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了好几张照片,想着挑一张发朋友圈吧,却感觉太随大流。但是很久没更新,实在不知道发什么,所以还是选了一张,配的是杜甫的《对雪》:“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你们肯定都能猜到我这一个只会读书的死脑筋为什么会算计朋友圈的发送频率和内容——因为我有点想郁盛了,我知道他就生活在周边并且乐意重新进入我的生活,我的心是踏实的;但他被我一唬就退,我又是不踏实的。若即若离的关系更让人焦灼。
在我放言要把他删了之后,他不找我了,而是用给我朋友圈点赞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上一次我发朋友圈分享一首歌时,他不仅点了赞,还评论说:“这不就是我之前发给过你的么,现在才听……”
我回复他:“是吗?我今天第一次见这首歌。”
我们两人之间都保有一定的高傲,绝不以卑微的方式去试探和讨好对方,即使是评论,你一句我一句也够了。
他这回说:“数月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同样出自《对雪》。可我明明发的是颔联,他却接尾联,还擅自改了一个字。我多回了一句呛他:“就你会抖机灵!”
“承让承让,你懂就好。”他大张其词。
我没再回他,不过多久,他来私聊我,问我到底懂没懂。
“我干嘛告诉你我懂了没?”我没好脸色。他这招数又酸又土不像话,但成功激起了我内心的波澜。
“拐弯抹角,看来是懂了。”
“你很烦,郁盛,为什么总是说一些废话,又不是做作业,需要你给我讲题。”
“以前做作业我也没给你讲过题。”
“……”
“因为你不需要,以及看不上。”
“你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郁盛破天荒地发了个斗鸡眼的表情,然后问:“你这两个月在做什么?”
“学习。”
“除了学习呢?”
“没有其他的。”我没有耐心和他扯。
“那就好。”他牛头不对马嘴。
我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回复,他又问:“有时间出来一起吃个晚饭么?”
“我自己在家吃。”
“吃什么?”
“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你会做饭吗?”
“你说呢!”
“介意多一双筷子吗?”
“介意。”
“夏艾,你确定要一直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我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吗?你来过吗?”
“有什么就直说,不要绕弯子了。”
我估摸着他也快对我失去耐心了。上次我骂了他,但是没有骂完,最后一件没有一吐为快的事还憋在心里:“那个和你手拉手逛商场的女人是谁。”
“原来你在意这个。”
“没有在意,只不过被我撞见了,我总不能装作不知道,还单方面接受你的示好吧。夺人所爱不是我能干的事。”
“夺人所爱?谁是谁的爱?”
“你再给我岔题!”
“她是我们大使馆曾经接待过的一个瑞士籍华裔,我只不过带她去相馆拍照,她要与我亲密无间我也没办法,说到底,她是客人。”
“这么简单?”
“你要多复杂,她早就回瑞士去了。”
“话是你在说,我不得不信你。”
“是啊,不得不信我。”郁盛自嘲说,“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说句话‘不得不’被人相信的地步了?”
“问你自己。”
“所以你明白‘数月消息断,愁坐正书空’是什么意思了吗?”
见我不言语,他便自问自答:“是我很想你的意思。”
第31章 软弱和没有立场在我身上体……
我捉摸不透他的的态度,嘴上说想我,却没有什么实质行动。而且“想我”也仅仅只是“想我”而已,又不是爱我。时间一久,我有种恃宠而骄的趋势,你们看,我竟然产生了让他说出“爱我”的渴望。
“所以呢?”我问。
“没有所以。”
他忽而的冷漠无端引起了我内心的震动,我激烈道:“那你说了有什么意思!”
“很多话说出来是不需要有意思的。你骂我的时候,我也没来反问你有没有意思啊。”
“你……”
“你总是容易恼羞成怒。”
“我没有。”
“我穿过屏幕看到了,你有。”
我想把他的嘴拍上:“你有毛病吧!谁再跟你说话谁就是狗!”
“是吗……不明白大家为什么总是用狗来下赌注,狗狗不是很可爱的动物么?”
“你管我?”
“你看,你是狗。”
“……”
“哈哈哈,开玩笑的。”他发了个笑哭的表情。
我冷着脸,很好笑吗?
“我错了,我是狗,行了吧。”屏幕上缓缓飘来一句。
“天大地大的郁盛也有认错的一天?”我无情嘲讽。
“不认错的话就要失去你了。”
他这话说得不错,但是太过肉麻,我没法接。
“你从没得到过我。”我反驳他说。
“……就算是吧,那,我还有机会吗?”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气急败坏:“怎么不论我说什么你都有话可接!”
“可能因为我有语言的智慧?”
“你变了。”
“变得如何?”
“油嘴滑舌。”
“跟裴元学的,我发现他社会适应性很强,因为他善于交际和沟通,人情练达方可左右逢源。”
“能不能别用褒义词。”我暂且还没忘记之前他说话那些捶我心门的混账话,他和段林安分手也是活该。
“并不完全是。”
“我不想提他。”
“他也变了。”
“与我何干呐?”
“我其实一直想找机会让你们和解,他是有错,为此持续忏悔中。”
“你搞笑嘞,我和你尚且没有和解,他又算什么。”
“我也一直在忏悔中……”大哭的表情紧随其后。
“得了吧。”
“真的,小艾,我很抱歉。”
“感觉不到……”
“要怎么样你才能感觉到?要我到你耳边去说?”
“你有毛病!”
