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年轻清脆,全然听不出已经四十多的年纪。
外头的保镖听见呼唤,小跑进来,给白羽解释道:“这位是琼曳小姐。”
白羽闻言,还是紧皱眉头,打量着琼曳。
尽管琼曳十分憔悴,但无疑还是美的。
甚至带着轻微的易碎感,像是快要枯萎的玫瑰,有着疲倦的媚态。
琼曳美得很有攻击性,不像是她,像是枝无害的香水百合。
保镖有些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氛围,主动又解释了一句:“琼小姐是陈导的合作伙伴。”
白羽这才回过神似的,点点头:“同事啊。”
她露出营业性质的笑容:“你们来看小厌吗?”
王漱有些不高兴,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白影后哪儿哪儿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他心中品了品她的态度,好久才回过味来,觉察出那种不对劲的来源。
——就像是她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琼曳是另一个被绑架的受害者一样。
但出于职业素养,王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扶着点滴架,站在一边。
琼曳却一反常态,出口的话隐隐有些呛声的意思:“作为家属,来得有些迟吧?”
白羽愣了愣,似乎是没想过琼曳会有所反击。
她在高位呆得久了,从未仔细往下看过,这时才被琼曳吸引了注意,多看了她两眼,“你是那个,和我儿子一起被抓的。”
琼曳没回答。
“我和他说几句话。”她说。
白羽看了看陈厌,又转头看了看琼曳:“他昏迷呢。”
“是吗?”琼曳轻笑一声。
白羽不知所以,又看了一眼陈厌,这一眼却把她吓了一跳。
刚刚还紧闭双眼的陈厌现在却睁着眼睛,看向门口。
“妈,”陈厌的声音十分沙哑,“让她进来。”
白羽这才勉强道:“好吧,小厌让你们进来就进来吧。”
说着,她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陈厌眼皮都懒得抬:“你出去等一下。”
白羽腾得站起来,高跟鞋笃笃笃地敲击着地面,气势汹汹冲到陈厌面前,道:“你怎么能对妈妈这么说话?啊?你还孝不孝顺?”
陈厌扯扯嘴角,“我能叫你一声妈,已经很孝顺了。”
他抬抬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白羽脸上青红交错,最后还是摔门而出。
门关上,琼曳让王漱也出去等她,她单独和陈厌说两句话。
王漱虽说不愿意,但看琼曳坚持,也不好拒绝,只好也出去了,顺便替他们把门关上。
琼曳上前,坐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所以是我想的那样吗?”
陈厌:“哪样?”
琼曳吸了口气:“夏翼。”
“嗯,”陈厌点点头,“很明显不是吗?”
琼曳的脸色很难看,她没想到,最后得出的答案竟然就是自己不愿意去想的那个,“他……他和你的父亲……”
陈厌打断她:“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难道和我无关吗?”琼曳瞪大眼睛,“难道我没被绑架吗?”
陈厌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是我不好,我大意了。”
琼曳愣了愣,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陈厌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一开始参加这个节目就是为了……?”
陈厌接话:“保护你。”
顿了顿,他继续道:“只是我没想到学长被夏翼收买了,最后弄成这样,所以是我没考虑周到。”
琼曳皱起眉头,声音都有些颤抖:“陈厌,究竟是什么证据,能让他下这样的狠手?”
一室寂静。
过了好久,陈厌才叹息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第34章 chapter 32
陈厌的童年是在电动三轮车的马达声中度过的。
他父亲是个没什么学历、木讷而沉默的男人,但会在节日的时候买上两支光秃秃没包装的玫瑰花,插在车篮里。
这样陈厌的妈妈抱着他坐在后座的时候,就可以看见那红彤彤的花苞在风中摇晃,划出笨拙的浪漫。
每次买花的时候,陈父总是悄悄拉过陈厌,往他手里塞两枚硬币,让他带着母亲去路口喝一碗糖水。
这样,他就得以有时间,去隔壁的市场,偷偷买来那两朵玫瑰。
那时的陈母还不是“白影后”白羽,而是白绮兰。
陈父长得高大,唤起他母亲的时候却格外温柔,“绮兰、绮兰”地叫着,成天乐颠颠地给他母亲端茶送水,捶背捏肩。
陈厌觉得父亲对母亲已经足够好了,可是令他不解的是,母亲那张美丽年轻的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家里开的小摊生意不好的时候,她喜欢趴在车把手上朝远处看。
小小的陈厌从母亲眼中看到的是许多云彩和湛蓝的天空。
“妈妈,”孩子的感知总是透着股异样的敏锐,“你要走吗?”
