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意做太子妃,言辞之间十分诚恳,谈及太子时,还会有情窦初开之态。
明黛和明媚很小就能为自己做主,这也是明玄和长孙蕙愿意看到的。
再者,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的长孙蕙,比起排斥皇后之位本身,她更厌恶长孙家突然增生的动机意图和那些教导。
而今的明黛,是他们手心中捧着养大的姑娘,并无长孙蕙当年的困境。
一国之母,从来都是大多数贵女向往的最高殊荣。
若明黛追求在此,他们也不该强行将自己的意志加注在她身上。
随着国公府日益温和的态度,长孙蕙曾唏嘘的觉得,世事像一个巧妙的轮回。
从前她反抗此事,与家中闹翻。
如今,她的女儿却愿意走上这条路,成为她与家中冰释前嫌的桥梁。
可现在再看,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长孙蕙:“今日,请父亲和母亲给我一个实话,黛娘答应入宫,是否受你们逼迫?”
她的用词有些尖锐,国公爷怒吼:“你休要将自己那一套加在黛娘身上,黛娘比你懂事的多!”
长孙蕙强调:“我只想要个实话,否则……”
她偏头一笑:“我便让长孙氏一脉,世世代代都再出不了皇后。”
卫国公拂袖:“口出狂言!你今日回来,果然是发疯来了!”
“父亲可别激我。”长孙蕙语气一挑,笑容邪气:“在这种事上激我,吃亏的是长孙家。”
国公夫人看不下去,哭着将她拉过来:“你这是干什么啊!黛娘是自愿的,我们身为她外祖父母,为她在宫中的一切打算,难道还打算错了吗!?”
长孙蕙盯着母亲,“母亲的意思是,黛娘主动提出要做太子妃,是这样吗?”
她将“主动”二字咬的很重。
国公夫人的眼神闪了一下。
长孙蕙目光冰凉:“母亲,我要一句实话。”
国公夫人撒开她的手,满是抱怨:“真不知你是发什么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为女儿的前程打算,还不许旁人为她打算?”
“你长姐为后多年,一心照拂母家,今太子成年,她想让黛娘入宫,黛娘也是愿意的,你……”
国公夫人还在数落,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长孙蕙眼神凝住。
当年,她毅然决然嫁给明玄,长孙家曾以为会痛失良机。
却没想,元德帝最终颁下的圣旨,迎娶的是府上的长姐,长孙嬅。
长孙嬅封后,长孙府成了卫国公府,可惜在朝堂中并未溅起水花。
竟然是她。
第44章
明黛做事条理分明, 安排合度,且富有规律,秦晁很容易就摸透。
她夜里抄书, 一早送去书肆, 在书肆呆半个时辰,然后去城中闲逛,晌午回客栈用饭。
饭后小睡片刻,醒来前往解家, 黄昏时归,顺路去书肆取要抄的书,夜里再抄。
如此往复。
见她如此, 秦晁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叹服。
第一次出村时,她走几步就能把脚磨破。
如今走遍县城, 也只是咬牙多垫几个鞋垫,回来时再要盆热水泡脚。
不仅如此。
她白日里消耗力气多了, 回来也吃的多, 即便偶尔剩些难以下咽的, 也胜过从前。
好似忽然就剥下了那层娇滴滴的壳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这里的生活。
……
秦晁一直住在客栈, 却再没打扰过她。
胡飞和孟洋会把陵州的情报送来,秦晁就窝在客栈里看。
他全神贯注分析筹备,对陵州的情势也颇有见解,很是专注。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隔壁何时回, 何时走,他全留意着。
这日,胡飞和孟洋照常过来, 说完陵州的事,秦晁问起望江山的事。
胡飞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秦朝当即就明白了。
解爷最近都在筹备下水礼,并没派人去官府打点望江山。
估计还得拖到下水礼后,又或者……更久。
正如养一条狗,想要达到驯服目的,好处得一点点给,一点点的纠。
赵爷的风光,终究只是对着外人时的一副姿态。
内里,靠谁吃饭,借谁之势,理应心里有数。
所以,解爷把秦家收尾的事给了解潜成,转而让他留意陵州。
胡飞气不过:“咱们为了绊倒秦家,暗中蛰伏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步!”
