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繁惊奇不已:“可是戏法?”
柳渔儿摇摇头:“我也不知。”
俞子离道:“火在水上烧不是什么稀奇之事,鱼膏油脂麻油都可在水上燃烧。”
柳渔儿道:“不是麻油,麻油有味,鱼膏我也知晓,油脂?也不是。”
他们一行全在柳家,为防他们逃走,木巫遣人在外头死死把守,一应吃食送进屋中,不叫他们在外游逛。楼淮祀将一包麻药递给素婆,道:“素婆,等天黑,你去木巫那偷偷查探一番,这老头古怪得狠,看看他屋中有无藏着蹊跷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有点不舒服,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明天尽量长更补上。么啊感谢在2020-04-19 23:59:52~2020-04-21 23:4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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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夜幕悄然降临,晚雾慢慢弥漫升腾开来, 外头水声蛙鸣虫叫连成一片。卫繁趴在窗边的竹椅上推开窗, 屋外索夷族十来个青壮不间断绕屋巡逻。木巫认为外乡狡诈阴险, 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勒令族中好手一刻也不许放松。
素婆看似笨拙的身影鬼魅般翻出了窗,猫似地攀上稻草屋顶, 轻得好似一片柳叶,藏匿片刻, 觑得一个青壮伸懒腰打哈欠时无声无息地躲在河岸边的草丛中。远处木巫的住宅灯火通明, 石像前燃着熊熊的篝火, 好些壮年连夜杀羊杀鸡斩鹅,这些都是明日的祭品, 要供与河神。
卫繁躲在窗后看了好久, 夜渐浓, 只看得外头的点点火把,哪里还能看得到素婆半分。
俞子离将一把薄薄的柳叶刀递给柳渔儿, 道:“明日你偷偷将刀藏在手中,寻机割断的绳子泅水走脱。”
柳渔儿忐忑地接过,双唇颤抖, 一时说不出话来。
俞子离便又笑着安慰道:“别怕, 若你脱不得身,我会叫朱眉搭救。”
柳渔儿抽噎一下,双手合什对着俞子离拜了又拜。她的族人想她死,她的阿妈也想她死, 但她想活着的,她的阿爸也想她活着,这些外乡人帮了她。
俞子离又给她一样信物,道:“你与你爸既叛出族,再留在故土怕有事端,你们若是愿意,不如去禹京讨生活,我师兄多少会对你们加以照拂。”
柳渔儿更是感激不已。
楼淮祀与卫繁靠在一起,听着俞子离细心安派,他师叔真是越来越婆妈了。他边胡思乱想,边把玩着卫繁的手,肚里又翻腾着明日如何捣乱。
素婆在半夜子时才回到屋中,一屋人不过合眼小憩,一闻异动,全醒了过来。
“如何?”楼淮祀忙问。
素婆压低声,道:“俞郎君道若有事物能在水上烧,定与鱼膏油脂麻油仿佛,我在木巫一个暗门后找着几瓮黑水,有异味,实不知是什么东西,我装了一葫芦回来,余的全倒进厕室中,换了水进去。”
楼淮祀按捺不住好奇心,将窗户关死,启开葫芦,倒了一小盅黑水出来,擦亮火折,轻轻一碰,碗盅里瞬间冒出幽蓝的火焰。刹时,寂然无声。
俞子离之父俞丘声游历神州,遍识万物,曾记一本万物志,俞子离将此书从头到尾熟背心头,看着这黑水将万物志之中所载一样一样比对过去,却无一物相仿。
卫繁摇了摇葫芦:“鱼膏油脂麻油皆可入食,这个黑水能吃吗?”
