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愚民!实在愚昧至极!
顾沅与文明晏相识多年,见他这神情,心道不妙,他这是打算直接派衙役去抢人?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纵然他是官,但这些耆老乡绅祖祖辈辈都在清苑县,真要斗起来,文明晏不一定能讨到好,而且与这些人关系闹僵了,他日后在清苑县的日子……怕是也难了。
略一思忖,顾沅扯了扯顾风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
感受到那轻柔的呼吸拂过耳朵,顾风浑身僵硬,耳朵尖也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都记清楚了没?”顾沅道。
“记、记清了。”
顾风忙站直身子,穿过人群走到另一头。
逃跑这一路,他与衙役打交道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三言两语,就哄得那衙役请来了师爷,又与师爷耳语一番,师爷顿时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忙朝他拱了拱手,就跑到文明晏身旁。
文明晏拧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没开始那么严厉,也不将矛头对准耆老乡绅他们,而是定定的看向那山羊胡子的老道士。
“既然是要给山神贡献童女,那样貌自然不能差,让本官见见新娘,替山神掌掌眼。”
他是官,也没说强行带人走,众人还是卖他这个面子,稍一示意,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将那小姑娘架了出来。
一看到五花大绑、涕泗横流的瘦小姑娘,文明晏拳头捏紧,转脸便怒斥着那道士,“你是瞎了眼不成,这副样子进贡给山神,你是要讨好山神呢,还是想惹得山神发怒。”
道士被他这样一凶,也吓了一跳,连忙告罪,又道,“大人,其实她长得还行,进贡之前,把脸擦擦就好了。”
文明晏道,“擦脸有什么用,她照样会哭。”
道士上前一步,睁着小眼睛,谄媚道,“不会的,进贡前喝杯喜酒,就不会哭闹了。”
文明晏敏锐捕捉到话中不对,“酒里有何东西?”
“这……”道士迟疑,“是符水,连通人界与山神的神符水。”
“哦?竟还有这般好东西。来人,将酒拿来。”文明晏扬声道。
衙役忙将酒端了过来。
文明晏神色清冷的看着这贼眉鼠眼的道士,“本官再问你一遍,这酒里有何东西?”
道士脸色白了白,环视一周,见众人都在看着他,其中还包括那些花了大价钱请他来的乡绅,他只得继续嘴硬,“是符水,喝了这符水,人的灵魂就能去到山神那边。”
话音未落,就听文明晏冷声道,“来人,给道长喂一杯,先让他去山神那边问一问,看山神满不满意这个童女,若是山神满意,咱们立刻给他送过去。”
道士脸色登时大变。
衙役得令,拿着酒壶就上前,捏着那道士的嘴巴,就粗鲁的往他嘴里灌。
那道士吓得胡乱挣扎,歇斯底里的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酒里……酒里有毒,是放了毒,不能喝的啊!”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文明晏抬手,止住衙役的动作,盯着那道士,“什么毒,从实招来,否则这酒,继续灌。”
那道士见他神色严肃,半点不像开玩笑,忙趴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招了。
这酒里放的是无色无味的断肠草,人一喝下,半个时辰后毒发,不会七窍流血,但是五脏六腑会爆裂而亡,死状虽好,但死的十分痛苦。
他原计划是在将童女送上山前,喂下一杯,等送到山上的供台,正好毒发身亡。
山上狼多,一个晚上,尸体就能被吃的干干净净。
“你这妖道,为了一己之利,不惜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其心可诛!”