白绮兰只是笑着摸摸陈厌的头:“……瞎说什么呢。”
后来陈厌知道了,大人的事情很多时候是问不得的,于是便没有再开口过。
首都的冬天冷得刺骨,十岁的陈厌刚刚上完学校的课,外头的天就黑了。
他背着书包,已经习惯一个人走到自家铺子那里,然后趴在塑料板凳上写作业。
但那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摊开书,吸溜了一下鼻水,正要掏出笔开始写,妈妈却突然说:“煤气没了。”
陈父正在一旁整理食材,听见这话,连忙答应道:“我去街对面充,你们在这儿等会。”
小陈厌还在思索着“煤气到底是怎么被装到那大罐子里面的?”,“为什么大罐子是硬的,不像气球一样是软的?”这样的问题,没有意识到远处来了个人。
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夏翼。
他那时真是年轻啊,戴着金边眼镜,气质儒雅,岁月隐隐的风霜只是给他带来了更具层次的成熟,而非老态,譬如熟成的和牛、窖藏的红酒。
陈厌明显觉得自己的母亲状态不太对劲。
白绮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面容,甚至掏出了一片破旧的化妆镜照着,涂了街角日用品店买的十几块钱一支的口红。
她本来就很美,纯净而年轻,唇上一抹淡淡的粉让她显得更加娇嫩欲滴,惹人采撷。
夏翼走近了,果然目光在白绮兰身上停了一会。
白绮兰充满期望地看着他,直到他缓缓开口:“……给我来两个烤冷面,加面加蛋少醋,不要香菜。”
她眼中的光又瞬间黯淡下去。
但这样的失望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男人走前给白绮兰递来一张名片,笑容看起来无比亲切:“你外形条件很好,我们剧组正在招女主角,你很符合,可以来试试戏。”
白绮兰握着那片名片,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一刻也等不及,当天晚上就直奔片场而去。
陈父久久没有回来,白绮兰只好让十岁的陈厌坐到凳子上,替她看着铺子。
陈厌懵懵懂懂点头,听话地坐上凳子,还以为母亲拿着餐是要去剧组送货。
那晚白绮兰穿的也是一抹白色长裙,陈厌眼尖地看见上头有一滩油渍。
他年轻的母亲消失在冬日的街道尽头,当晚没有再回来过。
就像他高大的父亲一样。
陈厌守着摊子,等了很久很久,都没等到他父母的归来。
但他又不敢走,怕走了,爸爸妈妈就找不到自己了。
于是冷风中,十岁的陈厌在塑料凳子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他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走过来,边打着他家牌子上标注的电话边抱怨:“什么人啊,把小孩扔在这这么长时间。”
那女孩十几岁的年纪,水灵灵一双眸子像上挑,化着淡妆,像是附近的大学生。
电话一通通打过去,都是关机,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女孩只好帮他报警。
“到时候你跟着警察叔叔一起,他们会帮你找爸爸妈妈的。”她蹲下身子摸摸陈厌的脸蛋。
她指尖凉凉的,让陈厌打了个哆嗦,“好的,姐姐。”
女孩走了。
警-察来了。
再过了一会儿,远处又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发生了什么?
陈厌从那之后都在努力回想,却再也无法想起女孩走后的记忆。
直到许多天后,他的母亲再次出现,头戴白布,哭着将陈厌拥入怀中,说:“爸爸车祸去世了。”
白绮兰的怀抱很温暖,甚至滚烫。
但陈厌却错觉,这温暖不敌那夜冰冷的指尖。
医生诊断陈厌为应激性自我保护失忆,建议白绮兰带着他好好修养,不要给孩子过大的压力。
白绮兰抹着眼泪带陈厌离开了那高级的奢华私立医院。
离开医院的路上,陈厌坐在进口轿车的后座,心中有很多的疑惑,为什么爸爸死后妈妈就把三轮车卖掉了?为什么妈妈突然穿得好漂亮?为什么他们要搬进大房子了?
