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宏看见谢鱼,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真是不幸中之大幸,谢鱼没有跟皇后一起失踪。否则他也要崩溃了。
谢鱼很快就醒了过来,望了望四周,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旁边的梅意也跟着醒了过来。
她们睡了许久,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人打昏的。
“外头冷,我们回去慢慢说。”萧宏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在谢鱼的身上,把主仆俩都带回自己的帐中。
第89章 思念。(一更)
深夜的大营, 一片静谧,但无人能够安然入睡。
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大梁的皇后被人劫走, 实在是奇耻大辱。此事又不能张扬, 所以营地里只是加强了巡逻,无人敢私下谈论。
桓曦和向柳庆远进言,皇后可能会沿途留下记号, 要他追踪的时候注意。柳庆远从营地到一片桦树林,的确发现了几颗珠子, 但到了林中以后,就再也没有标记,只能看到一些凌乱的车辙。对方很聪明,故意绕了路,所以东南西北都有车辙。柳庆远推测是皇后娘娘失去意识,再无法留下记号, 只能派出校事府的人继续寻找。但对方擅长易容变装之术, 又不知他们的具体去向, 无异于大海捞针, 希望渺茫。
他也不知该如何向陛下回禀此事。
依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厚爱,只怕承受不了。
而王端派去的人仔细询问了附近的村民, 得知有几人是附近庄子临时召来的, 午后归家时他们就分开了, 再也不知去向。
线索就此中断了。
营地的主帐之内, 重要的人物都到齐了。萧衍躺在床榻上,大叫了声“阿瑶”,做了个抱的姿势,却抱了个空。
众人都吓了一跳, 许宗文忙上前查看,轻轻唤了声:“陛下?”
萧衍才睁开眼睛,慢慢地坐了起来。
苏唯贞扶着他道:“主上可觉得好些了?”
萧衍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按着额头,胸中气血翻涌。他还是大意了,以为只要布下重重防卫,阿瑶就是安全的。不知元焕究竟要做什么,会不会伤害她?一想到她有可能受到伤害,萧衍就心如刀割。她那么娇气,怎能受得了路上的颠簸之苦?若是饿着了,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萧衍不能往下想,一想就欲抛弃帝王的身份和责任,追她而去。
萧纲皱眉道:“陛下是我们的主心骨,需保持冷静。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北海王究竟要做什么,我们该如何提防。他若是欲挑动战事,此刻边境应该有所动作。但边境暂时还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沈约在旁边道:“北海王冒这么大的风险将皇后掳去,目的绝不单纯。臣怕他会以皇后相要挟,要陛下答应他的条件。”
“他们一定还在大梁境内。”萧衍逐渐恢复冷静,说道,“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走不远。传朕的命令,封锁边境,重点检查过往商旅,他们所带的货物和持魏国通关文书的人员。”
“是!”柳庆远领命离去。
王端上前一步,跪下请罪。
“是臣没有保护好皇后娘娘,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臣一人,放过外面的兄弟。”
“你是该死。”萧衍握着拳头说道。他心中的恨意和怒意都无处发泄。
萧宏帮王端求情:“她们的易容之术十分高超,据竹君所说,她也被扮作阿鱼和梅意的鹰卫给骗到了。郎将虽有失察之责,但也是情有可原 ,望陛下准他将功补过。”
“起来。”萧衍沉声道。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而是要全力找回阿瑶。
“朕无事了,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回去吧,明日拔营回宫。皇后之事,不得对外透露,就说她生病了,需要静养。”
“是!”众人齐声应道,陆续退出了大帐。
萧衍重新躺下去,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里侧。他好像看到她躺在那里,笑盈盈地叫“陛下”,然后像只猫儿一样赖进他的怀里,蹭他的颈窝,亲他的下巴。近来夜晚寒凉,她畏冷,所以要他抱着才能睡好。
萧衍痛苦地闭上眼睛,这种心被挖空的感觉,让他如同窒息般难受,生不如死。从前他并不畏惧生死,可跟她在一起以后,他便畏惧死亡,害怕自己时日无多,害怕无法再陪伴她的身侧。他如此需要她,只有她在旁,他的内心才能得到安宁。否则他心里一直关着的那只野兽,就会跑出来。
但他不仅是她的男人,也是大梁的皇帝,他必须克制失去她的悲伤和焦虑,整个大梁还需要他来支撑。
“阿瑶,朕一定会找到你的……”萧衍摸了摸身侧,低声道,“你等我。”
*
连着几日,王乐瑶都昏昏沉沉的。她能感觉到牛车有时停下来休息,那个劫持她的人会用很难吃的胡饼喂她。那胡饼淡而无味,非常粗糙,根本难以下咽。但她为了好好地活下去,还是努力地吃了一点。
此外,她没有办法沐浴,大多时候都在牛车上睡着。
虽然不动,也不出汗,但这种无法沐浴的感觉比未知的危险更加折磨她。
有一日,不知是车上的迷香淡了,还是她已经适应了这药效,终于能够清醒地爬起来,看了看车窗外头。
这是一条林间小路,树木非常高大葱郁,光线阴暗,只有几缕日光从缝隙间漏下来。外面驾车的人听到动静,对她说:“皇后再委屈两日,很快到达目的地了。”
王乐瑶知道就算问她也问不出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我要沐浴。”
外面的人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这荒郊野外的,恐怕无法满足你。”
王乐瑶又说:“这附近没有城镇吗?我已经受不了身上的味道,也受不了你的胡饼。如果你不带我去沐浴,吃饱喝足,我很难保证会配合你走到目的地。你不是在我的脸上用了面具吗?别人不会发现我们,你又怕什么?”
