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不在数学上面花功夫,你绝对考不上重本的。”
我看到他灼人的眼神死死地扣着我,便问:“我考不考得上重本,好像对你来说没有影响吧?对我关心不要太过度了。”
“我不问你还有谁来问你,你姐姐的话你听吗?你看看你家现在的状况,你真的觉得高考对你来说无所谓吗?”
他一派正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的家长,或者我的亲哥哥。我觉得挺可笑:“你现在到底以什么身份来管别人的家事啊?郁琨在你家活得不好吗?你和我们还有关系吗?”
“你别给我扯没用的。”
郁盛凶巴巴的模样逐渐展现出来,我认真的打量他气得上挑的眉眼,不禁发笑:“你知道我每天晚上干些什么吗?我要做饭洗衣服摸黑干农活,活儿你干过吗?我要伺候我姐吃喝拉撒睡,人你伺候过吗?你站在你的立场觉得我只要一心一意好好学习就行,但你想过我的生活负担吗?我夏艾,在我能做的范围内已经做到最好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要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来提高成绩吗,我不想啊,我是个正常人,我要睡觉。”
他被我噎住,可能我说了太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东西,一时无法接受。我让他先走,等会儿我就回去,但他拦着我不许我走:“你姐姐让我帮你,我不能不帮。晚点我把你的卷面整理一遍,错题背出来,我们都在能力范围内竭尽所能,这总行吧?”
嚯,我这才知道他督促我的原因是什么,是受人之托。怪不得她再也没提补课班的事情,原来找郁盛更直接更省钱呐!
“你们私下有联系?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斜着眼看他,“她说话你就一定要听?她是你姐姐还是我姐姐?”
“她是我拿了30万救回来的阿琨的妈妈,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你气死?那我帮她有什么意义?”他冷冰冰的话里措辞激烈,“识相点,让你学你就学,你能为她做的就这么点事了。”
“你总是拿钱说话,要我把这个钱还给你吗?”我气急败坏地说。
“你倒是还啊,你考不上好学校能还得出30万来吗?”他不紧不慢地接。
互相放完狠话,我承认他略胜一筹。他拿捏着我的自尊心把玩,玩不过随时可以掷之于地。我重重地咬着下唇,最后冒出一句:“你等着,我要是还不出这30万我就不姓夏!”
“行,我等着。”
郁盛那回把我气得好几天没睡着觉,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不是数学就是钱的事。我想朝姐姐发一通火质问她为什么要通过他给我施加压力,但不比病前,她吵不过我。我也不忍心像郁盛说得那样,花了一百万才救回来的人,债还没还完就先把她气死。
只能我自己受着这些委屈,在她面前,还要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
自那天吵完架,郁盛每天放学前会把讲课重点记录给我,也在我的错题上写明论证方法和过程,整理逻辑清楚细致。毕竟是模范生,字也从小练过,比我写的更好看一些。如果稍微丑一丢丢,我可能都没有耐心看下去。
三月一模,我总分班级里排第六,进步了两名;四月二模,我总分班级里排第四,又进步了两名。我总是不肯把功劳分给郁盛一点,老师问起,我就会说:“姐姐病好了,最近有好好学习。”
怎么,我就不能装出一副好学生样呐?
稳居第一的郁盛并不在乎这些,没人能超越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我的进步的,明显的改变只是,他找我麻烦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
黄金五月,大家纷纷换上夏季校服,微炙的阳光落在胳膊肘的时候我才有实感:去年狂风暴雨的夏天已经彻底地过去,新的清新丽然的夏天正在来的路上。这是我最喜欢的五月,我出生的五月啊,充满变数和果实的五月——那个五月开始,我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三模准备期,教室早早地开出了空调,可能是换季不适,我得了上呼吸道感染,吃药几天没好,结果发展成了病毒性感冒。为保证大多数同学的安全,老师不得不将我遣返:“这次考试你就别参加了,到时候我发你一份卷子,自己在家做,做完对答案。”
“那跟考试完全不一样!我没有感觉的呀!”被赶回家的前一刻,我还在拼命反抗着,“这是最后一次模拟,再不考我就没机会了!”
