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内放着染了毒的药碗,几只小纸包,两张被扯的稀碎,但却已重新用浆糊黏贴拼接起来的字条。
“昨夜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傍晚时,这个人来到顾府,将这些药交给了芳菲阁的三等丫鬟杏儿,杏儿返回,将药包递给了梨婆,梨婆是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与杏儿一样无法进入内室,因此,药包才第三次转手,到了绿娥的手上。”
顾惜年宛若亲眼所见,对于细节处,也讲述的很清楚。
每点到谁的名字,那人一定是脸色变的惨白,嘴上忙不迭的否认,可心里边却是有种所做之事被拆穿后所特有的心虚感。
“这药包里装的是七绝毒,不算什么太稀罕难寻的毒,但众所周知是出了名的霸道,中毒之后,立时发作,除非有良医拿了解毒汤守候在侧,及时灌下方能脱险,否则便是七窍流血而亡。”
梨婆强扯了下嘴角:“大姑娘这是在编故事呢?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真像是您亲眼见到了似得详细。街坊四邻都在,大家不妨给评一评道理,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大姑娘只拿出几包药,一只碗,就能证明她刚才说的那些猜测故事真的存在了吗?”
“自然有证据,能让你心服口服。”顾惜年拢了拢袖子,始终注意着远处的动静,她已隐约看到了宫门方向尘土翻飞,似有一队人马,直冲而来。
她的时间不多了。
“许大人,这里边的信函,便是主使人与梨婆和绿娥往来的字条,梨婆不识字,给她的字条是一幅画,画中已表面了时间地点,以及要她做的事;至于绿娥的那一封,写的更是清楚,要她趁着我伤重,将七绝毒混入汤药之中,喂我服下。”
绿娥大叫:“大姑娘,您不能这样子冤枉奴婢啊,奴婢即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主子,而且昨晚上,奴婢根本没给大姑娘送药,是您出手打晕了奴婢,然后又把罪名都安在了奴婢的身上,这些什么毒什么信,奴婢见都不曾见过。”
不止周围的百姓一头雾水,连许世友也不太明白顾惜年的意思,还想再问,就见顾惜年清丽无双的容颜浮现出了一抹戾色。
“在天牢之内,还关押着另外一些人,这些人意图栽赃陷害,冒名顶替,甚至惊动了圣驾。”
许世友一听说顾家的案子,竟然还牵扯到了皇上,整个人顿时更加谨慎,丝毫不敢怠慢。
“大姑娘,还是进去说吧。”围观的人太多,人多口杂,万一把一些不该传出去的皇家秘辛脱口而出,那可是冒犯天颜的大罪。
“天牢的犯人当中,有一婢女,名唤绿珠,就是这个准备下毒害人的婢女绿娥的亲姐姐。”
绿娥与梨婆等人数次想要插嘴,但顾惜年根本不给她们机会,只是满怀悲戚的说道,“许大人,这些人暂且到你手上,要弄清楚更多,还得连同天牢内关押的那批犯人一起,此时需得皇上允许。”
“大姑娘是要本官去求皇上?”许世友皱起了眉。
顾惜年依然摇了摇头:“您方才在问,顾府为何挂起了重孝,我现在可以回答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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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清平县主
圣旨之内,将顾鹰与顾家五子之死,定义为守卫疆土,誓死一战,带领顾家军追击敌军两百里的真英雄。
顾鹰追封了护国公,五子皆追封为了将军。
顾家嫡女顾惜年替父归还兵符,巾帼不让须眉,因此被封了清平县主。
皇恩浩荡,感念顾家一门忠烈,圣旨之中,大大的褒奖了顾家的功绩,并声明,等顾家小公子长大后,可继承护国公之位。
翻译过来便是,顾家成年男子虽是死绝了,可皇帝心里边记着这份好,等顾家新一代长成之后,还会好好扶持着顾家,重用着顾家的,并且让顾家人好好放心的。
皇家许诺的是未来前景。
但未来的事,缥缈多变,小公子今年才七岁,于他而言,长大后的未来,无人可以想象。
可即便是如此,顾老夫人仍是领着顾家仅剩的女眷们,恭敬的接旨,叩谢皇恩。
“顾家众位将军的灵柩数日内便可抵达京城,顾家若有需要,均可提出,顾家诸位将军的功绩,皇上永远记在心中。”
老太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了些漂亮话,之后就将圣旨交于顾老夫人手上,与此同时,还有不少赏赐,装满了一箱又一箱,直接往顾府里抬,面子功夫做了个十足。
过来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议论纷纷,讲个不停。
老太监自觉地这差事办的还不错,心里有了底,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
他问:“顾家大姑娘可在?”
