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厌靠在方向盘上，脑海中飘过了许多事，又像是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他掏出口袋中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用火机点燃，青灰色的烟雾一下子溢满整个车厢。
车窗被滑下，仍由外头的冷风肆意灌进来，吹散稀释那呛人浓重的烟草灼烧味，又带来一些隆冬的花木干枯气息。
那是盒中的最后一支烟，印着梅花的空壳被陈厌捏皱，隔着车窗掷入外头车旁的垃圾桶中，划出一道淡黄色的弧线，像是秋天的尸体。
这无边的寂静和脑海令人疯狂的喧闹几乎要撕裂陈厌的神经。
他再也忍不住，掏出手机，拨通那个电话。
嘟嘟声响起的瞬间，周遭一切困扰他的事物开始腐败、消逝。
剩下的是纯白、安宁和温暖。
-
琼曳是在清吧接到这通电话的。
她心烦又担心，又正好接到后辈的生日宴邀请，于是来清吧喝酒消遣，希望能通过酒精来排解心中的抑郁情绪。
彼时童今已经与她交流完毕取证的信息，那边已经开始走程序了。
整件事情可以说都是琼曳瞒着陈厌自作主张做的，拿走u盘是，联系律师是，开始取证也是。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到陈厌的电话，琼曳心中的第一感觉是惊慌。
她深吸一口气，找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缓了缓神，然后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风声和沉默。
琼曳又“喂”了几声，才得到回应。
“琼姐。”陈厌的声音有些沙哑。
琼曳愣住了。
因为这声音中带着清晰可见的脆弱。
就像是孤身的孩子，怕黑的时候发出的呼唤。
她不由放轻声音：“怎么了？”
陈厌顿了顿，然后问：“你是不是拿走了我的u盘？”
琼曳的沉默让对面立刻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陈厌并没有怪罪她，甚至没有奇怪她的做法，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说：“所以当我问你原因的时候，你会像以前一样，说这些只是来自大人对孩子的保护欲吗？”
琼曳张了张口，没有能够回答上来。
她闭上眼，又张开：“这次不一样，陈厌。”
“哪里不一样？”他难得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穷追不舍。
“你不了解夏翼，他不会让你全身而退。”
陈厌冷笑道：“你很了解，我知道。”
琼曳顿了顿：“别闹。”
“那又怎样，他大可以报复我。”
“你还是小孩子吗，尽干赌气的事？倘若他想搞你，你可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琼曳音调拔高。
“琼姐，我真的不明白，”陈厌的语气有些固执，“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一昧阻止我，甚至拿走我的证据？”
琼曳捏紧手中的水杯，声音却十分冷淡：“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这确实是出于对你的保护欲。”
说完，她听到对面发出一声嗤笑。
“别了吧，琼姐，”陈厌的声音透过听筒，听起来没那么真实，“这是你说过最扯淡的谎话。”
“把我当晚辈，所以和我上了两年的床？”
——嘟。
琼曳恼怒地挂断了电话。
那边，察觉到琼曳的离开，后辈小男生远远离开卡座寻了过来。
“琼姐，怎么了？不舒服吗？”他轻声询问。
琼曳不好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出来接个电话。”
“哦，那边乐队的表演马上开始了，咱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
坐下没多久，琼曳便不经意间喝了好几杯酒水。
不只是因为烦躁还是刚刚的那通电话，今天的她格外地没有节制。
出门的时候，她脚步都有些飘忽。
“琼姐，需不需要找人来接一下你？”那小男生问道。
琼曳想摆手，但手都举不起来，人就斜斜地靠在了座椅上。
她眼下酡红，睫毛眨动的速度缓得令人发慌。
那男生无法，只能拿走琼曳的手机，人脸解锁后打开通讯记录。
记录全是同一个号码的未接电话，大约有十几条，他犹豫着拨打过去。
电话瞬间被接通。
“不接我电话？”低沉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愠怒，听得小男生一愣。
他有些结巴道：“那个，琼姐喝多了……”你方便来接一下吗。
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打断了。
