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后宫只有王氏一位皇后,若是知道皇后不能怀孕,萧衍会作何感想?毕竟汉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萧衍再怎么宠爱王氏,面对一个不能生育的妻子,也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吧。
一个皇帝千辛万苦打下江山,总是想要个继承人的。
元焕笑了笑,抬头看着天边的流云,忽然很期待与萧衍的见面了。
第92章 相见。(二更)……
夜里霜重, 萧衍一行人快马赶到傅阳县的县衙。因为路上未曾停歇,此刻皆已人疲马乏。
柳庆远道:“陛下,休息。”
萧衍本无心休息, 只想快点找到王乐瑶。但看到身后的人马大都疲累, 他们一日未进食,还有桓曦和这个女子在,自己受得了, 他们未必受得了。所以他还是下马,命人去县衙叫门。
傅阳县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 平日也无大事。近来,州刺史,郡太守,接连派了兵卫过来盘查,搞得县衙里人仰马翻的。因此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敲府衙大门, 当值的衙役谁都不想去开。
但是敲门声越来越急, 衙役你推我搡, 最后有一人过去, 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吼道:“门外何人!半夜不睡觉, 这么急敲门, 是撞见鬼了吗!”
待他看到门外站着的男子, 人高马大, 满脸肃杀,犹如鬼煞,吓了一跳。
再看台阶之下,还有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并不像是平头百姓。
“你,何人。”衙役气势都小了。
门外的人压低声音,“陛下到了,立刻把傅阳令叫来。”
那衙役一听“陛下”二字,瞬间瞠目结舌,仿佛不敢相信般,然后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傅阳县衙开始次序亮起灯火,前头的衙役火烧眉毛一般冲进后院。县令的邸舍大都与县衙相连,也是为了办案方便。
傅阳令正抱着小妾云雨巫山,听到衙役在外催促的声音,不耐烦地喝道:“你家里死人了吗?这时候来吵我!”
“大人,快快快,陛下到了!”衙役的舌头都打结了。
傅阳令一怔,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天子,整个人都吓傻了。旁边的小妾抱起衣裳,推了推他,“大人,您快去呀。那可是陛下,不能让他久等。”
傅阳令这才回过神来,手脚利索地穿上便衣,又赶紧剥下来换了官袍,一边穿履一边匆匆往前头去了。
萧衍站在县衙大堂之中,整个人沐浴着月光,有种清冷而威严的气势。他本就生得高大,眉宇间尽是帝王的威势,压得人不敢直视。
傅阳令到他面前,几乎是本能地就跪下了。
这位帝王,在整个大梁都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因为他以寒门之身,打破了士族对于权势的垄断,并且执掌朝政以来,几次与士族高门的交锋,都占了上风,连琅琊王氏的宗主,当朝尚书令都很是消沉了一阵。所以在傅阳令这样出身普通的官吏眼中,皇帝就跟神一样。
是那种能够开天辟地的神。
“下官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傅阳令拜了拜,便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了。
“不知陛下亲临蔽县,有何要事?”
傅阳令原本官卑位轻,此生都没机会面圣的,怎知道皇帝犹如天降,让他能够一睹圣颜,实在觉得三生有幸。
“朕要找人。这附近的山川地势图,尽数拿来。”萧衍的声音很冷,有种肃杀之气。
“是,臣这就去办!”
傅阳令在库房里一顿搜罗,抱了一叠的图纸,气喘吁吁地到萧衍面前,亲自给他掌烛,“陛下您看,这就是临近各县以及傅阳的地形图了。来啊,赶紧再弄几个灯烛来!没见这光线太暗了吗!”
衙役有的在偷偷打量皇帝,有的噤若寒蝉,听到县令的吩咐,有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去找了。
对于他们来说,皇帝实在是太大的人物。他们一辈子就在这小县城里,有的都没去过都城,哪能想到,有一日皇帝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就跟做梦似的。
傅阳令站在萧衍身边,一边给他介绍,一边偷偷看了下帝王的眉宇。
皇帝身上有股浓重的香气,像是沉香,又比沉香悠远。
粗重的浓眉压着一双寒潭似的大眼,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是十分凌厉寡恩的长相。可大概有天子的光芒加诸于容貌上,看久了还觉得还挺好看的。
傅阳令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一根粗胖的手指抖啊抖啊,停在郊外的静月庵上,声音都发颤。
“此处是座尼姑庵,平日人迹罕至,养着几个小尼姑,也不大与人往来。若说有什么异常,就是近来下山采买得勤了些。小臣听说陛下在抓北魏的刺客,特意派人上去过,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原是她们囤粮过冬的。”
萧衍看这静月庵的地势,隐在山林之中,背靠悬崖,是一处绝佳的隐藏地点。
元焕此人狡诈多变,这种荒郊野外的庵堂平日并不起眼,他修个暗道,躲在里面,也不会被人发现。
“咕咕。”身旁禁卫的肚子忽然发出响声。
萧衍侧头看了过去,那个禁卫面露羞色,忙抱拳道:“陛下恕罪!”
