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次偶遇应该会成为我人生中小小波澜的其中之一罢了,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要我们不再联系,那一瞥很快就会石沉大海。
博士期间我主攻文艺学,毕业要求必须在国内核心期刊发表3篇论文或者在权威期刊发表一篇论文。博三之前我已发表核心2篇,新学期开始时着手的那一篇本应该是两手准备,冲权威的同时保核心。巨大的学业压力使我没有闲暇时间关注外界其他人、其他事,我想博三毕业留校工作,赶紧赚钱买房,不想迷迷瞪瞪地读到博四博五去,所以每天忍受着学习的枯燥,一个字一个字往脑袋里念。
但我学着学着,老想起那两个人,郁盛和易升,想前者时总是很恨,想后者时充满了眼泪。
开学后我每天跑图书馆,F大图书馆资源不够用,就坐地铁去市立图书馆。有一天下着大雨,我独自一人去了上海图书馆,古籍阅览室在二楼,由于书目众多,图书管理员热心地指导我检索方法,正当我刚有些头绪,胡天胡地徘徊在高大的书架中时,忽有人拍了拍我的背。
我回头平视,一件蓝白条子衬衫映入我的眼帘,再抬头,便是郁盛刚毅的脸了。
——差点使我岔了气。
短期内的再重逢来得特别突然,我下意识退后了两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我又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他面色明亮、不矜不伐地凝视着我,深黑的眸子里带着错综复杂的感情,让我不明白他感到意外还是欣喜——不过的确是那个人,那个令人看不透的人。
我又退后两步,习惯性将头发撩到耳后,可我已没有头发可以撩,多余的动作增添了一丝尴尬。鉴于环境特殊,我只能小声说:“真巧。”
他轻轻“嗯”一声:“带外国友人过来参观一下。”
我看到前台有个金发的老头正在跟图书管理员说些什么,非常热情的样子,在我这边我甚至能听到他高低起伏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也许是变了味的中文。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胡乱地指了个方向,“我先走一步。”
“等等!小艾,你还在读书吗?”他叫住我。
“读啊,为什么不读。”我半回头看着他。
他两手背在身后,笑笑:“挺好的。我已经毕业两年了。”
我不能说他毕业两年都没找过我我能做到完全无所谓,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早已变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陌生人。
“你结婚了?”他的目光落在我搭在书包肩带的左手上。
“不结婚怎么,你要找我结婚么。”我信口胡扯道。
他接得很快,笑意盎然:“也不是不行。”
“你很勉强。”我的目光又开始咄咄逼人了,在图书馆对“陌生人”发火之前,我决定规避这个意外的可能性,“我很忙,你自便吧。”
我的心情被影响后,再无心学习。只好背着书包迎着大雨空手而归。
晚上,我毫无意外地收到了郁盛的好友申请,由于我的微信号同qq号,不知是有人告密还是他歪打正着。我恐吓段林安:“你没出卖我吗?”
“我拿我的年终奖发誓,我没有。”
“暂且信你。”
“啊呀你别理他!有妇之夫你和他扯个屁?”
“不想扯,只不过,很好奇他想干什么。”
我这句显然是违心的。
下午他说的“也不是不行”,已然将我平静如湖面的心情搅得稀烂。有些人虽然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他在不在也不再重要,可一旦他出现在你面前时,过往陈旧或鲜明的爱恨都会重新浮出水面,快乐和辛酸的往事同样接踵而来,而你们之间的纠葛,也只会随着情感的复杂化而变得越来越多。他对我来说就是那样的。
因为我曾经喜欢他,太深太深了;我被他辜负,也太久太久了。
第28章 他在我脸上没能找到惊喜,……
我喜欢郁盛,远胜于喜欢易升,这是我在和易升接触时我对自己进行鞭笞后得出的结论。你们可能也发现了,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可以盖过对一个男人的喜爱,即使不爱他,我也差点嫁给他。值得庆幸的是,还好易升没有包容我,如当时真的结了婚,后面再遇见郁盛,大约会有精神出轨的可能。
——因为郁盛即使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出现在我面前、重新得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我就心旌动摇了。
2015年秋天,段林安找到了新的伴侣,名叫彭柯,上海本地人。他是她学校的体育老师,为人敦实憨厚,不爱打嘴/炮,属于比较内向的类型,整体风貌与裴元截然不同。据说是段林安先追的彭柯,不过也可能因为他本来就喜欢她,只是忍着没说出口,段林安告白的那天他们就直接在一起了。为此我起初很庆幸,因为她终于从上一段恋情走出来了,对爱情重新抱有了希望和热情,然而过犹不及,用现在的话说,我就是一个字,酸。
段林安平时一周至少有3天会来我住处玩,周末过来的几率高达95%,但是自从她谈恋爱之后,她就不怎么来了。我说她见色忘友第一名是也,她不否定,还继续冷落我。国庆长假期间,我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默默地刷着她和彭科同游大连的朋友圈,我偶尔会想起郁盛,想他会不会也与女友一起出游了,还好他不发朋友圈,以免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又会扰了自己的心情。
跟小黑躺在家里的时光过得非常慢,才两天过去,我就已经有了度日如年之感。晚上我抚摸着小黑滑溜的后背,对猫谈琴道:“为什么我这么孤独,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孤独吗?”