那个叫飞鸿的鹰卫仔细斟酌了一下。
她心道这女人真是麻烦,作为人质还要求一大堆,但她也知道,对方是高门之女,一国皇后。吃穿用度何曾潦草过,忍受不了餐风露宿也是正常的。
飞鸿停下车,拿出舆图看了看,便道:“那我们就去最近的傅阳县城,半日的车程便到。主上来接应的人,应该也在那附近了。”
王乐瑶记得傅阳县是属于彭城郡下辖的。彭城郡距离建康其实并不远,她想的是,此番去北海王的身边,该如何全身而退。北海王如果不好对付,要拿她对付萧衍怎么办?她得好好想一想退路。
下午时分,她们进了傅阳县城,此地不是郡治所在,也没有那么繁华。街上虽有不少的店肆,但满城只一家客舍。飞鸿对外称她们是姐妹,来彭城郡投奔亲戚的,要了一间上房,也便于贴身看管王乐瑶。
她们两个相貌平平,掌柜的并未在意,让小二领她们去了。
这客舍的客人南来北往的,小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两个娘子单独出门的还是少见,免不得提醒道:“二位娘子要记得睡觉时关好门,也别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谈话。最近来了不少官兵,好像在四处搜什么人。你们两个弱女子,要小心些。”
王乐瑶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萧衍派来找她的人?
飞鸿应道:“多谢,我们晓得。”看来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小二把她们带到房间,这上房也小得很,摆设粗简,不过还好有一床一塌,王乐瑶是绝不愿跟不认识的人同睡的。
然后她问小二要了浴桶和热水。
她还吩咐:“水要七分热,不可太烫,也不可太凉。要用井泉之水,不能用江河之水,烧时放些木炭,不能有沙子,水质也不能浑浊。”
小二听她说话的声音,温柔而悦耳,应该是个大美人。可眼前的娘子相貌平平,最多算是清秀,乍一看并无特别。而且他没见过烧热水这么费事的,他每日事多,忙都忙死了,根本不想理会一个穷讲究的小娘子。
“你可听仔细了?若是烧出的水不行,我可是要你重烧的。”
小二忍不住道:“我说你这小娘子,出门在外还那么多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皇后娘娘呢。看你这样子,也不像高门出身啊。平民的命,还有一身公主的病。”
王乐瑶也没反驳,飞鸿赶紧拿了一些钱塞在小二的手里,“你就按照她说的做吧。”
小二看在钱的份上忍了,但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
“我还要沐浴的澡豆和一身换洗的衣物,里外至少都要棉布的,否则我会不舒服。”王乐瑶又对飞鸿说。
飞鸿觉得这哪里像个人质,分明是尊要好好供着的菩萨!
“你适可而止!”
王乐瑶坐下来,手支着下巴,“你若想我好好地跟你走,就必须满足我的条件。否则你杀了我我也不走。”
“你以为我不敢!”飞鸿忍无可忍,拿出匕首,“少得寸进尺。你是听说官兵在此,想要通风报信吧?”