然而,无论怎么求情,最后还是被送回了家。
第9章 “恋爱”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一直……
我不争气的身体拖到五月中旬才好透。虽然我本就知道自己在班里不算举足轻重的人物,但被允许进教室的那天早晨,当大家用陌生、寡淡的眼神看着我时,我还是有些黯然——那些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角色,实在渺小得可怜。尤其我回到位置以后,附近的同学们纷纷戴上口罩,他们显然又把我当成了巨大的病/毒载体,威胁着他们的安全。
语文老师对我还不错,进教室看到我面露喜色,问我的身体状态和复习进度。我乖巧地回答说一切都好,她也满意地点点头:“三模你没有参加,如果卷子里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同学。我已经讲完卷子,答案大家手里都有的。”
“好的。”但你们又知道我的,根本不会去问任何人。
沉默地学习到了午后,我背书背得昏昏欲睡。正是冲刺阶段,愿意午休的同学们越来越少,中午时间大家基本都在复习和背书。午自习课上,我本在画历史思维导图,后面同学用某样坚硬的物体戳了戳我的背,使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不满地回头,先是看到熟悉的牛皮封面,再看到最后一排的裴元和郁盛,两人齐刷刷目视我的一举一动。
“快拿着,累不累。”后面的同学催促道。
我只好接过。
错题本里最新一页夹着崭新的三模数学试卷。每一小题底下都有精细的答题过程,重点难点用红笔标注,最后的大题不仅包含逻辑思维,还出了高难度的变形题。郁盛隽秀的字体确实让人产生阅读欲,我再次回头看他一眼,他正在和裴元小声讨论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非同一般的笑容。
怎么回事,他竟然大庭广众把卷面解析递给我,不怕人说闲话吗?我把作业本塞进书桌里,马上就要上历史课,还是先把手头的任务结束才好。
我都不知道冲刺的最后一个月加了两个小时集中晚自习,收拾书包时裴元跑到我这边按住我:“班长!快看这里有人想逃学!”
班长是个典型的书呆子,除了复习什么都不管,怎么会理会裴元这个戏精作秀。我用拳头砸他的手背:“你有病,给我放开!”
“哦哟,好凶呀!”他笑嘻嘻缩回手,“阿盛的本子看完了吗?我也要看。”
“我还没看。”
“那你先给我看。”
我从书包里取出那本牛皮本,刚想给他,郁盛把他拉了回去:“你哪里不懂,我亲自给你讲。”
“我哪儿哪儿都不懂!你好家伙,又要把本子给夏艾借回家,说,你打她什么主意?!”
“你快闭嘴吧!”
两人你拉我扯,声音越来越远。我倒也想问这个问题,他这么帮我就因为我姐姐一句话?没在打我什么主意?不过我很快否定了自己这多余的想法,我能有什么主意可打?我负债累累,家徒四壁,营养不良,青黄不接,一无所有。
每一个年代的高中学堂都会有各种流言蜚语。郁盛虽不是以颜值取胜的校草级别人物,但凭着出色的成绩和优秀的家庭背景,依旧是众多女孩心中的香饽饽。香饽饽从不可能一清二白,这不,很快传言就流了出来。
我在洗手间亲耳听到同班同学议论:
“夏艾是不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不然他怎么会亲自整理笔记给她,还只给她一个人看。”
“是啊,那小姑娘长得倒是一副冷眉冷眼爱答不理的样子,没想到招数还挺多。”
“郁盛真是太惨了,每天老师和学生会那里事情那么多,哪儿有时间帮她重复学习啊,自己的功课都来不及。”
“就是,亏她好意思。”
“你知道吗,他把整张试卷解析了一边,填空题第一题都没放过。”
“那女的第一题都做不出来吗?”
这一类的话我头一回听见,非常想冲出来把她们狠狠骂一顿:他给我笔记关你们什么事?你们复习完了吗?第一名了吗?闲出屁了吗?但又想到郁盛的立场,我一闹腾不就恰好坐实我跟他之间有什么关系?于是忍了又忍。终于有一天在食堂吃晚饭时,郁盛和裴元找不到位置而坐在了我身边,裴元给了我发泄的机会。
因为是他先点的火:“夏艾,什么时候才能把阿盛的宝典给我看上一看。”
“什么宝典,你自己怎么不问他借。”
“我是想借啊,可总是在你这儿,我总不见得来跟你抢吧?”他跟我讲理。
但我不会跟他讲理:“裴元,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我说了,不是我的东西,你不要问我借。”
郁盛让他住口:“食堂这么多人不要吵,回去教你。”
“诶,郁盛,你不对劲,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我怎么,赶紧吃你的饭,吃完了回去背书,《秋声赋》背了一年还没背完。”
裴元不理会,非要往枪口上撞:“夏艾,你说,你和我家阿盛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只关心你?”
