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夫人听完,若有所思。
英女沉思了一会儿说:“她们三个,去了那处,说不好比在赵家族学里受的奉养反而更好些,于修行是有益处的。毕竟蚩山是想拉拢下一辈,为自己所用。其实,赵敏行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许多都是不必吃的苦。茶茶因为不肯进学,才没有受他搓磨。但我嫡系,若再没有出众的人,将来可就真的没有路可走。任人欺凌了。别说去蚩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险事,即便是有些风险,也要迎难而上。挣出个前程来才行。哪有向上去的路上,没有风雨的呢?”
舅夫人听了就哭。可并没有像之前在宣楼那里撒泼。
只是落泪。
想来是真的伤心。
茶茶一咕噜爬起来,跑过去在她膝下,呆呆地,过了一会儿轻声劝慰起来:“母亲不要难过。其实……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想去。我就是,随便叫叫的。”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泪珠儿挂在下巴上。
英女看着她长大,神色也很是难过:“你也要争气一些。不要再这样浑浑噩噩。”免不了要说舅夫人几句:“也不是我要说你。昭录虽是个好丈夫,可茶茶会有这样的运气吗?若没有,当如何?”
舅夫人只是哭。
谷子松开拎着申姜耳朵的手,只沉声向英女和舅夫人说:“我会看护她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4 11:33:02~2020-11-15 13: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曲江柳、曰归曰归、叫什么好呢 10瓶;逍逍酥 5瓶;吾爱月容、清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家神(一)
晚上一家人吃饭, 气氛还没有缓和过来。
舅夫人自己也没有吃太多,把参鱼一条条夹给茶茶、生姜和谷子,又骂侍人:“家里是要揭不开锅?就这么几条来!”转头又骂浮桃:“她才多大, 你不晓得要帮她挑刺?站在那里等着请神呢?”
一屋子十几个侍人,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英女要在家里留着住几天, 不回炼山去。但她用不着吃饭,一早就回星河苑静坐去了。
吃完了饭, 舅夫人便着侍人来,帮着收拾东西。
虽然说过几天才去, 但她说, 要慢慢收拾起来, 或有不周道的, 之后还有几天想得起来再补上。
舅夫人边收着, 边又落了一场眼泪。
茶茶到是新衣服许多,但又怕她不懂浆洗,只挑可以自洁的灵霓裳拿了两件, 塞到百宝袋里头。
谷子因与茶茶一般身量,也分了两件, 独生姜不太方便, 舅夫人便叫侍人去, 把茶茶往年做了没有穿的拿来。边粗手粗脚地给生姜套上看看大小, 边要骂她:“八岁九岁的人了, 净长了这么一点个子, 我也不晓得你饭菜吃到哪里去了。”
生姜在字牌上写[饭菜吃不饱才长不高]
她被噎了一句, 又骂珠娘:“鬼迷心窍的东西。”对谷子与生姜两人说:“大丈夫该如你们舅舅一般,照顾妻儿不使之受难。那种一张嘴巴的东西,谁也不许理会。特别辰谷。”扭头看着谷子:“你已经十多岁, 正是年纪。当时时记得,那些油腔滑调,一嘴甜,唆使你背家的人,看都不要多看一眼。给你阿妹要做个榜样。别学你那个不争气的母亲。弄得背家离乡风餐露宿。”
生姜老老实实跟着谷子点头,又说[其实屋子还是有的]
舅夫人冷笑:“你怕我没有问吗?一个破屋子和天盖地席有什么差别?自来赵氏,就没有落魄成农人的,好好的女儿家,竟然成了村妇。我看到你们就生气。”又结结实实地把珠娘骂了半天。说她就顾着意气用事,不肯与家里通信,害得昭录找了几年,吃了不少苦头,孙家以为,他赵家的人不该在自己的辖地横行游走。因这件事还与孙家对擂打了一场。因身体不算太好,虽然是打赢了,可回来养了好久。
生姜听了,觉得也难怪一开始她对两个人是那样的。
茶茶坐在一边吃果子,虽然说了自己愿意,可还是满脸的丧气,仿佛是要去送死了。
舅夫人骂完了珠娘,调头来斥责她:“你要听辰谷的话。她吃过的苦,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再三对谷子说:“有什么不好,立刻传信给我。我赵氏也不是吃素的。那个赵敏行固然是巴不得我们不好,可要是人家打了赵氏的脸,他也是要面子的。”