“解爷让解潜成那小子去收尾,他去就他去吧,反正秦家落不得好下场。”
“可这混小子一门心思都扎在下水礼上,只想讨好解爷,根本没在意这事!”
孟洋想到这里,也不免叹气。
这就像他们哥仨耗着耐心与时间做出来一张大饼,只等最后一口咬下品尝滋味。
结果,解爷大手一挥,饼给了解潜成,偏他满心想吃肉,对这张大饼毫不在意。
秦晁嘴角一挑:“算了,先做事。”
话是这么说,可孟洋和胡飞听着,总觉得秦晁看似平静的态度下,挤满了不甘与恼火。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体会的最透彻的一个道理,就是势不如人,得学会低头。
胡飞一捶桌子:“想想还是气!解潜成就是个做尽面子功夫的混球!”
“真要拼本事,他和解小祖宗还真不知谁强谁弱。”
“可怜解桐没了亲娘,脾气又承了解爷的暴躁,一点就着,在解爷面前吃尽了亏。”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坏笑:“诶,你们说,解小祖宗一向喜欢和解潜成对着干,下水礼的事情她就闹了好久,现在知道解潜成捡了赵爷的便宜,若是一气之下去截解潜成的胡,那就有意思了。”
孟洋一向稳重,此事上是真噎得慌,遂跟着胡飞说气话:“反正落不到咱们手里,让他们两个斗起来也好,咱们就当看戏了。”
秦晁何尝不知他们二人是气不过,在这里过嘴瘾。
无可奈何时,就得学会为自己顺气,否则早呕死千八百回了。
他也笑了,笑着笑着,脑子里像是忽然多了只手,将那根因明黛而生的疑弦轻轻一拨。
脑中铮鸣一声,秦晁的笑倏地僵住。
解桐,解潜成……
截胡。
难道她……
这个念头蹦入脑中一瞬间,秦晁起身往隔壁去,见到上锁门方才回过神,一拳砸门上。
这个时辰,她应当去了解府。
……
“滚!都滚出去!”
伴随着瓷器的碎裂声,解桐将房中的人都赶了出去。
几个婢子惶惶退出,脚下仔细避开那些残渣,又惧又愁。
“江娘子。”吉祥压低声音与明黛解释:“我们姑娘正气着,恐怕今日无需推拿了。”
明黛瞧一眼房内的方向,和声道:“怪了,我来了几日,只觉解娘子温和可亲,健谈爱笑,何以发这样大的脾气?”
吉祥心说,姑娘乐起来是真亲和,怒起来也是真可怕。
这脾气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回,不过是你在的这几日恰好逢她高兴罢了。
面上道:“姑娘自小就被宠坏了,一时一个性子。娘子还是先走吧。”
明黛面露愁色:“气急动怒最伤神,难怪姑娘推拿时总是格外不适。”
她语气轻柔,温声规劝:“姐姐伺候在解娘子身侧,这种时候应当及时安抚,令娘子息怒才是,否则,别说时安神推拿,就是神仙丹药也解不了伤神劳损。”
吉祥与如意伺候解桐多时,哪能不知她的秉性?
吉祥叹气:“咱们府里,有个不得了的姨娘,姑娘都是被她气的。”
“江娘子,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但姑娘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让她发泄完就好了。”
这时,内里又传出砸东西的声音。
明黛一针见血:“解娘子闹得越凶,府里传的就越厉害,哪怕她只是关起门发脾气,传入解爷耳中,稍加润色,便会为娘子盖上一个任性泼辣的说法。”
吉祥哑口无言。
是啊,从前夫人还在时,解爷也是很疼姑娘的。
后来夫人没了,姑娘总是发脾气,起先解爷还会哄着护着,后来,姑娘不管闹不闹到他面前,解爷一定能听见风声。
听得多了,便连原由都不问了,只觉是姑娘脾气不好折腾人。
“可、可我们也拦不住啊……”
明黛看着房中,低声道:“解娘子性情直爽,善良慷慨。得知我境遇,竟出钱雇我推拿,免我去扬水畔那样的地方糟践自己。”
“此事上,娘子于我有恩,而今她心事不爽,我若坐视不理,实在于心难安。”
吉祥好笑又无奈:“你又能做什么呢?”