王乐瑶淡淡地看着她,“我跟你走的时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拿死威胁我没用。而且你们废了这么大的劲把我带出来,还赔上你一个姐妹的性命,如果只把我的尸首带给你的主子,你也交不了差吧?我若想此刻惊动官兵,当初就不用跟你走了。”
飞鸿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对。但一个人能看淡生死,必然有不屈的气节。主上未必能用她威胁到梁帝,甚至还有可能引个大麻烦到身边。
飞鸿自小长在魏国,对南朝最深的印象是士族高门奢侈无度,胆小怕事。但她却从这位大梁皇后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种风骨。临危不乱,进退有度,仿佛竹子一样坚韧不拔,宁折不弯。这又让她对南朝的士族有了重新的认识。若是士族都有如此风骨和气节,也怪不得能统治南朝百年了。
也难怪梁帝爱她如命,貌美而有性格的女子,男人如何不爱。
飞鸿找人去买了王乐瑶所要的东西,因为烧热水的事,小二和伙房抱怨连连,王乐瑶却充耳不闻。
她只要小二对她印象足够深刻就行了。
晚间她躺在床上,因为畏冷,下意识地往身旁靠了靠。以往,萧衍都会抱着她,用滚烫的怀抱来温暖她。但现在,她只能独自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无人来暖她。
她是如此眷恋那个男人的怀抱,并且思念他,迫切地想要回到他的身边。可她还不能。她用手摸了摸身侧,“你等我,我一定要找到治愈你的办法。”她闭上眼睛,轻声说,“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第90章 真相。(二更)
翌日, 天仍是灰蒙蒙的,王乐瑶就听到有人在门外低语的声音。她的睡眠本就很浅,而且因为床铺冰冷, 所以一夜都未睡好。
“此地不能再呆了, 官兵马上就会搜过来。车已经在停在门前,马上带里面那个人走吧。”
“可她还未醒……”
“飞鸿,你几时变得婆婆妈妈的?没醒你不会背她上车吗?”
那人似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高了, 会惊起屋中和周围的人,又压低声音, “动作快点!”
飞鸿返回屋中,王乐瑶立刻闭上眼睛装睡,飞鸿便给她披了外裳,将她从头兜住,直接背她出去。门外似乎还有两个人在接应,王乐瑶微微睁开眼睛, 因为四下光线昏暗, 不易被人察觉。
他们下了楼, 楼下的柜台上有个人在打盹, 睡得正香,都没听见他们下楼的声音。
飞鸿直接背她出了门, 她很轻, 所以背起来并不吃力。很快飞鸿就把她放进了车厢之内, 似怕她冷, 还给她盖了个毯子。
平心而论,这个人虽然掳了她,但是一路上都待她挺好的。
这种好,不像是发自内心的, 反而像是得了上位者的命令,一味地在包容忍让。
牛车在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急驶着,没多久就驶离了县城,往山林的方向而去。大梁佛教兴盛,所以就算不知名的小山上也有寺院或是庵堂。他们一行沿着山路而上,此时天也已经大亮,秋色宜人。
行到了半山,道路狭窄,牛车无法再往前,便停了下来。
飞鸿撩开车帘,扶着王乐瑶下来。
眼前是一座庵堂,砌得不算平整的石阶上是一个半月形的拱门,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静月庵。
有个穿青衫的小尼姑在门前张望,看到他们来了,轻声道:“快进来吧。”
这尼姑庵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里面也就是个有中庭的小院落,正面一间大殿,两侧厢房,也没什么特别。可小尼姑带他们拐进了旁侧的小路,尽头有座假山。她按动假山上的机关,那假山竟然分成两边,里面出现一条暗道。
飞鸿扶着王乐瑶进去,那两个来护送她们的黑衣人一前一后,手里举着火把。身后的假山立刻就合上了。
王乐瑶一边走一边感慨这北海王竟然有如此能耐,在大梁境内修了这么个藏身之处。就算萧衍把大梁翻过来,也绝对找不到此处。
大概走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修在悬崖边上的一处小院,竹篱笆合围,有屋舍三两间,桃林在旁,山色高旷,小瀑布自高处飞落,流水淙淙声不绝于耳,俨然是世外桃源。
院中设置了一个坐塌,有个穿长袍的青年站在坐塌旁,而榻上的男子正在煮茶,沸水在炉上蒸腾。他的身形十分清瘦,坐如青松,因为低垂着头,所以看不清容貌。但光是这个身影,就足以引人遐想。
“主上。”王乐瑶身边的三人齐齐拜道。
男子抬起头来,银色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但那双眼睛,亦刚亦柔,似阅尽人间沧桑。
他的目光停在王乐瑶的脸上,似乎略略一顿,嘴角抿了抿。飞鸿这才反应过来,把王乐瑶戴着的面具给撕开了。
这一路行来,这张面具更像是她的保护层,如今保护层被撕掉了,王乐瑶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她的容貌,本就是天姿国色,又柔又美。那双眼睛,仿佛桃花逐流水般,有种说不尽的明媚风雅。纵然一身简陋的装扮,削弱了几分高贵的气质,但又增添了未雕饰的天然之感。
那个站在坐塌旁的青年,立刻露出惊艳的神色。但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男人的神色倒是很淡然,好像早就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