祈天。索夷族男儿,虽不威武,却极矫健,女的貌黑,擅织网捕鱼。”
  卫繁听得入神,抬眼看了立在一边咬着唇的柳渔儿:“可柳家小娘子生得白净,哪里貌黑?”
  贾先生笑道:“大都黑,少数白,哪能各个相同。”说得卫繁笑了起来。
  俞子离也笑了笑,开口道:“贾先生,她既说与她爹爹走散了,不如遣个人送她归家。”
  贾先生依言转述,柳渔儿却连连摇摇头,贾先生听罢略一皱眉,与俞子离道:“她担心她阿爸还在街头找她,想随我们进城。”
  “哦。”俞子离轻飘飘道,“既走散了,人海穿梭反倒更不易找寻,无论如何,家中总要回去一趟,还是归家更相宜。”
  卫繁频频点头。
  那柳渔儿却偏偏死活不肯。
  俞子离面上不动声色,却道:“她怕是欺瞒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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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
 
 
第88章 :
  楼淮祀打发了吠儿照顾柳渔儿,环胸往俞子离跟前一座, 不满道:“我本打算瓮中捉鳖, 师叔既说那个柳渔儿可疑, 怎还当着她的面明说?万一她听得懂京中话,与那帮贼人有瓜葛岂不是走漏了风声?”
  “我几时疑她与匪徒有交,我只说她有欺瞒。”俞子离没好声气, 又训道,“你是一州知州, 改改这匪盗作派。”
  楼淮祀笑起来:“师叔, 管甚手段作派, 有用即可,何必诸多讲究, 比贼更像贼方能捉到贼。”
  俞子离道:“说不得就是因着我们这一行看着不像好人, 那柳渔儿才不改说实话, 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焉改听你‘好心’送她归家?谁知会不会引祸上门, 累及同族?”
  楼淮祀不知从哪个箱笼里翻出的一把折扇,腕一抖,展开来, 道:“倒也不怕, 吠儿这小丫头机敏,我冲她使了眼色,让她多加留意。”
  俞子离故作惊讶:“是哪个疑吠儿生性不佳?”
  楼淮祀道:“我眼下也疑她,疑她莫非就用不得她?”
  梅萼清听到此处, 抚掌夸赞不已,一串马屁脱口而出,娴熟无比,楼淮祀被吹得熨帖,举碗:“梅老头,不枉你我忘年称友啊。”
  梅萼清道:“小友那句‘比贼更像贼方能捉到贼’,老朽真是心有戚戚,不多,与小友相见恨晚,来来来,同饮一杯同饮一杯。”
  俞子离笑得云淡风轻:“你要是比贼更像贼,休怪我一封书信送到你阿爹手上,届时被你爹摁倒在门口扒了裤子打,面子里子都掉得精光,你卫妹妹再看你满心都是自家夫君光腚挨打的德行。你不怕丢人,只管任性。”
  楼淮祀打个哆嗦,再不敢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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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吠儿带磁柳渔儿去船上洗漱换衣,绿俏生得娇小与她身形仿佛,便拿了自己的一身衣裙过来,道:“这是我新裁的衣裳,旧年也就下水一二回,色还是鲜的,小娘子别嫌弃。”
  柳渔儿睁着眼,听不懂,吠儿接过衣裳塞她手里,她这才恍然大悟,感激不已,双手合什抵着额头冲着绿俏就是一拜。
  绿俏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连忙闪开,唬得花容失色:“这拜天拜地拜鬼神,你我平辈,你拜我,岂不是折我的寿?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跺脚,扭身跑了,八成跑去点香化解去了。
  柳渔儿傻在那,无措地看着吠儿。
  吠儿呆愣一笑,露出一对虎牙,指指绿俏跑走的方向,又摆摆手,叫她不要放在心上,见柳渔儿还呆滞着,推了人去洗浴更衣。
  柳渔儿依稀觉得自己似是做错了事,又不解错了哪处,恍惚地到屏风沐浴去了。
  吠儿见她离开,脸色一变,坐在桌案微微出神,她长在匪窝,贼匪的手段阴损狠辣无所不用其及,拿貌美的娘子或岁小稚童做饵是常有之事,若是柳渔儿是贼人的饵,自己又将她引进来,简直是罪该万死。低身摸了摸藏着的刀,模糊想着:我定要盯好她,她要是与贼人一伙的,自己拿住尾巴,就杀了她。
  柳渔儿全不知吠儿已起了杀意,她全身脏污又累又饿又怕,痛痛快快洗发净身,换了新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
  吠儿初见她时便看她生得秀致,这一洗,有如蒙尘之珠重现宝光,这柳渔儿生得很是貌美,秀眉杏眼樱唇,立在那亭亭玉立,出水新荷一般。她越是好看,吠儿心中越是不安,更以为她是贼人放的饵。
  柳渔儿见她一味盯着自己看,不明所以,双手合什对着吠儿又是一拜。又伊里哇啦说了好些话,想去谢谢当家人。
  吠儿连蒙带狂明白过来,想了想,做了个扒筷子的动作,又将她摁在桌案边,叫她不要慌急,自己去外头跟一个仆妇道:“大娘,劳你去问素婆,要些吃得来呢。”
  仆妇一时没回过味,笑着道:“一点吃食,哪里用得知会素嬷嬷。”
  吠儿回嘴:“屋里的小娘子是客呢,怎么也得跟素婆说上一声,大娘别是懒得走道,找得托词借口罢?”