“你是谁？”
“她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
“她和你喝酒了？”
“你们在哪？”
男孩将手机话筒拿得远了一些，直到那边停止质问。
“先生，您别着急，琼姐她……”
陈厌忍无可忍：“不准喊她琼姐！”
第38章 chapter 36
这是一条热闹的酒吧街，即使是主干道人迹全无的凌晨，也可以见到这条街道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由于这附近就是大学城，所以顾客都是些年轻人，没什么节制，喝醉了半夜躺在街头睡一晚的也大有人在。
顾允本科就是附近的艺术学院的学生，因此从大学时起就常来这边饮酒。
毕业之后，他就被星娱的星探挖了过去做练习生，在公司辛苦训练了好几年，才得到一个出道的机会，混出头进了娱乐圈，成了个十八线的小偶像。
刚进公司的时候，顾允就知道，他们公司有个重量级的大前辈，顶流花旦琼曳。工作人员包围，资源顶级，万事优先，是他们这样的新人可望不可及的。
顾允记得自己唯一一次在公司看到琼曳是一个雨天。
他们团那天点了外卖，下雨路滑，送外卖的摔了车，将外卖洒了，落汤鸡一般过来给他的队友道歉。
队友饿极了，气得臭骂了外卖员一通，顾念以前就知道这人的脾气，不敢劝，只能沉默站在一边，看着那中年大叔不停道歉。
正当队友要让外卖员赔偿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个好听的女声传来：“我多点了几份饭，你们拿去吧。”
顾允抬头一看，灰色oversize卫衣下，是个瘦小但气势十足的漂亮女人。
她戴着个大大的圈状耳环，灯光下晃了顾允的眼睛一下。
“琼姐……”队友见到大前辈，一下子熄火了。
门口的琼曳叫走外卖员，身旁助理递给男人一条干净毛巾，得到了男人感激的笑容。
她轻飘飘看了那呆愣的队友一眼，上挑的眼尾带着冰冷的水光，黑白分明，嘲讽毕现。顾允都不由为此手脚发汗，羞愧难耐。
所以当自己生日这天，顾允根本没有想到会收到琼曳的祝福短信。
他或许是得意忘形，脑子一热，还没等仔细思考，就回了条邀请信息过去。
发了过去之后，顾允立刻后悔了，琼曳是什么身份咖位，他怎么好邀请人家喝酒哇。
但撤回时间已经过去，他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后悔莫及。正在这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
他立刻打开锁屏，却看到琼曳的消息——
她竟然同意了。
冰冷街头，顾允嘴角呼出白气，一手虚虚扶着琼曳，一手捏着手机，再一次悔不当初。
自己怎么会想不开去邀请琼曳，还把人家喝醉了。
刚刚电话里的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是谁，口气与琼曳那样熟悉，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想到这里，顾允叹了口气。别人或许会把今天这个插曲当成是往上爬的阶梯，但他只觉得担忧。
因为琼曳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那么克制清醒的一个人，怎么会将自己灌成这样？
天气实在是冷，顾允的手都快冻僵了。
他的朋友从一旁的车内出来，瞥了一眼琼曳，道：“到车里等呗，暖和。”
顾允用力摇头：“车里都是大男人，被拍到乱写就不好了。”
朋友轻笑一声：“这大晚上的，根本没有记者，你别瞎操心了。”说着，打开车门就要将琼曳接进车里。
顾允不太舒服他这种态度，皱眉道：“你做什么，别拉拉扯扯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朋友这么讨人厌。
他们还在争执，没注意到远处一辆车正在驶来，黑色车身隐没在黑暗中，吱呀一声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窗下滑，露出一个男人的侧脸。
刹时，顾允和朋友的动作都止住了。
他朋友难以置信地看着车内，语调有些颤抖：“陈、陈……导？”
陈厌眼神锋利，落在他们搁在琼曳手臂的双手上，一下子拉开车门，揽过琼曳。
“谁是刚刚打电话的？”他语气冰冷，警告地看了一眼那个想要将琼曳拉进车内的人。
顾允吞了口唾沫，道：“是我。”
陈导？陈导不就是那名头正盛的新锐导演陈厌吗？
之前还看到两人在综艺里被磕cp，热度都火过老牌的一对圈内夫妇了。
他一直以为两人只是合作炒热度，难道？
陈厌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多谢你，人我接走了。”
顾允如梦初醒，连忙帮他将人送到副驾。
陈厌弯腰替琼曳戴上安全带，顾允站在一旁，明晃晃看见刚刚还毫无反应的琼曳，一把搂住了这位大导演的脖子。
嘴唇相贴，她面色酡红，气息不稳地小声唤陈厌的名字。