我“砰——”地一声把筷子撂在餐盘上:“裴元,你是不是找事儿?”
裴元也跟着我撂筷子:“我找事儿还是你找事儿?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跟我杠?”
我气得胸口发烫,好像要爆炸,把矛头转向闭着嘴的郁盛:“行啊。那就请你最好的朋友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帮我,ok?免得一帮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想方设法占他便宜,你们两个扪心自问,我有主动向你们讨过什么吗?没有吧,为什么大家质疑的总是我一个人,是因为我人微言轻、懒得争辩,还是因为我不像你们善于交际打关系,我就活该被大家指指点点?”
裴元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看向郁盛:“她怎么放鞭炮?”
郁盛最终还是以撂筷子收场。我的嗓门不大,但铿锵有力,附近的有心之人大概早已听去。郁盛先站起身收盘子,直视我的眼神仿佛又在骂我不知好歹,我倔强地看着他,只要他说一句,我就立刻顶一句。
他却没有骂我,而是半嘲笑的语气说:“你们两个这么能讲,什么时候能以学术问题为讨论重点?尽说些不想干的废话。吃完赶紧去自习教室。”
我恰似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裴元的表情与我相反,他得意洋洋收拾残局:“跟阿盛学习去喽!”
自习室在一楼,没有安装空调,窗外树林里传来咕咕呱呱的虫鸣蛙叫,做不出题的我燥热难忍。与其在这里煎熬,我为什么不能回家学?前排的同学们举着卷子呼啦呼啦扇扇子的声音也究极刺耳,说到底,我没有学到无人之境。如果足够专心,大概是能不受恶劣环境影响的。比如右边那两位,我丝毫看不出他们哪里炎热。
我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纹丝不动的竹叶,计算距离下课还有多久。又想到姐姐在家不知做了什么晚饭吃,我很担忧。
没一会儿桌面溜来一个小纸条,字貌奇丑:“英语作业借我参考下。”
哪个人思想到了高考前还如此不端正?都大考临头了还想抄作业,疯了吧。我回头作投篮姿势将它扔进了垃圾桶。紧接着便是裴元火辣辣的目光。这人很奇怪,今天我都那样子骂过他们了,还能泰然自若问我要答案?他一定觉得我非常好说话,或者说,他觉他能拿捏我,因为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根本瞧不起我。
放学时刻,我为了赶最后一班车,下课铃一响就疾驰出自习教室,同样疾驰的还有裴元,他在楼道的拐角处揪住我的书包轻浮地笑:“留下买路财!留下买路财!”
“我没钱!”
“装什么装!英语报给我。”
我紧紧护住书包:“不行。”我花了大半个晚自习时间才做完8篇阅读理解,怎么能说给他就给他。
“就借一次,明天早上还你,保证不给人家看见,知道吧!”裴元动作迅速,经验丰富地把我的书包抢过去,三两下找到英语报取了出来,“谢谢啦!”
他向周围探视一眼,大部队尚未来袭,安全地跑向了反方向:“我先走,明天请你吃早饭。”
我无语凝噎,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
同样有病的不止他一个,我快走向校门口时,两个不常说话的女生“偶遇”了我,她们善意地问候了我和我姐姐几句,然后打听似的:“你最近好像和裴元他们走得很近,不会是在悄悄谈恋爱吧?”
“恋爱”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一直敏感又遥远,归于我人生中不可触犯的位置,我才多大,甚至没有满16周岁,怎么可能去动这些念头。我直接回答她们:“并没有,我跟他们不熟。”
“不会吧,我看裴元经常来找你,对你很积极呀。”披着长发的女生语气辛辣。
“因为他想抄我英语作业。”我实话实话。
“啊,这样……”女孩们若有所思。
在我离去之时,我依稀听到她们议论:
“你看我就说吧,裴元怎么可能对她有意思,原来是想抄作业。”
“那他怎么不来问我抄作业嘛……我英语也很好的。”
“你得了吧,就你那臭水平……”
“我再怎么臭水平也比你好!”
“……”
第10章 我想,做有钱人家的孩子真好,……
我竟然忘了这一点。比起郁盛的清峻淡雅,裴元完全是另一种气质:他活泼外向,生龙活虎,加上不凡的外貌,在同年级的女生堆里也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除了学习一塌糊涂之外,远观者几乎挑不出他任何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