顾惜年站了出来,抱了抱拳,虽为女儿身,行的却是男儿礼。
老太监是在皇上身旁得宠的红人,昨天顾惜年身上发生的事,他是清楚的。
今天见顾惜年换了一套素色的衣裙,陪伴在顾老夫人身边,清冷沉静,竟与昨日杀气腾腾的样子有着截然不同。
他放缓了声音:“如今得唤大姑娘一声清平县主了。”
“不敢当。”
老太监招了招手,又有一队小太监,抬了东西过来。
“这些是昨日皇后娘娘赏赐给清平县主的,吩咐咱家今日来顾府,一并给送过来。”
顾惜年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中泛起不屑,神情之间却满是恭敬,谢过皇后恩典,也为昨日昏阙未能当面谢恩感到惶恐,漂亮的话说了一堆,又给家里的管家徐江递了个眼神过去,徐管家赶紧将早准备好的塞了银票的荷包,悄悄送到了老太监的手上。
其他随行的小太监也全有,只是分量要比老太监拿的轻了很多。
办完了差,也拿了丰厚的礼,老太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眼尾余光突然被什么吸引去了注意力,定睛一看,原来顾府门前还跪着一堆人呢,围成了一圈,个个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佣仆打扮,但那模样,可不像是好的。
“顾老夫人,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都跪在顾家门口呢?”老太监既然看到了,还是决定问一问。
顾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露出了愤怒的神情,这本是一位矜贵克制的人物,家中骤然那么多挚亲去世尚能克制住情绪,却不想,因为老太监的一句话,脸上的平静便寸寸剥落,一双眸子,满是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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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顾家的秘密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落了过去。
竟是顾惜年房里伺候着的那位一等大丫鬟绿娥。
她是整个顾府之内,最最有机会接近顾惜年而不被怀疑、不被防备的人。
昨夜投毒事件发生后,也变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更别提她的亲姐妹绿珠早已叛主,两姐妹都出了这样的事,一切反而显得顺理成章了。
可顾惜年根本没用要刻意为难她的意思。
整个芳菲阁内所有的佣仆全都发卖了,绿娥不过是其中之一,并未受到过多的严惩。
当然,顾惜年当着许世友的面儿,点出了嫌疑最大的几人的名字,绿娥必定是要被带回府衙去,好好被审问一番的。
到那时,清者自清,有惊无险。
但若是真做过了亏心事,必然也逃不脱一场责罚。
绿娥心底里,同样很清楚这一点。她明白,自己的头顶已悬挂了一柄锋利的闸刀,随时可能掉下来,要了自己的命。
命只有一条。
没人不珍惜。
绿娥没急着哀求讨饶,她始终在寻找着机会。
而此时,时机已到。
于是,她一反常态,像是疯魔似的又叫又跳,努力的吸引着老太监的注意力。
顾惜年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呼吸滚烫,她的猜测并没有错,顾府上上下下,早已被居心叵测者占据,老太太的身边、她的身边,各房少夫人的身边,像绿娥这样子来历不明,却是对顾家恶意满满的家奴不知还有多少。
整肃芳菲阁,不过是临时起意。
但此时看来,这一步还是走对了。
老太监皱紧了眉,“那边没规没矩的是哪个?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些什么。”
许世友看了一言顾惜年,见顾惜年目光沉静,并无多余的表示,心中有了数。
“那个名叫绿娥,原是清平县主身边的丫鬟,昨夜有人投毒,在清平县主房中侍候的就只有她一人,所以等会本官回去府衙,是要细细的问一问的。”
“她还在喊冤呐。”老太监撇了撇嘴,“倒真是想问一问,她究竟冤在哪里了。”
顾惜年点了点头:“公公既然想问,唤她过来便是。”
老太监笑呵呵的,面色不变心中暗惊,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他来顾府只是要传旨,真的多嘴管起闲事来了?
这顾府,如今可是个烫手山芋,牵系各方势力。
昨儿皇后娘娘都因为这位顾家大姑娘,被杖杀了院内所有的奴才,落了个好大的没脸。
下个月七皇子与顾大姑娘的婚期也要到了,虽然顾惜年已请求解除婚约,然而圣意难测,顾家六条人命是为了护国护民而没的,惨成这样了,婚事再没了,天下人要怎么看皇家?
