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铺子全赔了,大不了再买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等她说完了,方才沉声道。
尹沉壁平静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放缓语气道:“不是赔不赔的问题,铺子是我在管,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帮我做决定之前多问问我,多了解了解情况再——”
他打断她,“你别说了,明儿让闻竣拿一千两银子给你,够重新支一个铺子了吧?”
银子多也不是这样砸人的,她试着跟他讲道理,“再多的钱也不够这么折腾,六爷——”
“我钱多,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脸色阴沉,语气冰冷。
“好吧,那是你的钱,你爱怎样就怎样,我的钱可经不起这么胡闹。”
他一张脸完全冷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我的钱?你的钱?如今你还分得这么清楚?”
她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一阵沉默,他瞪着她,她也瞪着他。
片刻后闻若青站起身来,“你既分得这么清楚,那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便是了,你想怎样便怎样。”
他披上大氅,抬脚往门口走,她赶紧起身喊他:“六爷!你去哪里?”
他没搭话,摔门走了。
尹沉壁愣了半天,她不过就说了几句,他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走就走,她才不稀罕!
她气呼呼地走到炕前坐下,这时栖云进来了。
她怯怯道:“少夫人!我,我大概是闯了祸了!”
尹沉壁一愣,“怎么了?”
栖云把六爷回来,问了她账册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六爷一问,就什么都不敢隐瞒,照实说了——少夫人,怎么办?”
尹沉壁呆了呆,半晌才问:“那六爷什么反应?”
“六爷很生气,样子很吓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栖云道。
尹沉壁反倒松了口气,怪不得他刚才发那么大火呢。
她想了想,对栖云道:“罢了,你也别太在意,左右这话是我说过的,怪不得你,我这就去找六爷解释解释。”
她也没叫丫头跟着,自己快步去了外院。
她先去了辞云斋,没找到人,又赶紧去了霁风院。
霁风院院门紧闭,她敲不开门,想了想又跑去梓晨院。
纪师傅莫名其妙,“没见那小子过来啊!”
尹沉壁只得悻悻地回了长桦院。
这人也真是,有什么话不说清楚,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回了院子,在房里直等他等到四更,实在没法再等了,只得心烦意乱地上了床。
闻若青去了崔府找崔瑾。
两人在汐月阁的凉亭里坐着。
今夜既无星月也无雨,寒风败叶,小桥阑幽,晚云黑沉沉地压在湖上,崔瑾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看他一眼,“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冷死了。”
闻若青在亭外捡了一堆堆的小石头,坐在栏杆上往下面的水波里打圈圈。
“我明儿就去河南了,蕊儿还等着我回去呢,有什么话快说!”
“别这样啊,”闻若青埋怨,“有了女人就没兄弟了?”
“我不还陪着你在这儿坐着吗?这么晚了你还不走?再不走就宵禁了。”他特意没设酒,就是不想他呆得太久,哪知他脸皮还是这般厚。
“宵禁又怎么了?我本就打算等着时候到了去查查岗,瞅瞅那帮家伙巡街有没有尽力。”闻若青打定主意赖着不走,怕自己一回家就忍不住往长桦院跑。
崔瑾促狭地笑他,“怎么?你媳妇烦你烦得这么狠,都躲我这儿来了?”
“可不是?真是烦得要死,一天就会让我烦心。”闻若青往水里打着石子儿,恨恨地说。
崔瑾好同情他,想了半天给他出主意,“实在烦的话,要不过阵子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和离得了。”
闻若青最听不得“和离”这两个字,当下跳脚吼道:“和什么离?这事是这么儿戏的吗?”
崔瑾被他吼得懵了,“我这不是看你烦吗?你冲我发什么火?”
闻若青冷着脸不说话。
崔瑾道:“瞧你这样儿,准是一开始就没定好规矩,让她爬到你头上去了不是?你整治手下这么多手段,随便拿几个出来,难道就治不住她?”
“那些手段能用到自家女人身上吗?”
“怎么就不能了?”崔瑾呆了呆,突然恍然大悟,这小子,原来此“烦”非彼“烦”,哈哈哈!
看他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崔瑾很好心地说:“那她不听你话,你就冷着她,我告诉你,女人最受不了这个。”
“得了得了,我难道不知道?净出些馊主意,我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崔瑾一个人在那儿干瞪眼。
真是太讨打了!陪他吹了这久的冷风,居然说走就走,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什么人啊这是!