桓曦和走到萧衍身边说:“我们都一日未进食了,先让大家填饱肚子吧?”
傅阳令这才惊奇地发现,皇帝所带的随从里,竟然还有一位女郎将!看这飒爽利落的模样,真是豪气不让须眉。这搁前朝,哪里敢想象。
“你去弄些饱腹的东西来。汤饼,胡饼皆可。”萧衍吩咐傅阳令。
傅阳令应道:“是,小臣这就去办。”
傅阳令也不敢真的就用糖饼和胡饼糊弄皇帝,还是让厨房做了几样小菜。他连赔不是,“今日匆忙,委屈陛下了。等天亮,定好好为陛下接风。”
萧衍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看那地形图,对比之下,发现没有比静月庵更好的藏身之处了。
众人吃饱喝足以后,萧衍让傅阳令自去休息,傅阳令哪里敢,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
萧衍让柳庆远和桓曦和在山下接应他,他只带两个禁卫亲自上静月庵查看。
柳庆远不同意,“危险。”
桓曦和也道:“是啊陛下,万一真是贼人所藏的地方,您……”
“朕与他交手数次,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他应该不会傻到玉石俱焚,如果人多包围上去,反而会惊动他,他便不会现身了。”
桓曦和知道陛下是担心阿瑶的安危。毕竟阿瑶在北海王的手里,所以他们很被动。
论打仗的经验,与北海王交手的经验,这里确实没人比得过皇帝。
现在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她就对萧衍道:“领命。”
柳庆远愣了一下,原想着桓曦和帮忙劝阻陛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站到陛下那边去了。柳庆远虽然担心,但没有一张巧嘴,只能照做。
萧衍原本应该等到天亮再行动,可他有种预感,元焕一定就藏在那座庵堂里,所以他一刻都不想再等。
傅阳令还想帮忙,再为皇帝效效力,毕竟此生也许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可皇帝跟他的人马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根本不带他。
傅阳令心里直嘀咕,到底是什么大人物,竟然要劳动皇帝亲自来见?
*
王乐瑶正在睡梦中,忽然被人推了推,她睁开眼睛,飞鸿对她说:“你把衣裳穿上。”
“这么晚了,要带我去哪里?”
飞鸿把她的衣裳拿过来道:“你穿上衣裳跟我走就是了。”
王乐瑶只能在她的帮助下,穿上衣裳,踏着月光,经过了那条暗道。飞鸿把她带到静月庵旁边的厢房里,推开了一道门缝,拉着她蹲下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没过多久,院子里来了个人,站在清冷的月辉中。他的身上似乎沾了霜露,目光冰冷,面容威严,就像正殿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一样。
王乐瑶呼吸凝滞,心跳飞快,身体动了动,飞鸿一把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元焕,朕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萧衍大声道。
正殿里传出一个声音:“陛下果然好胆色,敢一个人上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话音落,便有一群黑衣人冲到萧衍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萧衍面不改色,只看着正殿的方向,元焕这才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
“你试试。”萧衍口气淡淡的。态度轻描淡写,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元焕笑了一声,挥手让那几个黑衣人退下去。他自己走到萧衍的面前,负手而立,“我私自潜入大梁,将你最心爱的女人掳走,你应该很想杀了我吧?”
“你既然知道,就告诉朕她在哪儿!”萧衍克制着情绪说道。
“自然就在这儿,不过没我的命令,你见不到她。我们难得相见,我想送你一份见面礼,你看如何?”
元焕拍了拍手,老医从旁边走出来,用手按在胸口,对萧衍微微一礼。
“这是我母亲从仇池皇宫带去大魏的巫医,医术不敢说天下第一,也胜过你们大梁的那般庸医。老巫,你来告诉他吧。”
“是。”老巫医对萧衍说道,“贵国的皇后殿下,体质虚寒,恐怕今生都很难有孕。”
在厢房里的王乐瑶听到,浑身一震,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原来那日这老巫医来给她诊脉,竟是这个目的?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体质不好,比常人难怀孕,只需喝药调理一阵子就会好。可她竟然无法生育孩子,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何其残忍。
萧衍眯了眯眼睛,神色如常,“朕凭何相信你们所言?”