悠悠众口难堵,即使是皇上,同样也是为难。
老太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并不代表他能够揣测出皇帝的每一个决定。
这位顾家大姑娘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绿娥此时已被带到了众人面前,围观的百姓未散,颇为兴致盎然的看着。
仗着周围人多,绿娥跪下来,哭哭啼啼的说:“奴婢进府时还不懂事,自小被教养着要好好伺候主子,对大姑娘忠心耿耿,奴婢记得清清楚楚,一日都不敢忘。”
“你的意思,我是冤了你了?”顾惜年冷笑,“光喊一声冤枉救不了你的,要么你把证据拿出来,要么你跟许大人回去,他那儿有都是法子让你张口。”
绿娥把心一横,继续说下去:“奴婢姐妹两个一直伺候在大姑娘的身边,昔日,大姑娘也是将奴婢等视作忠仆对待,凡事皆不提防。”
“如今,听说绿珠得罪了大姑娘,已经下了大狱,生死不知,大姑娘一回到家中立即对奴婢出了手,昨晚明明是大姑娘打晕了奴婢扔在床上,等奴婢醒了,又说药碗有毒,又说内外勾结,奴婢冤枉,奴婢真真儿的冤枉。”
“奴婢斗胆猜测,是不是奴婢姐妹在无意之间听到了顾家的秘密,因此大姑娘彩急着下手了?”
顾家的秘密,这几个字真算得上是相当吸引人眼球。
连老太监都瞬间耳朵轻轻动了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顾惜年怒容满面:“既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了,你无需欲言又止,索性当面说出来,我们顾家有什么秘密,需要靠你来保守?”
绿娥心里本来存的是点到为止的心思,想让顾惜年有所顾忌。
不想顾惜年一身傲骨,相当硬气,丝毫不屑于这种威胁。
绿娥对上了顾惜年的眼,被她双瞳中央泛起的嘲讽给刺激的面色通红。
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清楚,绿珠已在天牢内,她注定是指望不了的了,若是她再不想些办法,怕是难逃一死。
绿娥有点豁出去了:“顾老将军的书房内,有一只锦盒,那盒子放在最内侧书架的顶上,放的应该是顶顶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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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顾家之殇
这一日,乃是顾家百年之间,最荣耀光彩的一天,顾家拿六条命,挣回不朽之功,将整个顾家的声望,推至极点。
这一日,也是顾家百年之间,最悲怆萧条的一天,府内成年男儿皆是征战不归,马革裹尸,留下一门孤寡,凄凄惨惨。
这一日,更是顾家百年之间,最大之危机集中爆发的一天,内忧外患,人心惶惶,无人考量着雪中送炭,倒是不少人等着落井下石。
这一日,顾惜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明了,她侥幸保存下来的一条命,应该要做的是什么,能运用手边有限的理论,可以做的又是什么。
顾惜年的眼底,浮现出过片片血色,一场豪赌,已开始了。
宫人们,潮水般冲了进去。
顾惜年与余氏交换了眼神,示意她与几位少夫人护在顾老夫人的身边,将老太太照看妥当。
而她自己,身形一闪,便挡在了老太监的去路。
一双眸子,寒光闪烁:“公公单凭一个背主的丫鬟情急之下所说的几句话,就如此踩踏顾家的脸面,如此作为,也是要代表皇上?代表了皇家吗?”
老太监怔了一下,惯然挣了挂在唇边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清平县主是在责怪咱家多管闲事喽。”
顾惜年冷着神情:“顾家大丧,府内只有女眷,老弱,自是阻不住公公的执意而为,也罢,清者自清,等公公强搜完毕,若顾家有污,顾府上下这几十口人头随任处置。”
老太监露出一丝轻蔑,心说真的要是拿到了证据,你们顾府不想被处置,还有别的办法吗?
顾惜年话锋陡然一转:“不过,若是公公的人什么都没搜出来,我顾家必是要请皇上主持公道。”
言毕,朝宫廷方向抱了抱拳,不掩脸上愤慨。
“清平县主也说了清者自清,反应何必如此激烈,既是你顾府佣仆当面举告,于情于理,咱家都得应一下不是?你瞧,府门外围着如此多的人,朗朗乾坤,悠悠众口,咱家总是要走一走过场的吧?”
顾惜年突然拍掌。
三声脆响,悠然传开。
众人的注意力,尽皆被吸引了过来。
顾惜年的神情之间已看不见愤怒的情绪,她的眼神透着冷漠,“公公今日之举,等同于是在抄家。”
“抄……”老太监被这俩字吓了一跳。
不过细细一想,没有旨意,蛮横直闯,翻箱倒柜,上下翻找,必是要惊动许多,算不上是抄家,可也差不多了吧。
若是真的如顾惜年所说,什么都没找出来,这顾惜年怕真的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该如何收场呢?
顾惜年见老太监的脸上失了血色,再迅速的由白转青,而聚集来的百姓亦是越来越多,她便知道,自己要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