但陈厌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在那之后的两年,陈厌很快就有了一个新的爸爸。
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爸爸”这样的身份,是可以被替代的。
夏翼摆出一副慈祥的外皮,将陈厌母子接到老宅,饭桌上很热闹。
有问白绮兰什么时候要孩子的,有问夏翼最近新工作的,还有一些冷嘲热讽的,就是没有人跟陈厌说话。
一顿过年的团圆饭,被他吃得像是在守灵。
陈厌从那时就很讨厌这个继父。
不是因为对他的无视,也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种处于记忆空白的不信任。
这种感觉就像是,夏翼是他父亲死前,最后一个接触过的嫌疑人。
怀抱着对于父亲死亡真相的探寻,也是出于对自己记忆空白的探寻,陈厌之后找了好几次附近的店面询问,都是没有结果。
这种无结果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前一阵子,他终于调出了一段尘封了多年的监控录像。
第35章 chapter 33
“监控录像?”琼曳皱起眉,“都多长时间了,还能找到?”
陈厌眨眨眼,从身旁的外套口袋中掏出一支u盘,“当时出事的街角有家店铺,后来倒闭了,但老板还保存着当年的录像。”
那支u盘小巧玲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琼曳接过来,来回看了两眼。
“夏翼要的就是这个?”
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就算再怎么重要的证据,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到这种程度吧?
陈厌一眼就看出琼曳想说什么,解释道:“录像能看到肇事司机的脸。”
琼曳还是很疑惑:“可司机不是已经抓住判刑了吗?”
“他确实是那辆车的车主,但开车的不是他,”陈厌声音放缓,“当天开车的人,拿了他的驾照,酒后驾车。”
一股异样的恐惧爬入琼曳的内心。
她动摇的眼神尽入陈厌的眸子,他低低地笑了,眼神阴沉得可怕。
“开车的人,就是夏翼。”
头晕目眩。
琼曳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曾经在自己面前表演好好先生的男人竟然背地里是个逃脱法网的杀人犯。
她身体虚浮,陈厌坐起身,轻轻扶了她一把。
“……你母亲知道吗?”琼曳略微侧头,避开陈厌的触碰。
她面无血色,苍白如纸,仿佛一碰即碎。
陈厌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不知道。”
他停顿了一会,琼曳敏锐地察觉出他这句话后面还有下文,于是安静地等他说完。
“……我也希望她不知道。”他补充。
琼曳已经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这几天她经历的冲击太大,已经超出了大脑的接受范围,使得她现在的思考都有些迟钝。
她紧紧捏了捏手指,让指甲扎入肉里带来刺痛,希望能以此促使自己的神智变得清醒。
“真的只是巧合吗?就在那一个晚上……”她细声道。
陈厌换了个姿势,扯掉手背上的滞留针,摇了摇头。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琼曳说:“故事讲完了,你可以走了。”
琼曳转头,双眼紧紧锁住陈厌的眸子,希望能从中看出点什么。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非要进这个圈子,你说是为了复仇,”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所以那并不仅仅是针对我的,是吗?”
陈厌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良久,才眨了下眼睛,表示同意。
外头传来王漱的敲门声:“曳曳,我们得走了,外头有媒体的人混进来了。”
琼曳站起身,看向沉默的陈厌,道:“真的不值得。”
“什么?”陈厌抬眼,语气有些疑惑。
琼曳心中拧了拧,还是说了出来:“我说你不值得为了仇恨,付出自己的人生。”
“我只是让该坐牢的人坐牢,”陈厌道,“该受惩罚的人受惩罚。”
琼曳吸了口气,“我知道,但是你没必要这么拼,这个圈子没有秘密,到时候你也会受牵连的。”
陈厌笑了,笑声短促而冷淡。
他说:“琼姐,你觉得我在乎吗?”
外头王漱又敲了敲门,这次的声音有些着急。
陈厌歪头看了一下门外,然后道:“证据我到时候会移交公安机关,说真的,我不想连累你……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琼曳的拳头捏紧,又松开:“所以那之前的接近都是为的什么?只是保护吗?”
陈厌怔了一瞬,飞快答道:“不是。”
他说:“我和你说的也都是真的,但我没想到会查出这样的结果。”
琼曳皱着眉,眼圈有些发红:“就因为这样的结果,你就要退缩了?”
陈厌抓了把头发,有些烦躁:“夏翼的手段你想不到的,我是真的不想连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