“你这样我很为难,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你上次说的,还作数么?”
“我说的所有一切都作数。”
“你不问问我指的是哪个?”
“凡是我答应你的,都作数。”
“我能相信你吗?”
“就算你不相信我,我也不会再放你走了,给我个机会吧,小艾。”
“给你个机会,你想做好人。郁盛,你看过无间道吗?”
“没有,是什么梗?”
“没看过的话,我不介意再陪你看一次。”
我跟郁盛开始重逢后的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私人影院,他订了双人vip套房,选片就是《无间道》。他那会儿没有明白,我愿意跟他出来看电影的大前提,是我对过去的事已渐渐释然,我对他的记恨也随着他的百般示好淡却了。软弱和没有立场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对于爱的人,我招架不住他对我的任何攻势,光是看见他对我有热情,我就难以自持。
我们坐在按摩床上一边吃爆米花一边讨论剧情,看到电影的高潮,终于迎来那段刘德华饰演的反派与梁朝伟饰演的正派的经典对白:
“以前是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
“对不起,我是警察。”
我嫌弃地看着若有所思的郁盛:“这么有名的港片你都没看过,你在干什么?”
“学习。”
“放屁。”
“小姑娘别开口闭口就是脏话。”
“我这脏话只针对你。”
郁盛并不深究,一人独自沉浸在剧情里,看完片尾还不起身,我催他走时,他倏地牵住我的手心:“小艾,我以前是真的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吗?”
他当时的神色像极了那只黑色柴犬,忠诚正直十分可靠。而他随机应变的台词又很好笑,我问:“你头像那只狗,是你自己养的吗?”
“是……”
“你俩很像,你知道吗?”
“我……”他不明所以,倒又有点小黑犯错时被我教训的样子了。
我也拉住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去吃你最爱的肯德基。”
我们终于可以敞开心扉畅谈这些年的变化。原来他从欧洲回来就进入了瑞士驻华大使馆,主要负责口译和秘书的工作,偶尔接待外宾时会很忙,平时比较清闲朝九晚五。我想他这般也算专业对口,没白学一场,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工作,谈起时却没有什么激情。
“你不喜欢?”我问他。
“介于我父亲的理想,他想让我成为一名外交官,只是他单方面想。”他苦笑说。
“我以为是你自己钟意这一行,因为你学起来很积极。”
“如你所见,我学什么都挺积极的。”
“那倒也是。”
“我父亲强制要求的一切,我都没法轻易接受,但以我的本事,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他出生年代较早,所受的教育非常传统,又有资本和官僚主义穿透其中,我从小谨遵他的指示做事,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违背,他一定会拿我的哥哥和母亲出气,而我哥哥和母亲又是很懦弱的人,更不知道反抗,为我承受了很多气……和打骂。”
“天呐,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捂住了嘴。
“性格吧。有些人生来就是帝王,但我不想当太子。”
他谈起父亲时,我在他脸上见到前所未有的暗淡。此前他从来没有向我提到过父亲,我也未设想过他处于一个什么样水深火热的家庭环境。我能从他口中的描述来体会他的难处,但对他自己而言是难以恢复的伤口,这样的创伤我曾以不同的形式体会过数次。然而终究不同。
活人在世,和不能说话的死人,对亲人来说是完全两样的存在感。
“这两年稍微好一些,他糖尿病加重,前年做了截肢,行动上不方便,我们见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再者,我通过人才引进落户在上海,不在他的政/治圈内,工作上也难以插手。”
“他多大年纪了?”
“和我妈一样,72。我大哥比我大20岁。”
我胸口发凉,听他提到哥哥,想起我姐姐甚至还为他哥哥生过孩子的事,忽觉我们之间的爱情煞为艰难。如果没有之前的联系那该多好……可如果没有之前的联系,又怎么会有现在的联系?
“此前我并没有反抗的力量,因为他高高在上,掌握整个家族的命运。但是这种局面总会有扭转的时候。他身体每况愈下,折腾不动了,后生的事情没有心力管束,我离我想要的自由也就越来越近。”
“你想要的自由,是指……”
“没有他。”
我为他惊世骇俗的发言大吃一惊的同时,却又觉得相当理解。他离他想要的自由确实是很近了,而且,他能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之间一定还存在我不知道的更深层面的芥蒂。
很多事情,不是简单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概括的。
“吓到你了。”他抿唇微笑。
我惊觉他不露感情的微笑是他自保的方式,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他用微笑掩盖了内心一切的痛苦和愤懑。
“没有,你愿意跟你说这些,我很高兴……”我的语言干硬乏力,甚至还说错了话,“对不起,我不是说我很高兴……”
“我懂你的意思,小艾。”
挑不忙的日子,他带我去看了他在上海的家——位于淮海公园附近一栋保存完好的2层小洋楼。
小洋楼面积不大,占地仅仅70多平,外观和构造维持着上世纪的风格。包括10平米左右的入户花园,楼的主体都是暗红色的清水墙砖,院外是窄窄的弄堂,窄到一辆私家车都通不过。他带我进院子,向我介绍阿财,那只气质绝佳的小黑柴犬第一眼见到我就狂吠不止。
郁盛把他赶进院子角落的小屋里去,并警告说:“阿财,不准凶客人!”
阿财倒是吃这一套,乖乖退回自己的小屋里,呜咽两声佯装反抗。郁盛拍拍它的脑袋,回头看我,我说它很可爱。
“随主人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