又叮嘱:“上阵还需亲姐妹。在家里怎么样都可以,出门在外不可内斗。”边把侍人手中的东西收过来,往三个百宝袋里塞边絮絮叨叨:“你们到了蚩山要守规矩。人家说不能去的地方,决不要去。人家说不能做的事,就决不要做。不然到时候出了事,因不占理,便找也没处找。我这么些年,为什么在赵家可以横行?还不是因为赵敏行理亏么?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要占个理字。人家对你们不好,你们就要有立足的道理,再找他麻烦,即找了人麻烦就不要给他留什么面子。杀出个威名来,其它人才怕了你们。”
一大通做人的道理讲下来,最后末尾突然说:“我说了什么,可别跟你们姑姑讲。”
三个人都点头。
她才放心。找场子说:“我也不是怕她。她脾气不好,我是让着她。”
收拾完各自回去。
去星河苑的路上,谷子免不了要将申姜一通大骂。
申姜捂着耳朵以防被扯,老实听着,不吱声。
浮桃也缩着脖子跟着,主仆两个一直被骂到进屋。谷子在侍女陪同下走了。两个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申姜还没醒,就听到外面吵闹。
浮桃跑进来帮她穿衣服,说:“济物山主真的来提亲了。”还正碰到了钱家的人过来。两队人马,撞在大府的大门处。
“当场就打了起来。济物山主还是厉害呀。竟然把钱家主家打到吐血了都。叔爷看不对,这才冲出来拉架。”浮桃激动得不行:“叔爷肯定是拉偏架的,明里暗里的意思,已经定了钱家,此时只是走过场的。结果大姑姑上堂去了,说从不知道这回事。问叔爷是和谁说定的?舅夫人说,嫡系固然没有长辈,但儿子是有的。大姑姑未嫁,在家该从兄从弟,怎么还从到叔爷上面去了。当舅舅死了不成。那一通架吵得。”
申姜一通比划。叫她说重点。
“钱家的人被打瘫了,现在还在那躺着。济物山主看着绵软,实在是个厉害的人。说自己倾心于大姑姑许多年了。说得有头有尾。大姑姑都听往了。且还说,他愿拿出这许多年巡猎得来的极少见的异宝十件,外加辖地城池三座为聘礼。”浮桃都要兴奋得结巴了:“大姑姑都呆了连忙坦白说,自己并没有两座城的陪嫁。济物山主还笑,说,那也无妨。以后成了亲,一并去打下两座来便是了。”那高兴的样子仿佛是自己被求娶,脸红得像什么一样,眼睛发光。
“又说,既然他愿意,姑姑愿意。并他已询问过舅舅的意思,拿了信出来念,说舅舅也愿意。只问叔爷,为什么不愿意?说他有诚意不比人少,聘礼也比人多,赵氏既然是为姑姑好,为什么却打定主意要给她挑个废物。叔爷被他问得答不出来!最后说要开祠堂。问祖宗家神的意思。现在叔爷已经在沐浴焚香打卦。全家都正在往回赶。”
申姜匆忙穿好衣服,陈三七跑过来接她和茶茶。
谷子已经过去了,舅夫人亲自参与了那场大战,自然早早就在那边。只有两个小的刚起来。
茶茶脸都没洗,被侍人抬着出来,边往撵上塞边给她穿衣服,侍人拿着湿巾给她摸脸,她整个人是懵的,完全还没清醒过来。
申姜好一些,但也还是忍不住打哈欠。
但想到能见家神,实在雀跃。
她之前跟浮桃打听过赵家的家神。但一般氏族,祠堂都是看守最严格的地方,不可能私自进去。也就只好算了。
万万没想到,就快要离家去蚩山的时候,会有这样的机会。
陈三七跟在她这一边,低声叮嘱:“庶系会在外面跪拜。嫡系会进祠堂去。小娘子进去后,不要乱走乱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5 13:54:56~2020-11-16 13:2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孔昭、贝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大雨 26瓶;高数半价、若远似近 10瓶;吾爱月容、2个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家神(二)
申姜和茶茶去时, 穿着大袍的祭祀者已经开始念颂文。
两人归队,与在英女及舅夫人身后和谷子站在一起。
因是嫡系,几人站在队伍最前列。
申姜身后才是赵敏行。还有几位男女, 大概是不同房的主家。他们这些庶房各家都只来了一个人,并没有其它家眷在列。
嫡系是唯一的全家都可以来的。
不论平常怎么威风, 到了祖宗面前,赵敏行起码在礼节上不敢造次。
等成列的祭祀者念完的颂文, 这才打幡,顺着赵氏大府宽宽的玉石道, 向东面去。
全程没有人说话。云雾缭绕之中, 两列祭祀者约有四十人, 各持着布满了颂文的琉璃灯, 夹道而行, 赵氏的人走在中间。
最先头开路的,是素面朝天的女大祭祀,因昭录不在, 大祭祀师身后便是英女舅夫人。
大祭祀手中拿着半人高的锤铃,走一步, 便摇一下。
一开始, 雾气还算淡。