闻若青从崔府出来,觉得自己没地方去,只好去了兵马司衙门,躺在休息室的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离开的时候,也好原封不动地把钱还回去……”那丫头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着。
他又想起她冲口而出的那句话:“那是你的钱,你爱怎样就怎样,我的钱可经不起这么胡闹。”
……她怎么能这样呢?一边瞒着他打着和离的主意,一边又和他这般亲密无间地相处着,让他以为她是真心喜欢他,想要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火燎火烧的,一会儿想立刻就去揪住她问个清楚明白,一会儿又永远都不想再理她。
他辗转难安,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她手中的一团面团,完全由着她搓圆搓扁。
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第089章 开战 这场战事,可能没我……
早上徐子谦过来上值, 进了内堂就吃了一惊,角落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兵器,长.枪长刀长矛长剑, 锃亮锃亮的晃得人眼花, 谁把兵器从库房搬这儿了?
这时有人过来了,招呼他, “子谦来了。”
徐子谦忙道:“大人今儿怎么这么早?”
闻若青答非所问道:“今日是咱们每月一次的考核日吧, 你去准备准备,待会儿我亲自考核。”
徐子谦莫名觉得身上冷了一冷,对今日要参与考核的卫兵们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下午闻若青下了值, 直接去了吕文光府上。
他跟着吕府管事进来时, 他二叔和三哥四哥都已经在正厅里坐着了。
吕文光还在兵部衙门里与新上任的钱尚书移交事务, 他的长子吕霁正陪着闻家几位客人喝着茶说着话。
闻若青有点意外, “怎么, 今儿没其他人?”
吕霁笑道, “明儿才是大宴,今儿只请你们一家。”
吕文光中年丧偶, 去世的夫人也没给他留个一男半女的, 续弦后继室才给他生了吕霁, 是以吕文光已到耳顺之年,吕霁也才刚过了自己的冠礼, 现在工部任员外郎一职。
在上一轮京中夫人们抢女婿的热潮中,他被逮个正着,媒人天天上门, 吕文光不胜其烦,干脆放话说儿子不到而立不娶妻,气得吕霁自己跑到工部衙门里天天打地铺, 父亲要告老怀乡了这才回来替老父收拾。
这时外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吕文光已大踏步到了门口,他将虚掩的门哐当一声使劲推开,那两扇门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吱吱呀呀晃个不停。
吕霁一下跳起来:“爹!你干什么!”
吕文光脸上的表情很是激动:“西北……西北……”
闻家的几位客人都沉默着站起身来。
“西北……终于开战了!”吕文光长叹一声,拿手去扶门框,静默半晌,才又补充道:“阿都沁的先锋兀拖率军前夜突袭拿下青柯寨,大军已压到苍鹿野外三十里处。”
闻若翡与闻若青对看一眼,想必闻若丹的消息这会儿也送到了,只是他们人不在府里,没能及时得到信。
青柯寨是元隆关外的一个边陲小镇,镇子上也没多少住户,不开战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会开放边市,供两边的百姓互通有无,那里驻扎的燕云军不算多,更多的时候是作为元隆关的前哨,要论及军事上的意义,自然没有元隆关来得重要。
想来闻存山和闻若丹都已做足了准备,十万屯田军也保了下来,这场战争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吕霁在工部的军器局分管着甲械之事,席间很是认真地向闻家兄弟讨教了几个问题,他是个颇有几分钻研精神的年轻人,对兵甲器械,尤其是各类火器有狂热的兴趣,可惜是个文官,也从没机会上战场,这时逮着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吕文光狠狠地呵斥了他几句,他这才把自己那些异想天开的主意闷回去了不少。
闻若青倒是很有耐心地跟他说:“你说的这种火铳,在近身的战场上真正发挥的作用不大,一是枪管太重太长,这就使得射击的姿势很僵硬,没有足够的时间瞄准,命中几率不大;二是还要随身携带替换的药筒,就算你改进了铳管,可以接连射出五到七枚弹药,可一旦弹药用尽还是需要更换,更换的程序又过于繁琐,耽误时机不说,药筒也很沉重,会给士兵增加不少负担。”
燕云军里也有一个营的士兵配备有火铳,进行过专门的训练,但是总体上杀伤力不大,在与北狄骑兵的交锋中很少出战。
“那在城墙的攻防战中呢?”吕霁不死心。
闻若檀笑道:“远距离的攻防战中倒是可以起到一些威慑敌人的作用,但毕竟射程不远,只能吓唬吓唬人罢了,真要吓唬人,还是大发的火炮更有威力,所以论起实际效果,远不如火箭好用。”
吕文光瞪了儿子一眼,“紫英说的有理,早跟你说别鼓捣这些东西了,火.药都不知给你浪费了多少,上回工部的袁侍郎还跟我说,你浪费了不少火.药,火.药局的人严令不许再额外配给你。”
吕霁没理他爹,抓耳挠腮问,“如果把枪管改短一些呢?”