文明晏咬牙,让衙役将道士及其一众徒弟拿下,又扫向那些得知真相而面色各异的百姓,不免厉声训诫了一番。
那些乡绅耆老得知被骗了,脸上也挂不住,一个个作揖赔罪,又说要将那女孩子放回去。
那被解开束缚得女孩子一听要将她送回去,登时脸色大变,忙跪在文明晏跟前磕头,“青天大老爷,求求您,不要让我回到我爹和我后娘身边,在他们身边,我生不如死啊。求求您救救我,我愿意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衙役中有认识这可怜女孩的,上前解释了一下她的情况。
文明晏听后,眉头紧蹙,沉吟片刻,走到众耆老之首跟前,客气问这女孩的身契。
得知是十两银子买的,毫不犹豫从荷包中掏出十两银子来。
那耆老不肯收,要将身契白送给他,两人互相推让,最后耆老还是接过那十两银子,一脸惭愧道,“文县令,今日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我们都要给那妖道给诓骗去了。”
文明晏自然和气宽慰。
眼见着那边其乐融融,人群的顾沅也暗暗松了口气,眸中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这样才好嘛,皆大欢喜。
现下这小姑娘的身契在文明晏手中,顾沅相信他一定会给这个小姑娘找个好去处的。
解决了一桩事,又见了故友一面,这回路经秦州,没白来。
趁着人人都在夸赞文明晏,顾沅叫上顾风,悄悄地走了。
出镇子的时候是大中午,折腾一番,折返的时候,日头有些式微了。
顾沅撑着根竹棍,慢慢的走着,对顾风道,“估计赶回镇上,天就暗了,秋冬就这点不好,白昼太短。”
顾风见她走得费力,抿唇道,“这一来一回,要走两个时辰,姑娘您受累了。今晚还是在镇上住一晚吧,找间客栈,您打水泡泡脚,足下怕是要走出水泡了……”
顾沅故作轻松道,“我还好,其实没多累。不过晚上赶路不方便,是要在镇上住一晚。”
俩人行了大半个时辰,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
顾沅和顾风皆是一愣。
下意识想躲开,可这条乡路两边都是荒芜的草,根本就没有可掩身的。
“两位请慢——”
伴随着这清越嗓音,一匹白马打了个转,挡在了他们面前。
看着那翻身而下的清逸身影,顾沅心下一沉。
后悔,就是很后悔。
可看到文明晏的视线径直放在顾风身上,她微微松口气。
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她心里默默念道——
认不出我,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作者有话要说:裴狗:文明晏,你离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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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我叫小舟鸽鸽的,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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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4】
一阵微凉的秋风拂过, 文明晏在顾沅与顾风面前站定。
他站定脚步,拱手道,“冒昧拦下两位, 还请原谅。”
顾沅不说话, 退了一步, 躲在顾风身后。
顾风挺直了腰背,看着文明晏, 粗着嗓子道,“不知县令老爷特地赶上来, 有何贵干?”
文明晏打量着顾风, 见他器宇轩昂, 气质不俗, 愈发的欣赏,态度也更为客气, “刚才多亏了兄台的指点, 不然那献祭之事也不会那样简单的解决,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听你口音, 你不是本地人?”
“县令老爷不必客气, 草民只是看不惯那妖道草菅人命,所以才支了个招, 小事而已, 不必放在心上。”顾风拱了拱手,摆出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态度, “草民与内子只是路过此地瞧个热闹, 姓名不值一提。”
文明晏见他这般生硬抗拒,略感窘迫,缓了缓, 客气解释道,“兄台别误会,我追上来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若是可以的话,还想请你喝一杯薄酒。”
顾风道,“县令客气,酒就不喝了,内子不让我喝酒。”
感受到文明晏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的顾沅,“……”把头埋得更低了。
文明晏本来只随意瞥一眼,可看她那低头的模样,还有那身量体型,不由得一阵恍惚。
这妇人低头的一瞬,好似有几分沅妹妹的影子。
这般念头刚冒出,又立刻被他按下去了。
这粗布荆钗的妇人怎么可能是沅妹妹,太子前不久不是从江南回长安了么,那沅妹妹现下应该在东宫里吧。
顾风见他这般打量,满脸防备的挡在了顾沅身前,阻隔他的视线。
文明晏也察觉到自己失礼,面露惭愧,咳了一声,“既然……既然兄台不喝酒,那就算了。我也不打扰了,先告辞。”
顾风低低的嗯了一声。
文明晏那边重新上马。
顾风与顾沅退到路边,还没走两步,又听后头传来文明晏的声音,“兄台,我看嫂夫人走得费劲,此处距离镇里还有一刻钟,正好我也要回镇中,不如让她上马坐着?”
顾沅背脊一僵,旋即心头一阵无奈,她一直知道文明晏是个古道热肠的,但也不必如此古道热肠吧!
一时间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文明晏认出她了?还是他现在当了父母官,就变得如此亲近百姓,接地气了?
