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心下了然,转头对外道:“将东西送进来吧。”
话音刚落,吉祥和如意捧着几样糕点近来,战战兢兢靠近解桐。
明黛随意接过一样送到解桐面前:“发泄也好,回敬也罢,总要有力气,闹了半晌,饿不饿?”
解桐迟疑的伸手拿起一块,终于没忍住,眼泪涌出来。
这些,都是母亲在时最喜欢的,母亲走后,便成了她最喜欢的。
沉痛的哭泣声中,伴着少女自牙根中磨出来的控诉
“那日是母亲的祭日,他们却故意把下水礼定在那日……”
糕点在解桐手中被揉成稀烂一团。
“我闹过,可是没用。他们想利用这个把我彻底挤走,将我爹抢走,我偏不要他们如愿……”
明黛望向吉祥,吉祥连忙低声道:“是隔壁院的姨娘。她将新船下水礼定在与夫人祭日的同一天,趁着老爷醉酒时胡乱问了一句,然后转手就让下头的人布置开了。”
“老爷一向看重这些事,再问起时,改期已经来不及。”
“姑娘闹了许多次。可姑娘每次闹,都会提及夫人,老爷听得多了……也就……”
也就烦了。
于是,下水礼照常,解爷答应解桐,待事情完成,一定陪她祭奠母亲。
可解桐知道,花姨娘和解潜成不会放父亲去祭奠母亲的。
她闹不过,也知道花姨娘巴不得她耍性子,连下水礼都不去。
届时他们母子就能占尽风光。
所以,她一面精心准备着下水礼,一面又备受内心的谴责。
她怕母亲会怪她。
今日,隔壁院招了裁缝入府,那花姨娘竟选了一套正红缎子,故意让解桐看见,还问她是否制好了新衣。
解桐情绪崩溃,这才开始发脾气。
明黛在吉祥口中听完这些,重新捏了一块糕,递给解桐,低语浅笑:“才多大的事。”
吉祥与如意呼吸一滞,不敢说话,解桐眼神不善的看向明黛。
明黛晃一下手里的糕:“若我替娘子出个主意,娘子能不能好好进食,不再折腾自己了?”
解桐眼神怔住,看了面前的女子许久。
她明明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安心可靠。
“要怎么做?”解桐听到自己喃喃地问。
明黛微微一笑,捏着糕送进她口中:“先吃。”
……
沿街一排紧闭的门店,只有客栈还留一扇侧门,一盏夜灯,供夜旅人进出。
明黛深夜归来,一面靠吞咽压下口干舌燥,一面哀叹今夜的书还没抄。
轻步踩着楼梯上楼,刚过拐角,明黛停住。
与她临着的那间房,灯火通明。
男人双手抱臂,背靠在房门外,她上楼的声音很小,他却听见了,正侧首看着她。
明黛去见解桐时,穿一身窄袖修身的胡裙,戴头纱遮面。
见秦晁守在门口,她飞快低头,顺势扯一下头纱,若无其事走过去。
秦晁的目光一路跟着她动,直至她越过他跟前,站到自己房门口,他的目光也停下。
明黛打开门,察觉秦晁还在看他,偏头看去,问:“有事?”
秦晁的目光扫过她的额头,转身走了。
不言不语,莫名其妙。
明黛进了房,掌灯洗漱。
刚洗完脸,秦晁去而复返,将门敲的咣咣响,便敲便说:“开门。”
深夜扰人清梦委实造孽,明黛想也没想,快步过去开了门。
门开一瞬间,秦晁的目光落在她额上。
红肿一片,点大的伤口破了皮,渗出的血已干涸。
他盯着那处伤,目光在昏暗的灯火下暗沉无光,抬手递给她一物。
明黛垂眼一看,又抬头望向秦晁。
是支药瓶。
明黛选的客栈是县城里较好的,附带服务十分丰富,譬如用于途中常见磕碰损伤的药。
当然,得用钱买。
都被看见了,明黛也懒得遮掩,大方接过,笑着打趣他:“眼神挺好。”
秦晁却没什么心情与她嬉笑。
他张口,声音又低又沉:“解桐为家宅之事,一向喜怒无常,打骂身边人是常事。你既接近她,这点磕碰,不是难猜的事,更算不得什么。”
听起来好像是为自己的所为做解释,但稍稍细品,又像个隐晦的恐吓
继续接近她,再被泄愤打骂,就不是这点小伤了。
明黛低头玩转手中的药瓶,收了玩笑,冲他浅笑:“多谢。”
秦晁看着她,没有说话。
明黛后退一步,双手掌着房门慢慢合上,也嘱咐他:“夜寒,早些休息。”
门缝越来越小,几乎要将两人彻底隔绝,秦晁忽然开口。
“你说,你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吧?”