元焕也不恼,抬手让老巫医退下去,“就凭我的妻子北海王妃,是皇后的生母。你去过大魏,应该知道吧?冯氏一族的女子,各个貌美,但不利于生养。恰好,你的皇后延续了这血脉,且先天不足,所以更难有孕。”
萧衍虽然隐约猜到北海王妃跟阿瑶的关系,但亲耳听到元焕这样说,还是带给他不小的震撼。
“王氏一族,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本王王妃的身份,也不知她还活着,否则王家的人早就来寻她了。”元焕停了一下,直直地看着萧衍,“我实在有些同情你。身为皇帝,应该很想有子嗣来继承江山吧?这样吧,我可以放了你的皇后,只要你答应放我回魏国,并娶我妹妹为妃。她的身体好得很,给你生十个八个孩子都不成问题,你依然可以继续宠爱王氏。这笔交易,不算吃亏吧?”
萧衍冷笑一声,忽然伸手抓住了元焕的肩膀,随即一个锋利的东西抵住他的脖子。
四下惊呼,萧衍出手实在太快,那些鹰卫都没反应过来。此刻过来,已经太晚了。
元焕抬手,让他们都别动。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决,不需要外人来插手。
“朕不会跟不爱的人生子,更别提是北魏的公主。就算如你所言,朕也答应过会一生护着皇后,绝不负她。朕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再耍花招,朕就不客气了。”萧衍将刀刃往前,几乎是划开了元焕的皮肤。
第93章 我很想你。(一更)……
元焕在萧衍的面前, 身形显得十分弱小。他们之间力量悬殊,如同一头狮子掐住了猎物的咽喉,猎物只等着被吞裹入腹。
但很快, 萧衍的身体僵住。
因为他感受到一柄利刃抵着自己的背部。
元焕勾起嘴角, 脸上银色的面具泛出清冷的光泽。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岂会乖乖被钳制。
“你我之间的帐还没算清,我怎会让你见她。”元焕手中的刀也往前, 刀尖似没入萧衍的衣服,“当年你奉齐昭帝之命, 出兵灭仇池国,杀我的舅父,还烧掉了秘阁。今日,我们就做个了断。”
萧衍纠正他,“朕没有烧秘阁,秘阁是突然失火的。至于仇池王, 朕只是将他打昏了, 他是自己投井而亡。”
“你说谎!”元焕的眼神如同碎冰一般, “若不是你的人去拿藏宝图, 怎会触动秘阁的机关?仇池宫中幸存下来的人已经告诉我了,他们亲眼看见你杀了我舅父, 摔碎玉枕, 拿走水明玉。”
“什么藏宝图?朕的确拿了水明玉, 你舅父眼见国破, 一心求死,不愿为奴,朕只是没阻止他寻死。”萧衍坦然地说。
元焕用肩顶着萧衍的胸膛,将他撞在一根廊柱上。元焕虽然身量瘦小些, 但力气同样很大,“仇池与大齐并不接壤,历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齐昭帝贪图宝藏,为何要让你去灭仇池!仇池自古出美玉,贩玉累积了巨额的财富。历代仇池王都会往藏宝地内存入数目可观的财宝,并只有继任者才知道藏宝图所在。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你竟敢昧着良心独吞,难怪齐昭帝要疑你。”
萧衍定定地看着元焕。那年他征讨仇池归来,废帝的确问过他可有什么东西要上交。他以为是水明玉,就说没有。当时废帝的表情便有几分意味深长,但也没有言明。莫非废帝指的就是这藏宝图?既然不在他手中,也不在废帝手中,那仇池国的藏宝图究竟在何处?
任何人知道有这么一笔巨额的财富,都很难不动歪心思。
“朕再说一遍,朕没有拿那张藏宝图。朕也是今日才知道藏宝图的存在。朕若拿了,当初何需到处招兵买马,攀附郗家?你恐怕找错了人。”
元焕审视地看着萧衍,半晌后,他默默地收了刀。
像萧衍这样的人,或许行事出格,不顾礼法,但也不至于敢做不敢当。当初萧衍刚在荆州上任,的确是常常拙荆见肘,听说要靠乡绅和商贾接济才能发出军饷。后来靠军功和封赏,才逐渐摆脱了缺钱的困境。连齐昭帝派兵攻打他,他也只能勉强凑出三万人。若是藏着那笔巨额的财富,断不至于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也不使用。
元焕只是要试探萧衍,想查出那张藏宝图的下落。
他能肯定,藏宝图一定还在大梁。
两个人对视片刻,达成某种默契。萧衍道:“此事朕会查清楚。皇后在哪里?”
元焕的目光看向侧面的厢房,萧衍收了刀,几步奔过去。
王乐瑶感觉到眼前的门被用力推开,男人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月色之中,带来了外面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