小黑眯着眼,明明醒着却懒得瞧我,胡须微不可闻地抽了一下。
“坏小黑!”我拍在它背上,“你也不理我!”
这只高傲的小母猫飞快跳下床跑出了客厅,到阳台睡大觉去了,我叹了口气:“我还不如你会享受孤独。”
电视机里人声鼎沸,喧闹的场景在我面前一幕幕划过。每次看家庭剧我都会很难受,因为我羡慕那种人多事杂的家庭,虽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至少算是个家庭,他们彼此联系着、记挂着、扶持着,小打小闹或者大吵大闹都是拆不散的。姐姐活着的时候,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要她在,我就会有安全感,我知道生活的归属在哪,我知道路该往哪里走,而现在呢,孑然一身,无以为家。
段林安忙着恋爱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连她这个朋友也没有了,我连小黑也没有了,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还能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和精神支撑吗?我还会有努力学习和生活的动力吗?我所见所闻,所喜所悲,再也没有了分享了人,那我的见闻和悲喜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人生将会变成一场虚空吧。
那一天还远吗?小黑终归要比我早走,而段林安,也会成为别人家庭中的一员,我应该早些习惯……
3号那天上午,我久睡不醒,睁眼时饿过了劲,爬起来一看手机5个未接电话。两个来自段林安,三个来自院里教授。我先回了教授的,他知道我留在上海无事可做,便给我布置了一堆临时任务。段林安再来跟我说她帮我买了礼物、回来的时候会带给我时,我已经没多大惊喜了。
“这么冷淡?你怎么了?”她狐疑的口气。
“没怎么啊,日常惆怅呗。”
“你有啥可惆怅的,找点事做啊!下午干嘛?”
“准备吃个泡面,然后收拾东西去学校,指导几个研究生学妹写论文。”
“哟,够敬业啊!那我请你吃个蒸鸡好了,泡面没营养。”
“这么远怎么请?”
“我给你点外卖啊!”
十二点,我果然收到一份清蒸鸡的外卖,小哥连砂锅一起送我,从外观看来就价值不菲。我拍了个照片给段林安:“这玩意儿太寡淡了,不好吃,酱料只给了一袋椒盐。”
“营养和好吃二选一,别要求太高!”
“我想等你回来请我吃火锅。”
“你上火好了吗?”
我摸摸嘴唇上的火泡:“暂时还没有。等你回来就好了。”
“行吧……你多喝热水。”
我心想这个女人怎么也开始“多喝热水”,莫不是徘徊在渣女边缘了,居然糊弄我!但我还是不敢说她,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好友,很珍贵的。
有工作也好,总比待在家跟小黑大眼瞪小眼强。我比约定时间早半个小时到了F大图书馆小组研究室,果然一个孩子都没来,空空荡荡只有我。我拉了凳子坐下,微信语音忽然响起来,吓得我赶紧关静音,解锁发现来语音的竟然是郁盛,我更吓了一跳。他,怎么会?
我出去瞧了一眼,没人注意到我,我便把门带上。一口气提到胸/口,正当我准备好嗓子准备接听时,他取消了语音。我跟他的对话框仅剩一个“对方已取消”,显得尴尬又突兀了。
能有什么事呢,我盯着手机出神。
因为一个电话,我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隔一会儿就想到他,想起手机,查看消息,一次次失望。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不就是一个没接到的电话么?没接到会怎么样,难不成少块肉?
哼!