明黛目露了然:“有几样东西,请吉祥姑娘费神准备,我自会安抚好解娘子。”
吉祥与如意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再怎么也好过让解爷对姑娘不满。
……
明黛轻轻推开门,入眼就是一堆残片。
解桐缩在榻上,抱膝埋头,想也知道在哭。
明黛小心避开碎片,轻声走进去。
“娘子是要将天都震下来不成?难怪旁人喊解二郎一声小解爷,却喊娘子小祖宗。”
开口第一句,便成功的激怒了解桐。
她抓起丢在塌边的手镯盒子就扔:“都滚——”
明黛躲闪不及,被砸到脑门,痛呼一声,额上顷刻破皮渗红。
解桐一口急火撒出,终于看清进来的是谁,神情一怔。
这几日,明黛都来,她推拿手法精炼,温柔健谈。
她们很多处兴趣都默契相投,连解桐最喜欢的几个冷门话本她都看过。
解桐没有姐妹,唯一的兄弟,还斗得水深火热。
受解爷影响,她交友也谨慎,从不毫无防备的信任谁。
但是与明黛的相处,令解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
得知她的“悲惨遭遇”,解桐直接以高出市价许多的价格雇她推拿,令她不必去扬水畔那样的地方挣钱。
明黛不是解桐买来的奴婢,不能随意打骂,饶是出了一口急火,解桐的语气依然透着躁意:“你进来干什么?”
明黛额上剧痛,面上半点不显,温柔浅笑,完全没有被迁怒的怨愤和害怕。
“娘子出手阔绰雇我推拿,是为解身上不适,纤体焕颜,光鲜示人。”
“我能凭一门粗浅手艺在娘子处赚得银钱,自然要娘子觉得这笔钱付得值才行。”
“这几日,娘子气色已好了很多,若因这场急怒,令这几日的努力白费,实在不值。”
解桐这些年发过无数次脾气,身边无非三种声音。
一种是以身边奴婢为首的哄逗乞求,一种是以隔壁院为首的阴阳怪气。
最后一种就厉害了,是她家老头子的叱骂。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发脾气的时候,平心静气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因这份莫名其妙,分去了些火气。
但她依然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别过头低哑道:“你出去。”
明黛提起裙摆,小心用脚扫开面前的残渣,走到床榻,坐在脚踏上。
解桐急火上窜,直接上手推搡,“我让你滚出去!”
明黛被推的一歪,飞快把住床沿正回来,又说:“听吉祥说,娘子每回发脾气,总要惹院中人议论,传到解爷耳中,又是一番说法。”
她望向解桐,漂亮的黑眸因温柔浅笑,略略弯起。
“若无娘子,今日我已在扬水畔谋生。那样的地方,丧尽尊严任人玩弄都是常事。”
“相较之下,让娘子推两把打两下出气,省了解爷追究,值得很。”
解桐心中狠狠一揪,还想继续推搡泄愤的动作戛然而止,眼泪倏地落下来。
她抱膝埋头,死死藏住眼泪。
明黛心下大定,任由她哭了片刻,轻声开口。
“方才打我这两下,并不解气吧?”
低声抽泣的人,声儿顿了一下。
明黛声音更轻:“娘子爱恨分明,只因我并不是招惹娘子的那个人,纵然卸了两口急火,心中愤懑依然不得解,或许,还掺杂了些许歉意。这些情绪搅在一起,更难受吧?”
解桐慢慢抬头,眼神复杂的望向她。
明黛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宛若淌过心头的涓涓细流,浸润心田。
“娘子躲起来是对的,这副模样,叫外人看见,不会心疼,只会偷笑。”
解桐没有回应,明黛试着起身,坐到塌边。
解桐的目光随着她动,却并未再推她。
明黛轻轻抚上解桐的背,一下一下顺。
“哭也好,怒也好,都是一时的。路还长,不会每一次都只有你哭,只有你怒。”
解桐怔然:“你怎么忽然与我说这些?”
明黛:“娘子难道忘了,我流落之前,也是言情书网出来的。”
“可即便是言情书网,也有不堪外露的内宅事,今日见到娘子,叫我触景生情罢了。”
“都是些后宅的小伎俩,来来去去不过那些。就算争得一时胜负又如何?”
“若连家都散了,与你争的人是没了,可与你亲的人……也没了。”
“你还有家,纵然偶有不快,但与你亲的人还在。”
解桐眼神一震,身子慢慢朝向明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