闻若翡看他一脸皱眉苦思的样子,笑道:“怀明如若真对这个有兴趣,我给你个建议——前两年不是开了海禁么?西洋那边有流传过来一种手铳,应该可以给你些参考。”
吕霁立刻道:“哪里找得到?”
闻若翡喝了口酒,慢慢道:“我在明安营的王都尉手里见过,只是他们藏得紧,没有机会仔细一观。”
“明安营?怀阳王带过来的人?”
“是,”闻若翡也不客气,直接道:“以你工部的名义去要,应该是可以要得到的,要来的话拿给我们也看一看。”
吕霁一口答应,“行。”
闻若青若有所思,对吕霁笑道:“若真能把枪管改小改轻巧,在军阵中安排一支手铳队,很能起到灵活机变的效果,怀明如果得空,咱们倒是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火.药我也能想点办法,找火炮坊要上一些,想来那些坊主还是会卖我这个指挥使的面子。”
吕霁大喜,“好!”
从吕府出来,闻若青跟着二叔和两个哥哥去了将军府。
闻存正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几位师爷都在,脸上无一例外都是一副焦急的神色。
兵部的消息他们也已得知,但自家主帅的消息却迟迟未到,几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闻存正也很着急,“怎么回事?营里的消息怎么这会儿还没递过来?”一般情况下,西北大营传过来的消息会稍早于兵部。
“也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一等吧。”闻若翡道。
等到二更后,消息来了。
信到了闻若翡手上,他看完信件,脸色很凝重,屋子里的人全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这场战事,可能没我们想得这么简单。”
“就在阿都沁的先锋兀拖拿下青柯塞不久,元隆关的军营里突然爆发了一场马瘟,十之七八的战马无法再上战场,我们在那儿的两个精骑先锋营,算是废了。”
大家心下一沉,不由面面相觑。
“骑兵无法主动出击,只能由步兵死守元隆关,”他看了一眼闻若青,“还好之前把拨到元隆关的屯田军调开了,这部分的战马没受影响,但是屯田军久疏战场,要恢复到边境军精骑先锋营将士的战力,一时半会儿难以办到。”
没有骑兵主动出击迎战,只能守在城墙上被动挨打,多层次多方位的战术也发挥不出来,要守住元隆关,还真有些吃力了。
西北边境一线的其他军事要地,也不可能这时候贸然抽调骑兵过来支援,阿都沁大军压境,可不光光只盯着元隆关。
元隆关在边境线上处于中心位置,左有霞岭关,右有赤雁关,一旦失守,燕云军在西北一线的军防就被割裂中断,后果不难预料。
一阵静默后,有个师爷喃喃道:“马瘟?这时候怎会发生马瘟?”
“很简单,”闻若翡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有人想确保燕云军输掉这场战役,无法在人身上做手脚,就做到了马上头,可惜枫默严防死守,还是没能料到这一着。”
自古战争频发之地最易爆发瘟疫,皆因战后尸骨如山,一旦处理不当,瘟疫很容易流行起来,祸害甚危。燕云军几十年前曾在这上头吃过两次亏,因此闻家主帅很注重战场上尸首的处理和瘟疫的预防。
闻存山且不说,闻若丹做事也是个周到细致的,除了收拾战场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外,营里的膳食和卫生状况也抓得很紧,此外对于进出军营的人盘查得更是非常仔细,尤其是在最近的局势下,几乎达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马瘟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发,说是凑巧谁也不相信。
燕云军军队里的战马都是从西域那边引过来的良种马,膘肥体壮的,几乎都没生过病,闻若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马上头着了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