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者情绪很稳定——2月28日
时间:2021-01-31 09:52:17

  申姜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睡的地方,推开房门,那些下仆侍童照例已经等她许久,身后脚步声传来,这次她虽然没有去找那个侍童问路,但他还是来了。
  仍是那个侍女先发声:“尊上只叫你送琴去修,你可好了,去了一整天……”
  累了。
  申姜在后退了半步,做了个助跑之后,冲上去猛地一个飞腿,结束了这场必然要结束的对话。
  她以前并不认为暴力能解决问题,但显然有些事只有暴力能够解决。
  不过这次乱战打完,她记得留了一床被子。
  等孟观鲸过来,免不了挨了些拳脚的申姜已经扶着腰抱着被子等了一会儿了。
  原本缩在旁边不敢再动手,却一直辱骂不止的侍童,一齐又扮起了娇弱状。
  在孟观鲸开口之前,她言简意赅帮他总结:“师父,我懂。明天我会去领罚。”
  不自辩,不推脱。
  反正孟观鲸天还没完全亮就会被叫走了。压根就没时间来罚人。
  孟观鲸却没走,站在雨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问她:“你这一个月,一直在这里睡吗?”
  那不然呢?难道是我今天特地搬过来的?
  申姜默默点点头。
  孟观鲸扭头看向身边的侍童。
  侍童有些发慌:“是……是尊上说,随便给她安排个地方,我……我……我以为……”
  “她是赵氏女。”孟观鲸轻声细语:“既便自己不成事,可家里上有一族之长的高堂下有资质过人的弟弟妹妹。赵沉舟要是知道,你们连在生活上都总刻意怠慢她,岂不是要上门来与我理论?我是不怕他,可他嘴碎,很烦人。”
  侍童垂着首,不停地说:“奴该死!”
  那些哎呦哎呦叫痛的侍童,也默默地收了声。
  孟观鲸并不责罚,不过看向申姜问:“你这么伶俐的嘴,却从没有拿家世,偷偷胁迫这些童子,对你好些?”
  申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心善得很。不会仗势欺人。”
  孟观鲸笑起来。
  他这个人,实在好看,笑起来如春光乍泄。
  但申姜也实在不知道,他笑点在哪里。
  原本以为孟观鲸既然觉得,这样对她有些不合适,是不是会暂时让她到小楼去将就一夜。
  却也没有。
  他走后,侍童到是给申姜换了个厢房。
  虽然还是在西边,但不是杂物间后的罩房了。更像是正式的供主人或者客人使用的独间。
  申姜反栓上门,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床来时,孟观鲸已经早出门去了。她随便洗了把脸清醒清醒,便打算出门,才走到大门口就发现不对。
  怎么门关得严严实实,还有侍从守着?
  一边的侍童虽然不喜欢她,但大概经孟观鲸亲自提醒之后,终于‘想起’了赵四喜是赵氏儿女的这件事,没有故意嘴她,只冷淡地说:“主人往沉心居与长辈议事去了,走时说,怕你出去惹事,叫我们守好门户。”
  “我能惹什么事?”申姜惊愕。
  “你昨天还打架呢!今日好大的脸还这么问。”侍童气呼呼:“你心里记恨别人待你不好,在咱们院子打打就算了,总归你身份不同,是金枝玉叶,咱们不受也得受着,被你打了也白打呗。可要是出去惹事,被那些师兄弟失手打死可怎么办?”
  嗤地笑:“你当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就吓吓我们罢了。赵家在乌台面前,还差得远呢。你真要被人打死了,谁会撕破了脸非得向咱们乌台为你讨回公道不成?再说了,是你自己非死活要投师,赵家自己当时可说了,你投入乌台,便是乌台的人。那更是白死。”
  说着多看了她两眼,见她没有感激涕零,更生气了:“主人是为你想,你可识相些吧。做这脸色要给谁看?不识好歹!”