缓了缓心神,她扯了下顾风的袖子,朝他轻摇了下头。
顾风迟疑片刻,低声道,“姑娘,其实有马坐挺好的,你今日走太多路了。”
顾沅低低道,“不用,真的不用,咱还是赶紧走。”
见她坚持,顾风也不好再说,转过身,朝文明晏扬声道,“多谢县令老爷,但不敢有劳,左右还剩一小段路,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文明晏却不语。
他牵着马,快步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定定的落在那道纤瘦的背影,待走近后,他看到略显昏黄的阳光下,那妇人小巧的右耳上,有两个小洞。
一个是耳洞,另一个,是个淡淡的褐色小痣。
文明晏眉头微微蹙起,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不知嫂夫人是哪里人士?”
顾沅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没回头。
顾风颇为不耐烦的说,“我们是洛阳来的。”
文明晏定定看向他,疑惑道,“洛阳?可我听兄台的口音,更像是长安的。”
听到这话,顾沅睫毛颤了颤,再次在心底叹了口气——
洛阳与长安的腔调虽然相似,但还是有些不同。之前哄哄江南和荆楚那边的守将倒还成,可哪里哄得过生在长安,又曾在洛阳求学五年的文明晏呢?
不过文明晏这般问了,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果不其然,当顾风解释说曾经在长安城做过生意,文明晏立刻反问他是否去过永兴坊。
永兴坊,永平侯府和文府所处之地。
顾风的眸色顿时就暗了,下颌紧绷,浑身也涌起一阵浓浓的敌意。
深吸了一口气,顾沅转过身,徐徐地抬起了头。
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眸定定的看向眼前这清风朗月般的男人,朱唇轻启,缓声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文明晏的瞳孔微张大,呼吸也因着激动的情绪变得急促,又喜又惊,“沅妹妹,真的是你!”
顾沅,“……”
所以他刚才没认出了么。
文明晏难掩喜悦,“我看你的身影很眼熟,还有你的额头和脸型,对了,还有你右耳上那颗小痣。”
关于这个小痣,还有一桩童年趣事。
小时候他们一起玩,他注意到她耳朵上这褐色小痣,还以为她早早的穿了耳洞,就问她痛不痛。
小顾沅煞有介事,表情夸张道,痛,可痛了,针扎进去的时候,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见他担心的脸色发白,她捂着缺门牙的小嘴笑道,笨蛋文哥哥上当了,这是痣呀,我还没到扎耳洞的年纪啦。
是以沅妹妹的耳朵后有个小痣,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顾沅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么小的特征都记得,诧异之余,又有些无奈,看向他温声道,“文哥哥,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最初的惊喜过去,文明晏也冷静下来,转而满腹疑问。
顾沅看他那拧起的浓眉,也猜到他要问些什么,看了看这荒芜的路,她低声道,“走吧,边走边说。”
文明晏颔首,垂下眼,见她手中捏着的竹杖和沾了泥土的布鞋,一阵心疼。
“沅妹妹,你上马坐,我牵着你。”
“不必。”
“姑娘,上马吧。”顾风也劝道。
他这一劝,文明晏恍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
而且,是个男人。
一个高大的,年轻的男人。
一瞬间,文明晏脑中闪过许多猜想,这男人是谁?与顾沅是什么关系?他叫她内子?难道沅妹妹是跟这个男人私奔出来的?
不,沅妹妹怎会做出那样离经叛道、有违礼法之事!
看这男人眉头带疤,五官冷硬,绝非善类……难道是人贩子?
文明晏看顾风,顾风也不甘示弱,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
眼见着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对间仿佛有无声硝烟弥漫,顾沅忙解释道,“文哥哥,这位是我们侯府的暗卫,一路护卫我的。”
“这样。”
文明晏敛眸,退了一步,朝顾风道,“多谢这位兄弟一路保护她。”
顾风听这话有些不乐意,面无表情道,“我是侯府的暗卫,姑娘是我的主子,下属护卫主子是我职责所在。”
见他们莫名又针锋相对了,顾沅道,“天快要黑了。”
文明晏伸出手,“上马。”
顾风也伸出手,“姑娘,请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