  仆妇被她抢白一通,撇了撇嘴暗骂一声:不过是贼窝里出来的,跟了俞郎君才有几分体面,丁丁点大竟也拿起架式来。不痛快归不痛快,到底还是去知会素婆,不一时带回一盘子吃食,白馒白饼,扯起一个笑对吠儿道:“素嫲嬷夸你这个小丫头想得细致呢。”
  吠儿笑了笑,谢过后接过吃食转身招呼柳渔儿吃,自己掰了半个饼,边吃边看着柳渔儿。柳渔儿腹中饥饿,也不与吠儿客气,眸中露出惊喜之色,拿起肉刀割下一块,蘸了蘸盐蒜,吃一口饼就一口肉,她许是饿得慌,吃得又急又凶。吠儿又想:她生得好看,要是贼人的饵,在贼窝定不会受到薄待,莫非是窝穷贼,肉都吃不得的那种?穷成这般的贼能聚得多少人?要是小猫几只,竟敢来劫俞先生,这与自寻死路有何分别?
  柳渔儿吃饱喝足,又笑着边比划边说,吠儿实在听不懂,只好带她出去找贾先生。如何上船就如何下船,船边舷都不肯多走一步,柳渔儿似也不在意,她目光端正,一眼多不曾多看,反倒更像急着下船。
  俞子离极为好奇索夷族,见柳渔儿无意歇息,召了贾先生过来在中间传话,问起风土人情来。
  柳渔儿大惑不解,挠了挠头,答道:“家里也种田,也打渔,阿娘种田织网,阿爹打渔,与别的地方没甚不同。”
  贾先生边传话边道:“你们信的神可与我们不同。”
  柳渔儿又黑又长的睫毛上下扇动几下,直看着贾先生道:“我们拜河神哩,河神保佑我们全族风调雨顺,年年丰收,河神阿祖再神不过。”
  楼淮祀偷偷凑到卫繁耳边,低不可闻道:“卫妹妹,这个柳小娘子在说谎。”
  “你怎知道?”卫繁问。
  楼淮祀笑道:“我有时说谎为让人相信,便是这模样,故意直看对方双眸,以示真诚,实则是瞎编的。”
  “哦。”卫繁深信不疑,“原来如此。”
  俞子离又问:“柳小娘子,你们族中可有什么有趣的习俗?”
  柳渔儿想了想,咬了下唇,道:“我们族人都会吹叶笛子。”
  “叶笛?”俞子离垂眸,继而一笑,让小童取来干净的叶子,道,“不知俞某可有幸听小娘子吹曲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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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叶笛这玩意大江南北大有人吹,和着山歌小调, 虽难登大雅之堂, 却也悦耳动听, 樵夫渔农,得片刻的闲暇,树上一靠、船头一躺、牛背一坐便可成曲成调。
  楼淮祀全不明白俞子离怎想起听叶笛, 他们这一行,少说也能拎出十来个会吹叶笛, 还非得听一个异族的小丫头片子听。
  俞子离示意他稍安勿躁。
  卫繁与他道:“我都没听过叶笛。”
  楼淮祀立马收起不耐烦的神色, 端正坐好, 还道:“她要是吹得不好,我另寻了人来吹给你听。”
  柳渔儿接过叶笛, 覆在嘴上, 她生得美貌, 专注垂眸之时,更添几分尚嫌青涩的倾城风姿。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从她唇边飘出, 无曲也无调,却将鸟叫声学得无一毫差别,合上双目, 几以为一只肥圆披羽的鸟儿在枝头清脆鸣叫, 鸣声时长时短,时短时长,或啾啾一二声,又或连声清鸣……
  “鸟……语?”楼淮祀静静吐出二字。
  俞子离斥:“俗。”
  梅萼清忙打圆场, 笑道:“小友语出不雅,却是灼见,索夷族的叶笛倒更似口技,惟妙惟肖啊。”
  柳渔儿似极爱吹叶笛,吹起来没完没了,大有不说停,她能吹到地老天荒之态。这鸟叫嘛,刚听出时出谷黄莺,听多了闹人。
  俞子离摆手让小童送茶,道:“甚妙,有劳柳小娘子。”
  柳渔儿见不要她吹了,很是失落,贾先生安慰:“小娘子是客,哪能让你老吹啊,吹得你口干舌燥的,也是不美。”
  柳渔儿更失望了,道:“不不不,不口干舌燥,吹上一天也没事。”
  “这可使不得,连吹上一天,非得闹病了不可。”贾先生和颜悦色道。
  “那……我随你们进城时,路上能吹吗?”柳渔儿看贾先生亲切,大着胆子问。
  “这……”这贾先生不敢做主,传话与俞子离楼淮祀。
  俞子离笑了笑,道:“由她吹。”
  楼淮祀这种大俗人,听得耳朵都疼了,补上一句:“也别老吹,这栖州本来就处处鸟叫,再加上她吹叶笛,我还以为自己身在鸟窝里呢。”
  贾先生哈哈一乐,又问:“郎君这是要捎上她?”