  申姜看着咫在近尺却出不去的大门。
  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她意识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变量,她言行上哪怕只有细微的差异,都会导致孟观鲸行为受微妙情绪影响发生变化,使一连串的小事被改变,就像多米诺骨牌。
  于是接下来,她除了在院子里东摸摸西看看,哪也没去成。
  等到中午,她有了些新的期盼。
  因为上次她中午过后,并没有呆在这里,而是跑到外面去乱逛了。如果上次她离开之后,孟观鲸就回来了,那现在她没离开,刚好就能遇上。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也许可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这个希望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所击碎。
  她搂着孔雀,坐在华亭顶上,等了一下午。最后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
  随即,她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山路上。
  站在山间石阶上,背着那个琴盒。
  淦。
  申姜边大步上向走边决定,这次完全重复第一次遇到孟观鲸的时候言行。
  一个字,一个表情也不要错。
  以确保,孟观鲸走后,自己能像第一次一样溜出来。
  她爬上半山去,找了那块石头躺着,直到听到那句:“你在这里做什么?”的声音从山阶上传来。
  好了。
  开始了。
  她把这当成舞台上突然亮起的追灯。当光照过来,就进入角色。
  依照记忆中的样子坐起来,施施然回头看去,先是略带惊讶又因为发现是孟观鲸,并不是什么陌生人的时候,松了口气。
  完美复刻第一次进入时的不解与小小担忧和见到希望的淡淡喜悦。
  然后从石头上爬起来,像上次一样,随便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
  每一步,一点也不错。一如她的舞姿,每个角度,每个落点,每个节拍。完美。
  骄傲。
  当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孟观鲸突然问:“你腰上是什么?”
  ??
  这是你的台词啊!
  她深呼吸,低头看向自己腰上的玉竹,拿起另一边挂着的那柄缀满宝石的小铜镜,抬头看向孟观鲸:“铜镜?”努力想把这个问题,淡化成细微末节的小事。让剧情重回正轨。
  可孟观鲸摇头:“另一个。”向下行了几步,伸出手,将她腰上挂的玉竹拿起来:“这是谁送你的?”
  “是,我从家里来的。”赵家也算是灵修大世家,有些奇怪的法器不突兀吧。
  孟观鲸看着竹中氤氲雾气,与不停浮现、消失的颂字许久,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不是赵家的东西。即便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也不会让你带着到处走动。”
  “为什么?”
  “这是‘禁’字颂文。”孟观鲸指着玉竹身上不停重复浮现的那个笔画繁复到可怕的颂字:“看到这一笔了吗?”
  申姜掂脚凑过去,非常努力,但这个字在她眼中,与第一次看到共计36画,读作Dui(四声)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看着这一团乱麻,满头都是问号。
  孟观鲸叫自己看的是什么玩意儿??
  这一笔是哪一笔?
  颂文其实是练眼力的吗?
  “这一笔,是‘禁于天地’的意思。”孟观鲸说:“带着这个法器进入任何梦魇,都无法再离开。”
  申姜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扯掉了玉竹丢向山崖下。
  “这样没用的。”孟观鲸这句话还没说完,申姜就发现,明明已经丢掉的玉竹,已经回到了她腰上。
  那个叫秦皮的把这个东西交给她的时候,说,它不会那么容易坏,别人也取不走,丢不掉。
  不是大话。
  “它根本不是冥竹?”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冥竹,是用来寄魂的。这个外形确实和它很像,但冥竹里面应该写着‘太慈颂’才对。”孟观鲸蹙眉问她:“谁告诉你这是冥竹?”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申姜因为过于努力压抑心中的情绪,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以至于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不会看错这种东西。‘禁’字颂文,是大忌讳,多年不曾现世,我活到现在,也只见过一次。我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那,师父能帮我解下来吗?”申姜立刻问。她相信孟观鲸所说的话,因为他没有骗自己的可能。
  但她实在是想不到东弯孟有什么害自己的理由。
  这一点道理也没有,他们没必需付出这么多之后,再摆这么一道。如果想要陷害对灵修、颂文一无所知的她,完全有更省力的方式。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间有什么曲折?
  孟观鲸将手拢回袖中,沉吟着说:“左右你也不是修成除魇士的料子,即不入梦魇,带不带也没差。就当成了个腰坠子,戴着顽吧。”
  申姜有口难言:“师父,那我真的想解下来。这,这个它玉不好配衣服。别人要笑我的。”
  “不好配衣服?”孟观鲸笑起来。
  不过伸手摸摸自己的笑容,表情渐渐消散,他不单是为这一件事笑她,似乎还有别的事让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少女,就是这么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信口雌黄的人。但她这么说了,听的人却也很难判断,这个听上去过于荒诞的理由,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有别的事吗?