“不可。”素婆吓一跳,生怕自家小娘子犯傻,忙道,“其味不正,许有毒。”
楼淮祀不管有没有毒,也不追究黑水到底何物,他唯有三个念头:其一、这黑水大有用处;其二、这黑水从何来?其三、有多少。叫柳渔儿打来一盆水,倒了一点黑水在水上,果然如油脂浮在水上,点火即燃,油尽则火灭。
“神物啊。”楼淮祀两眼发亮,这等神奇之物不在自己手中不亚于明珠蒙尘。
俞子离一见他这神色,便知又起贪念,腹诽:这别是小兔崽子外祖父一支血血脉里带出的毛病,匪盗起家,骨子里贪,凡有点好的就想扒拉回自己家中。
“黑水从长计议,你还是多想想明日祭河之事。”俞子离道。
楼淮祀闷笑几声,跟卫繁嘀咕道:“卫妹妹,你先生也想要黑水。”
卫繁咕得一声笑出声,赶紧捂住嘴,两颊都憋得鼓了出来,死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柳渔儿不他们为何而笑,却莫名跟着松了一口气,满面的愁苦都消去了不少。
等得天蒙蒙亮,便传来呯呯得敲门声,贾先生抹一把脸,敲敲老腰去开了。来人是长跟在木巫身边的年轻人,冷冰冰道:“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来迎河母。”他越过贾先生,阴冷地看了眼柳渔儿。
柳渔儿本想瑟缩一下,本想瞪回去,记起俞子离的叮嘱,畏怯地低下头。
贾先生道:“放心,我们贵人一诺千金,自会将河母妆扮齐整,顺带还送上嫁妆。”
素婆替柳渔儿细细上了一层红妆,她岁小,白面红唇不显富贵之象,反倒有几分怪异诡谲:“左右应付,他日你正经嫁夫,再细细描眉画唇。”
卫繁在旁频频点头。
索夷族生怕祭河之事生变,越是近时越是盯得紧,屋外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人数一次比一次多。天一大亮,几个力壮如牛的青年肩扛竹辇,缠着红绫,敲锣打鼓来接河母,打头一个套着纸面具扮作神婆的妇人摇着团扇,嘴里唱着小调叫门。
俞子离令开了门,几个穿红着绿的妇人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抓了柳渔儿押她上了竹辇,跟着迎亲队而来的还有索夷族的男女老少,全都穿戴一新,这些人拥着竹辇,笑一阵,哭一阵,哭一阵再笑一阵,直看得楼淮祀一行毛骨悚然。柳渔儿再心里有底,被送上竹辇时,对着熟悉又陌生的族人时,依旧忍不住掩面而泣。
贾先生打听了一番,回来道:“哭为送嫁,笑为迎娶。”
楼淮祀冷笑:“娘家夫家都他们做了,倒是顾虑周全。”
他们一行慢慢跟在送亲队,每跨过浮桥,每过一条河沟,便听索夷族人一声长唱,贾先生听了听,道:“送河母嫁,河息水静。”
“送人死,还唱几句。”楼淮祀嫌弃道。
竹辇到了木巫屋前的场地正中,神婆与几个妇人连拉带拽将柳渔儿带到石像跟前,强摁着柳渔儿与石像对拜,木巫与族长领着族人跟着跪倒,伏地而拜。楼淮祀一行冷眼相对,几个索夷族人怒目横眉想要他们几人同拜,被鲁犇狠瞪了一眼,气弱心虚不敢造次。
对拜礼毕,一族人推了柳渔儿与石像站一处,围一圈重又跪倒,三拜九磕,欢呼之声不绝于耳,柳渔儿脸色煞白,几要晕倒。那几个妇人见她要倒,一把蛮力擒住她的胳膊,簇拥着她往主河行去。
楼淮祀等慌忙跟上,见岸边已摆好一供桌,桌上整羊整鸡整鹅,鲜蔬瓜果粮米,炉中三柱清香,两边一对红烛,河中系着一条小小扁舟,舟中系彩绫着鲜花。柳渔儿骇得神色大变,不由挣扎起来,那几个妇人将她牢牢摁在地上,拿红绫绞成的绳索,绑成跪姿捆好,再由两个青壮抬到扁舟之上。
木巫站在河岸,摇着一个铃儿,念着长而冰冷祭文,末了一声长喝:“送嫁来。”
就见一个衣着颇为齐整的索夷族人将一缸送嫁酒抬到小舟上,小舟上一阵乱摇,他送罢,又有人将一撂碗送到舟上。楼淮祀轻轻掩住了卫繁的眼,他与俞子离站在人群中,看着索夷族人一个接着一人个,等着侯着,面上带着狂喜,手上捧着嫁礼……那小舟本就如同一片浮叶,哪经得多少份量,等得船沉牢牢缚住的“河母”逃脱不得,也只得活活淹没死水中。
眼看小舟将沉,一个索夷族人立马挥刀断了绳,绳一断,小舟连人带着着各种嫁礼慢慢沉了水。木巫念念有记,取下红烛,往河中一扔,河面蹿出一丝火苗,索夷族人正要欢呼相庆,那火苗却倾刻熄灭。
楼淮祀趁乱大叫:“礼不成,河神不要娶妇。”
作者有话要说: 食言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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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净火不明,河神这是发怒了。”楼淮祀大喊, “你们这些蠢货, 连祭个神都不会,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塞给他,怪道年年春汛发水。”
贾先生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来, 生怕自己传了话,索夷族人恼羞成怒把他们一行活埋了。
“快说。”楼淮祀一拍贾先生的肩。