下午五点半,几个学弟学妹们都乏了,产生厌学情绪,其中唯一的一个男孩还提议聚餐。我警告他们不要松懈:“十一过了就要交开题报告,你们到现在方向还没拎清,不能尽想着玩。”
“没有尽想着玩儿啊,我们已经苦学了三天,还没享受过假期。”一个学妹委屈道。
“是啊学姐,我们一起聚餐吧,难得吃个饭。”
“就是学姐,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们得感谢一下你啊,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这些小孩擅长撒娇和死缠烂打,拉着我的胳膊弯弯绕,把我拉出了图书馆。下馆子这种事万万不能做,我是要留校当老师的人,怎么能让学弟学妹请客。于是我退一步:“吃饭可以,只能去食堂,大家AA,不然不去。”
由于我态度过于强硬,他们只好依我。我们一行6人去了F大最好吃的食堂,准备点个烤鱼和麻辣香锅,正好我最近吃得寡淡,好歹也得吃点刺激的过过嘴瘾。
F大食堂到晚上10点都还会有很多人,更别说饭点,全是二十岁左右正能吃的年轻孩子。我已经26虚岁,战斗力没有他们强,只找了位置安静等待他们去各个窗口排队。等菜的期间,我又一次查看手机,没有郁盛的消息。
我对中午那个电话好奇极了,他究竟想跟我说什么?早说我就直接接了,搞那么些深呼吸作甚!
我懊恼地观察着郁盛的头像,那是一只端坐着的、耷拉着舌头的黑色柴犬,不知道是不是他养的,模样倒是中规中矩,有种正经的气质。不过一只狗狗长得正经做什么,应该可爱才对。
我点进去又退出来,把手机收好,扣在了桌面上。
这平凡的人生中,我没有碰到过很多巧合,但次次都与郁盛有关。比如学妹们端着菜兴奋地朝我走来,我笑着望过去时,郁盛就走在她的后边。
他见我笑,他便也笑。唇角微微上扬,充满了和煦的风度。我恍惚了眼,一定是想他想疯了,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可他却是一步步朝我又来,人群中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光彩,因为他气势极强,面带春风,我的眼里和心里,不自觉地,就只剩这个人了。
他怎么在这里,不免也太巧了!
我牵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只可赶紧敛住笑意,抽了张纸巾低头擦桌子。学妹们围过来,激动地说:“学姐,我们刚刚碰见帅哥了哟!”
“哦,哦。”我冷淡回应道。
学妹拱我的手肘,说:“哎呀学姐,你看一眼,真的很帅!”
“吃饭、吃饭。”我拿起筷子佯装看不见。
“诶诶帅哥来了——”
余光中出现一道白色的影子,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来了,直到利落的嗓音落在我正前方不远处。
我们坐的长方形餐桌,三人一排,他在我对面叫住了我:“夏艾,好巧啊。”
“学姐……”
我蓦然抬头,直视那双墨色的眸子:“是的。”
他在我脸上没能找到惊喜,我也没觉得这是真的“巧合”,基于中午那个电话,我严重怀疑他是在跟踪我,但我没有证据。可如果是跟踪,那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我的心情犹如搅拌机一般内容复杂。
“你们聚餐?”
“嗯。”
我亲眼见到这一众学妹对着郁盛表现出强烈的崇拜,出于作为学姐一贯肃静的态度,机打发他走:“你一个人来的么?赶紧吃饭去吧,马上到了高峰期排队更久。”
郁盛轻笑一声,不识相地问:“在座各位介意多双筷子吗?我是国际关系学院的学长,我叫郁盛。”
第29章 但我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哭,……
这顿饭没吃几口我就饱了,心不在焉地看着盘里的菜,郁盛与在座各位学弟学妹侃侃而谈,熟络的样子让我有些反感。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我收拾完残局催孩子们回图书馆,想着晚上加个班,没准能把他们的开题逼出来。郁盛不识时务地把我拉到一旁:“既然碰见了,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眼睛尖的学妹见状,赶忙与我撇清干系:“学姐你快去,我们学我们的,明天你放心检查我们作业!”
我心里确实想去,但觉得当着大家的面轻易答应他不是很妥当,反而更容易让他们怀疑我和郁盛之间的关系,刚刚在饭桌,那一个个机灵的小眼神已经把我们猜了个遍了。我轻轻抽回胳膊:“走去哪儿?”
“随便走走,散个步,我很久没回来,你就当陪陪我。”
他的话语不失亲昵,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一众怂恿之下,我只好跟着郁盛走。
这段时间,我与郁盛之间偶遇频发,有了前几次铺垫,我再与他一并走在F大湖边的林荫小道上,心理上已不再那么生疏。我踏在辅路的石板上,他走在主路,比我低一阶,我们的头顶灰白的路灯和暗黑的柳树。秋天的风比较凉了,我穿一衬衫外套,感到有冷气入侵了我的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