顾允整个人都呆住了。
陈厌似乎也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摘下琼曳的胳膊，转头对顾允道：“你看见什么了？”
顾允猛得摇头：“没有，什么都没看见！”
车门关上，引擎启动，黑车远远离去的时候，顾允还在愣神。
“做什么？快走了！”他的朋友拉开门唤他。
顾允反应过来，钻上车。
“怎么了，看见啥了脸色这么难看？”他朋友狐疑地看他。
顾允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笑道：“没什么，快走吧。”
朋友将信将疑地发动引擎。
-
次日清晨，酒店。
琼曳在一阵昏沉中醒来，刚睁眼便感受到太阳穴抽痛。
她捂住额角，脑中一片混沌。
过了半晌，她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脸色瞬间僵硬，看向四周。
陌生精致的装修，白色被单枕套——
琼曳记得这是自己拍戏时住过的某家高级酒店。
她猛得掀开被子，但身体一阵发软，眼前也发黑，一下子站不稳，扶着墙壁就要倒下。
“你宿醉，身体还没恢复好，躺着休息。”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这是个套间，高级套房，琼曳身体紧绷，看向外头。
陈厌似乎刚洗完澡，发丝还在滴水，脖子上挂着毛巾就走了进来。
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分明的腹肌直接袒露在琼曳面前。
她耳尖瞬间红了，瞥过脸，神情愠怒：“你最好给我好好解释！”
陈厌轻笑了一声，笑中泛着冷意：“你想听什么解释？你喝醉酒，然后被我趁人之危了？”
琼曳抬眼瞪着他，眼圈有些泛红。
“你衣服呢？”她问。
“哦，”陈厌指了指卫生间，“给你吐脏了，扔了。”
琼曳愣了，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一股酒气，还是昨晚的衣服。
陈厌还真的就一晚上没碰她。
第39章 chapter 37
“在问我对你做了什么之前，先想想自己做了什么。”陈厌丢下毛巾，坐到床边开始刷手机。
发丝的水珠滴落到脖颈上，顺着锁骨下滑，勾勒出他肩胛肌肉优美的线条。
琼曳面上发热，不太想去看陈厌。
她心中重复着陈厌刚刚说的那句话，自己做了什么？
一时间，昨晚酒精上脑之后的记忆全都回笼，冰冷的街道、滚烫的嘴唇，还有一旁目瞪口呆的顾允。
琼曳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想要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被篡改。
但不管她怎么想要证明那是个梦境，嘴唇的触感不会骗人。
她看向陈厌，而后者也正巧看着她。
四目相对，琼曳忽然又觉得下唇划过那熟悉的感觉，一下子脊椎如同触电，腾得站起身。
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
她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东西。
陈厌好整以暇的看她无头苍蝇半乱转：“在找什么？”
琼曳头也不抬：“我的包和外套。”
陈厌一指沙发：“就在你手边。”
琼曳低头，这才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一直就摆在眼前。
而刚刚她跟瞎了似的，什么也没看见。
主要是陈厌那白花花的肉体太晃眼了，琼曳懊恼地在心中抱怨。
“我要走了。”她拎起包。
“等会。”
床上的男人皱眉，起身，走到她面前，脚步不快，但因为那些大片裸露的肌肤，使得琼曳快要窒息。
随着他的逼近，琼曳似有若无地闻到了酒店洗发水混杂水汽的香味。
“做什么？”
陈厌不太高兴：“我大老远把你从男人堆里救出来，被你吐了一身，你倒是香喷喷睡了一觉，转身就要走。”
琼曳也不高兴，脸色尴尬：“那你要怎样。”
“坐下，”陈厌指了指沙发，“我让酒店的人给我买衣服去了，我暂时走不了，陪我聊聊天。”
琼曳动了动嘴，但还是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犹犹豫豫地坐下来。
她放了个抱枕在两人中间，以此作为墙壁隔开陈厌的肉体。
陈厌失笑：“你以为我想光着。”
琼曳红着脸瞪他一眼。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肌：“你没看过吗？还脸红。”
琼曳简直要炸毛，“你要聊什么就赶紧的，别满嘴跑火车。”
陈厌不逗她了，脸色沉静下来。
琼曳立刻觉得周围的气氛变了许多。
“为什么出去喝酒，还喝那么多酒？”陈厌道。
“……”琼曳噎了一下，但还是道：“心情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