但越深入, 雾便越浓。甚至到了最后, 只要是祭祀者手中的灯照不到的地方, 全部都只有一片翻涌的雾气了。
连玉石道两边的高墙, 都已经不见踪影。
天地一片浩淼。
除了脚下的路, 不见万物。
走得时间越久,申姜越有一种感觉,似乎随时会有一张覆蔽天日的面容, 出现在的天空。
它将俯视一切。就像玩弄蚂蚁的巨人那样,凝视这一群‘渺小的东西’。
等终于停下来,申姜发现,所谓的祠堂并不是一个房间,一栋楼,而是一处湖心岛。
天空中有一道日光,从遮天蔽日的云中投射下来,劈开了漫天的雾气,照得湖面波光粼粼。
湖中的小岛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雕像。大小林立。远远看着如怪石林立。
大祭祀师将手中的锤铃插在岸边玉道尽头。
随后,将双手举高过头顶,手心向天,口中絮絮叨叨地低语许久,突然停下,睁眸看向湖中那片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那里有什么令她敬畏的存在。
“家神已至。”她说着便垂首低眉地退到一边去。
而所有赵氏人则齐身伏拜。
英女上前,问了三件事。
一件,蚩山要求各家子弟前往。
二件,名为‘水境’的地方,恶灵一年比一年枯竭。今日巡猎已与去年又少了三成。
第三件便是她自己的婚事。
“身为赵氏嫡系,婚事不敢自专,现有苏氏郎君求娶,我虽然意属其人,可庶氏不许。”
申姜伏身跪在那里,偷偷回头瞄身后赵敏行,他脸都气红了。双手握成拳头,恨不得下一秒就弹起来大声喝斥英女的样子。
可到底是没有动。
她身边的茶茶也在偷看,抿着嘴忍笑。挪到申姜身边,跟她嘀咕:“家神只跟嫡系说话。嫡系若死光了,那就意味着赵氏覆灭……”自以为很小声,但这里实在太安静。英女回头看了一眼,茶茶立刻挪回原位去,安静如鸡,再不敢乱动了。
申姜想,大概这就是庶族虽然势大,可还是忌惮着嫡系不敢做得太绝的原因。
英女问完,便只伏身不动了。
天地俱寂。
大家全都静静跪着。
两边的祭祀者双手提灯,闭眸如入定了一般,不动也不言语。若不是清风徐来,吹动衣衫翻飞,还要以为她们都是雕像。
申姜偷偷抬头看,大祭祀师双手拢在袖中,转身回到玉道尽头,静默站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动作。
申姜已经有些不耐烦。
虽然气氛神秘,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真实出现的异像,也许家神这个说法,只是一种信仰,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湖中岛上有一个人影,缓步向这边走来。
虽然看上去动作非常地缓慢,可不过瞬息,就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它与大祭祀两人几乎是抵面而立。鼻尖相触,额头相碰。
只是一个实打实地站在地面上,而另一个则微微漂浮。
大祭祀全身一凛,随后便缓缓转身,面向跪伏的众人。
那位神祇几乎于她重合,站在她后方。从申姜的角度看,整个都被前面的大祭司挡了起来。申姜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大祭祀低声道:“先问苏氏。起卦。”
侍立在旁边的两个祭祀者,低首垂眸地,抬出一块玉盘。
玉盘上,放着几片写满了颂文的龟甲。
从他们的动作与表情来看,似乎都没有发现,大祭司身后多了一个人。
也许,连大祭祀自己也并不知情。
大祭祀伸手将龟甲拿起来的时候,申姜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扶在她的手上。
当大祭祀将龟甲捧握摇晃后,丢向玉盘的时候,龟甲下落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比一般坠落之物要慢很多。不止在掉落的过程中,那只苍白的手,将好几块不合意的龟甲落势做了更改,并调整它落在玉盘上的正反。
甚至在落定之后,那双苍白的手,还将其中一片背朝上的龟甲翻了过去,来改变结果。
大祭祀等龟甲都不动之后,才读卦,抬头道:“大凶。不准。”
申姜听到身后有人在笑。
英女却哪是这么好打发,只双手合于额前,重重地伏身于地:“请再占。”
结果又是大凶。
英女仍故技重施。
就这样,占好几卦。大祭祀已经在流汗了,却没有阻止。
嫡系在这里,似乎权力大过于天。大家即便是不满,可也不能说话。
不过旁边的祭祀者拢袖碎步走到英女面前,低声提醒她:“已五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