  楼淮祀在卫繁前头那是正气凛然,道:“栖州这种到处是恶徒之地,她孤身一个小娘子,撇在这荒野,岂不是见死不救?”
  卫繁捧着脸,陶醉得看着楼淮祀,她家夫君简直是顶天立地大丈夫。
  俞子离也点了点头,难得夸赞:“这话说得还有几分模样。”又对柳渔儿道,“小娘子随我们一道行路便是,随意就好,你年纪也小,跟吠儿一道玩去吧了。”
  柳渔儿听后双手合什连拜了两拜。吠儿很是识趣地把柳渔儿拉走收拾船上床铺,反正立定主意,要跟个监工头子似得盯着柳渔儿。
  俞子离捡起一片叶子,道:“柳小娘子吹的鸟鸣声,是雀鸟报平安唤友的鸣叫。”
  “真是贼饵?”楼淮祀皱眉。
  俞子离摇摇头:“应当不是,另有原由。留她下来,看个究竟。”
  贾先生冷笑一声,语带嫌弃:“栖州早已烂到了脚后跟。”刚下船一天没过就碰上这么多污糟事,“也不知那伙匪徒还敢不敢来劫人。”
  有牛叔手下在外扫荡搜寻,寻常的匪盗哪敢不知死活来劫人劫财的,等得天边泛黄,一队私兵回来,形容颇为狼狈,打头的那个提了店小二的脑袋。原来他们一行寻着店小二与壮汉,便想拿了来问话。谁知栖州地势看似平坦,却是沟、河、沼交错,他们人生地不熟,几次跌了泥跤,真跌得心头火起,那壮汉勇猛狡猾,一个不慎就让他逃了开,只擒下了店小二。
  店小二慌急之下,使起下三滥的手段,一把石灰撒了过来,其中一个兵下意识一刀挥去,不小心劈死了店小二。一行人见失了手,都还没审呢,直接送人归了西,垂头丧气地回来请罪。
  楼淮祀也没放心上,兵来将倒水来土淹,逃了就逃,识相的就此罢休,不识相敢重来惹事,连贼窝都给掀了。
  牛叔却不敢大意,在岸边用罢晚饭,叫楼淮祀他们仍旧上船安寝,他们轮班值守,一晚寂寂无声,也就柳渔儿时不时地吹吹叶笛,惊得水边宿鸟嗄嘎几声。隔日理好车队,绑好箱笼,用罢早膳,又留了一小队人守着空船,这才慢悠悠地准备进城。
  楼淮祀的那辆饰丽纹挂彩缎,贵气逼人的马车行在郊野道上,份外引人注目,廖廖几个行人路过,纷纷伸脖子张望,再有不知是骗子还是和尚的经过有心想化点宝钞,被鲁犇瞪眼张须地吓走了。
  楼淮祀对自己被留在城外的大船很是可惜 ,他至少也得在栖州待上四年,这船空置在城外码头甚是可惜,租赁给他人吧,又似寻不到主顾,也不知江石肯不肯要。
  柳渔儿又在啾啾啾地吹叶笛,又吵又热闹。等到午时车队停下歇脚,柳渔儿都有点蔫蔫,强打着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用罢中饭,再行路时,她似又缓了过来,重又啾啾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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