明黛动作一顿,回答并未犹豫太久。
“是。”
声音落下,门也合上。
明黛握着药瓶走到桌边,想了一下,还是撑着精神,翻出纸笔,于灯下继续抄书。
秦晁轻轻退开几步,靠在走廊边。
里面的灯火一直亮着,他静静站在外面一直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黛:不知道为什么,应付这种小姑娘,有种谜一般的得心应手,小心思一猜一个准,仿佛很擅长。
明媚:哦。【冷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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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秦晁刚同解爷在望江楼谈完事情, 停满船舶的岐水畔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解爷的仆从小跑而来,低声传话——大姑娘来了。
解爷顿时头疼恼火,忙结束这边的事, “今日就到这里, 陵州你继续留意。”
秦晁看着解爷匆忙离开,冷笑一下。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买山的事。
秦晁静坐片刻,面无表情起身拿过披风。
这时, 胡飞小跑而来,气喘吁吁,满脸惊奇:“赵爷, 解桐好像撞邪了。”
秦晁系披风的手一顿:“什么?”
胡飞举着双手作发散思维状,试图找到合适的形容, 最后却道:“好难形容……”
秦晁心中一动,迈步往外走:“去看看。”
“诶!?”胡飞冲着秦晁的背影伸手, 神情迷茫。
他跑来跟秦晁说这个, 全然是惊讶时的一个随口感叹。
以往解桐就是要把天捅破, 秦晁也不曾赏过一个正眼,只紧着自己的事。
今日怎么在意起来了?
……
自从解桐和解潜成明争暗斗以来, 许多人都被逼站队。
然而,维护解桐的,大多都是从前夫人还在时的老人。
解爷在岐水迅速壮大,新人越来越多。
比起擅长笼络人心,又有姨娘相助的解潜成, 解桐始终被压了一头。
稍微知情些的都懂,解潜成为讨解爷欢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来往皆为狐朋狗友。
若真让解潜成当了家,解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朱家,尚未可知。
解桐为人胜过解潜成,但她有一软肋,是她早亡的生母。
花姨娘和解潜成想对付解桐,都无需另想花招,掐着解桐亡母下手足够。
譬如这次下水礼与夫人祭日相撞,就是例证之一。
从前,解爷还会因为愧对亡妻屡屡忍让,可现在,他已有不耐之色。
等到他对解桐的宠爱和耐心磨尽那一日,解桐的软肋,只会让他父女二人离心离德。
无奈的是,解桐未必不知这一点,但她回回如此。
比起解潜成的圆滑,她更擅长将局面闹僵,让所有人尴尬,凭此泄愤。
所以,当解桐来到岐水畔,非但没有故意针对筹备下水礼的兄弟们,反而送上美酒时,大家都惊呆了。
是的,解桐今日没有闹,她来给大家送酒了。
如果这不是毒酒,那一定装着天上落下来的红雨!
解桐给大伙儿分完酒,转头瞧见解爷,面上当即涌出一股欣喜,又似想到什么,略退一步,头亦垂下。
得知解桐今日来意,解爷从气急败坏,变成目瞪口呆。
一些心疼解桐的老人在旁帮衬:“解爷,今日天凉,大姑娘专程来给兄弟们送酒。吃了暖身,干活也有力气。”
解潜成脸色阴沉,瞥了一眼身边的心腹。
心腹当即道:“大姑娘一片好意,兄弟们本该领情。”
“可下水礼在即,剩下一些细枝末节,最是不能马虎。”
心腹眼珠一转,隐晦苛责:“若是因吃酒误事,那可怎么好。”
解爷闻言,略略回神,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这不还是来捣乱的?
甚至有人怀疑,解桐已在酒里下药,就是为了给下水礼添堵。
解爷被解桐闹了太多次,已经怀疑成自然。
若是解桐真的为了破坏下水礼搞这样的招数,他定要狠狠罚她!