  他蹙眉若有所思。似乎有,但想不起来了。
  “师父,我真的不想要这个东西。你就帮我除掉吧,别叫它再跟着我!”申姜是真的有些着急。抱着向舞技高超的前辈请教时的谦卑:“求求师父了。”
  现在看来,她被困在这里,现在看来就是这个玉竹的原因。
  毕竟这里虽然是小世界与魇有差别,但性质上来说是差不多。大概正是因为这种相似,所以这个法器,在这里也会发动。
  那么既然是因为玉竹,就算是她调查清楚这一天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也都没用了。
  问题根本不在孟观鲸身上,而在她自己身上。
  在她的期盼之下,孟观鲸摇了摇头:“它除不掉。除非你死了。它才会自行归返原主身边。”伸手接过她背上的琵琶盒,捧起来,转身向山上去:“走吧。”
  这一会儿已经下起雨来。
  申姜站在雨中。一些有些茫然。
  在这个世界中,她虽然可以自由行走,可她不愿意在这里。
  即便这个世界并不会不停地重复同一样的一天,而是看上去和正常世界没差别的地方,她也不愿意。
  这里没有申兰芬,没有好友,没有亲人,也没有芭蕾舞。她就算是可以动,那和不可以动有什么差别呢?
  并且,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弱者才会在虚幻中逃避。
  而她在出发时就决定,努力解决问题,不再逃避了。
  可上天却这时候,跟她开了一个低劣的玩笑。
  她迎着雨,抬头看向远处山阶上的月白色人影,这一会儿他已经走得很远了,她叫了一声,对方似乎没听见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相理她,于是她更大声地又叫了一声:“孟观鲸。”
  清脆的声音在山脉中回荡。
  对方回头看向她,眉头蹙着。
  在他斥责之前。申姜大声问:“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一点点,一丢丢的可能都没有?”
  大概因为她的表情太过让人……
  孟观鲸到是没有再多斥责,只是不解,衣服能不能与腰坠配色,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事,现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实在让人不解:“四海之内,常有看上去简单的颂文法器,却无法解开的事。就比如这一样。没有就是没有。”
  所以,就像人类到现在也没有攻克感冒一样,禁字颂文,也是绝症。
  申姜脸色颓败。
  垂头在雨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不知道为什么,孟观鲸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开。
  她大步上去,从他旁边擦身而过,步子又大又急又重。
  迎头撞到了下山来的那队孟氏子弟,也不理会。只是闷头走。
  那队人好险要骂她,回头看到孟观鲸缓步跟在后面,急忙行礼。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到回到‘灼灼无边’,她站在门口等孟观鲸走近,跟他说:“我不想去罩房睡觉了,罩房好冷,我想在小楼睡觉。在地上睡也可以。”
  在孟观鲸开口前,面无表情急声说:“我不会上楼的。就在下面。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不会吵到你。也不会动你的东西。我觉得,今天我帮你跑腿,又淋成这样。想在暖和些的地方,安安静静睡一觉,不是什么过份的要求。”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孟观鲸站在门槛外‘灼灼无边’四个字下。
  “那我也没办法。”申姜喃喃地说完,静静站了一会儿:“不过我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万一真哭出来,我们大家都会很尴尬。”
  明明她只是静静站着而已,讲这些奇怪的话,孟观鲸甚至觉得,她现在比前的表情要更冷静一些。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可言喻的情绪。
  孟观鲸收回目光,没有点头,只是举步向院中去。
  但回头看到申姜沉默跟在自己身后,他到也没有拒绝。
  两人进楼后,孟观鲸便上楼去了。
  侍童不明就里,还是给申姜拿是被褥和干衣裳来。
  申姜接过来,语气平和地谢他,在地砖上铺好了,飞快地换好衣裳,整个人蒙头窝在被中。
  真暖和呀。还好可以在这里睡。不用去罩房打架睡冷炕。
  她低声嘀咕,其实运气也没有很差的。
  孟观鲸躺着,听了一会儿远峰林中的禽鸣,昏昏欲睡时感觉有什么声音细细碎碎地,从楼下响起来。
  他收回五感,专注于身边,那个声音便更清晰了。
  是压抑的,抽噎。
  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
  看来,衣服不能配色,可真是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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