贾先生抖了抖, 看了眼抿唇而立的朱眉, 朱护卫稍嫌清瘦的身形刹那间如泰山矗立, 把脖子一挺心一横,咽口唾沫, 扯着嗓子将楼淮祀的话用索夷语嚷了出去。刹那好似滴水入沸油锅, 油花四溅。众索夷族人纷纷拧头怒视, 恨不能将他们一行千刀万剐。
楼淮祀使个眼色给朱眉,又喊道:“木巫这个老匹夫误族, 其心可诛。”
木巫快要气吐血了,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着楼淮祀:“小……小儿……该死。抓……抓起来……”
朱眉腾空一跃,鹞子般翻上天, 踩着索夷族人肩、头, 瞬时就到了木巫身后,插刀入土,抓过木巫脚尖在他膝上一点。木巫在他手上如同一只破旧的木傀儡,跪倒在刀锋边上, 瘦老的脖子紧挨着冰寒的刀刃,只要轻轻动弹一下,他的脖子就能溅出三尺血。
索夷族的族长吓得脸都白了,慢慢退开一步,生怕自己的一个喘息惊到朱眉,朱眉的手再一抖,他们的巫就要身首异处。
死一般的寂静涟漪似得一层一层荡开来,它这般无声,又这般汹涌,将整个索夷族淹没其中,不远处一只水鸟众芦苇荡中飞出,咕得一声惊鸣,翅膀擦着苇叶,唰啦一声惊响,锯子般地割在每个人的耳际。
楼淮祀很是满意周遭的死寂,慢吞吞地走了两步,忽想起做戏要做全套,和卫繁一左一右扶着俞子离走到河岸边,这才高高抬起下巴,用两只鼻孔对着众人:“一族蠢货,你们的巫更是又蠢又坏又无能,岁岁祭河,年年祭河,也没见你们祭出一个太平年来。你们这些人年年岁岁亵渎河神,要不是河神慈悲悯怀,你们索夷族早喂了鱼,全沉河底肥是虾蟹。”他激昂发声半天,心里得意,见索夷族人却是大眼瞪小眼,话语不通,大不便啊,磨磨后槽牙,喝令贾先生,“说话。”
“……哦,哦噢。”贾先生无奈,将话又传一遍。
楼淮祀嫌他矮小,不醒目,还叫鲁犇将他驮了起来,这下好,一目了然,索夷族一族上下全盯着贾先生,直把贾先生盯得冷汗都流了好几斤。
木巫喉中发出粗嗄锯木似得声音,斥道:“胡……说,无知小儿……”
朱眉可无半点敬老之心,捏鹅颈似得掐住木巫的脖子,冷声道:“闭嘴。”
长畔木巫身畔的青年见自己尊长身陷险境,目眦欲裂,狂吼一声就要扑过去搭救。楼淮祀大喜,暗道:来得好。朱眉面无表情将一粒小小的丸药弹进了青年的嘴中,这粒丸药鼻屎大,朱眉手法又精妙,可谓去无踪迹。落在索夷族人眼中,自己族中十里挑一的好手,大吼一声后整个人一软,面条似得软倒在地,人人惊骇莫名。
索夷族族长到底是一族之长,胆大一些,伸手探了探鼻息:万幸,不曾死,就是不知为何倒地。再一闻,扑鼻的酒气。心下更是不解:一同来时都不曾吃酒,怎一身的酒气。
楼淮祀道:“不必惊夷,这是河神显灵,责罚这等助纣为虐之狂徒,跟在木巫手底,时不时干点渎神之事。”
俞子离静立在一边,听楼淮祀越扯越没了边,打小在市集扮乞儿,嘴皮子一碰,逮着合当之时就不由自主骗人。
贾先生心中也直打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索夷族人素来供奉河神,连人都往里河里扔,可见其民之愚。他们既不认理,也不知理,百年来就是这般行事,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当,指不定不管木巫这个老东西的性命,群起殴之。他们二三十人,又有累赘,双拳难敌四手,千万可别陷在这里了。
卫繁却是双目闪亮,满月似得脸成了正午之阳,灿烂光亮,她家楼哥哥侃侃而谈,不畏其险,当是大丈夫。
“我家郎君本是仙君下凡,是来历劫的,虽已是□□凡胎,一样食五谷如茅厕,到底不凡。昨日你们这群人现身我家郎君跟前,我家郎君便觉胸闷气短,眼前一迷,一个恍惚,再定睛一看,就见你们一族人一个一个黑气缠身,皆是神之弃民。”
“想我东西各神,或掌财富,或掌康健,或掌时运,或掌赏罚,哪个不是慈悲心肠。谁知竟有这么多人为神所弃,怪哉!我家郎君再掐指一算,哼,一般辱神之民,怪道不受神之庇佑。”
“只我家郎君不食荤腥,不伤蝼蚁之命,不忍你们这一帮蠢货走了绝路,这才假借赴宴之名来一看究竟。”
“昨夜子神,一灯如豆,我家郎君正欲眠去,就见飘然入梦……”
贾先生舌头打了下结,磕绊了几声,再偷看了一眼面带微笑却意外狰狞的俞子离,摸出葫芦吃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这再说下去,他不定就要说出血来。
“河神托梦于我家郎君,控诉庇下之民不敬神祗,羞他辱他,他欲发大水惩戒,叫你们知晓厉害。”楼淮祀将脸一黑,“我家郎君不忍生灵涂炭,苦苦哀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男儿膝下尚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何况我家郎君本就仙君下凡,与河神算起来还是同辈。河神一惊之下,不得不应了郎君,许郎君与你们这般蠢货做个调解之人……之半神。”
卫繁整个都呆了,细想倒也有趣,跟自己看得话本差不离,轻咳一声,昂首挺胸站到俞子离身边,扮起小仙童来。
索夷族人半信半疑,族长哑着嗓:“小……仙童别胡说。”
楼淮祀傲然:“念你称我一声仙童,可见还有点见识慧根。素婆,去水边点一簇净火给这帮蠢货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