“父亲。”解桐终于开口,如意立马为她也倒了一盏酒。
解桐:“一直以来,女儿总因私事与父亲闹,从未想过父亲在短短几年内,于岐水上壮大至此,付出了多少辛劳,担着多重的责任。”
“父亲的今日,离不开诸位叔伯兄弟的相助,可女儿不仅同父亲闹,还同他们闹。”
解桐吸吸鼻子,眼泪落下来。
周边一片寂静,连解爷都看的目瞪口呆,更别提这些跟了解爷多年的手下。
解桐捏着酒盏,又道:“昨日,三叔父感染风寒,女儿前去探望。”
“三叔父说了许多父亲的事,女儿听完,方知自己从前有多不懂事。”
“从前母亲还在时,即便不能替父亲筹谋营生,但也从未拖过父亲后腿。”
解桐提盏作敬:“解桐从前任性无理,以后定当时刻自省,不再添麻烦,望父亲与诸位海涵。”
说罢,她将酒饮了下去。
解爷回神,像是第一次见自己的亲闺女,露出欣慰的笑,其他人也跟着打消疑虑。
这酒解桐敢吃,那一定是无碍的。
所以……她确然是来送酒的?
饮完酒,解桐又道:“父亲能有今日之势,离不开诸位的信任与卖力,解桐再次谢过。”
“然成弟所言极是,我来送酒,只是想让大家吃一两盏热热身子。”
“若哪位兄弟不慎贪杯,误了下水礼的筹备,就是小女之过了。”
听到“成弟”两个字,解爷的眼神都亮了。
一旁,解潜成直接抖了一下,甚至想吐。
这臭丫头装什么呢?!
解桐今日的表现实在亮眼,解爷满目振奋:“说得好!大伙都听着,今儿吃小女一杯酒,热好身子卖力干,待明儿买卖大成,爷教你们吃山珍海味,挣泼天富贵!”
对卖力的汉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吃穿富贵更踏实。
众人纷纷高呼:“吃山珍海味,挣泼天富贵!多谢解爷,多谢解娘子!”
解爷大笑出声,拍了拍解桐的肩膀。
解桐听着这些呼声,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道,呼吸微微急促。
她紧紧握住腕上的手串。
那是母亲的遗物。
【你得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能拧出一股劲,靠这股劲咬牙撑着。】明黛的告诫声言犹在耳,与眼前的呼声缠在一起。
【路还长着,委屈和愤怒要忍,一时的得意,也要忍。】解桐慢慢稳住紊乱的气息,按住激动的情绪,在解潜成目光阴森的看过来时,冲他颔首一笑。
……
“我的天!”胡飞差点把眼珠子都瞪飞了。
“看到了吧!听见了吧!她以前听到解潜成母子,恨不得把他们八辈祖宗都问候一遍。”
“她刚才居然喊解潜成‘成弟’,还对他笑了!你看这些人眼神,不就跟见鬼一样么!”
胡飞抹一把脸:“这就是中邪了吧?”
隔着一段距离,秦晁观察着解桐。
她今日,较从前却有不同。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跟事先演练过无数遍。
“她不是中邪了,是开窍了。”秦晁淡声道。
胡飞十分好奇:“开窍?”
秦晁:“你觉得她方才那番话说的如何?”
胡飞回味一遍,重重点头:“如果我是解爷,就两个字,舒坦。”
秦晁:“所有人都觉得,解潜成是男丁,解爷在意子承父业,解桐毫无胜算可言。”
“可若解爷已经认定了解潜成,就不会纵容解桐针对解潜成,总是闹得花姨娘母子下不来台。”
他笑笑:“头把交椅坐久了,自然难以割舍,加上岐水势力刚迎来一片大好,解潜成越能干爱表现,就越令解爷有英雄迟暮之感,这种滋味搅在一起,可不好受。”
秦晁一点拨,胡飞立马懂了。
不错,解潜事情做得光鲜漂亮,但在解爷面前表现自己的同时,也勾起了解爷心中的抵触。
解爷干了这么些年,才有今日成绩,他又没到干不动的地步,自然不会轻易交给解潜成。
所以,解桐才能一次次针对他。
胡飞失笑:“那解爷对解桐的不满,都是装的?”
秦晁面无表情:“哦,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