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元笑起来,然而那笑声在青葙听来,却觉得有些渗人。
她抬眼望过去,只见李纪元眼中带着讽刺,随意扭过头去,看了太后的棺木一眼。
“祖母宅心仁厚,可唯独对我这个孙子,可是狠心得很呐。”
青葙将右手放到身后,微微一晃,袖中藏着的两颗药丸便落入手心。
李纪元的注意力都在棺木上,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
他走到棺木前头,眼睛微红,使劲在上头拍了拍,顷刻之间,灵堂便响起一阵‘咚咚’的响声。
青葙扭头,对着宫人们道:“你们先下去。”
宫人们早被李纪元的大不敬之举吓得埋头跪下,听闻此言,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离去。
待宫人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李纪元才回头看了青葙一眼,笑道:“你倒是机灵。”
青葙微微扯起嘴角笑了笑,然而眼中却暗藏着一股化不开的凉意。
李纪元十分随意地跪下,对着棺木磕了个头,怅然道:
“祖母,您不愿见孙儿,可孙儿还是来了,到底是您心疼我,若不是您去了,孙儿怕是也出不来,这一个头,便谢您对孙儿的再造之恩吧。”
李纪元眨了眨眼睛,抬手抹了下掉落的眼泪,叹了一口气,道:
“您说,都是您的孙子,怎么您对太子这样好,对我却要如此,难道我受的罪还不过多,您希望我一辈子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哪天就被人弄死么?”
“祖母,我的好祖母,孙儿当真是想不明白!”
说到最后,李纪元越说越激动,满目通红地指着青葙道: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已经有点疯魔了。
青葙看着他,顺着他的意思点了个头:“王爷说得自然是对的。”
她这句话明显取悦了李纪元,他起身,看着她道:“说起来,娘子也该感谢我,要不是你那情郎死了,你哪里有机会嫁入皇家,做这太子妃?”
青葙的指甲陷在皮肉里,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扯动嘴角,说了句是,然后到外间倒了杯水给他。
“殿下说累了,喝口茶吧。”
李纪元看着她,笑道:“不急,娘子先喝一口。”
青葙笑了笑,也不拿杯子,直接将水倒在掌中少许,仰头喝了,然后将水杯再次递过去:
“殿下放心,没毒。”
李纪元哈哈大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青葙抬头去瞧天上的日头,已经卯时二刻,再过不多时,李弘和李建深便要来了。
她对李纪元行了一礼,向一所无人的偏殿走去,路过李纪元时,故意顿了一步,眼睛略略撇他一眼。
李纪元的身子立时酥了半边,他在被关入大理寺之前,本就侍妾不断,被关这么久,早就憋得要命,昨夜虽稍稍纾解,但到底是不够尽兴。
想到青葙曾是李建深的女人,又甚得他喜欢,李纪元便在心底里生出一个念头来。
若是这样的报复,似乎听起来也不错。
李纪元笑起来,跟了青葙出去。
恰逢李义诗过来,她宿醉之后,见青葙不在,猜她在这里,于是来寻。
她昨日听见了李建深和李纪元的谈话。
她一直以为李纪元当真是因为巫蛊之祸被牵连,而罪魁祸首便是李建深,为此,她处处同李建深作对,挖苦贬损他。
可是突然,她发现她所认为的一切都是假的,李纪元被关与李建深没有关系,他是因为通敌才被下狱,所谓的巫蛊之祸只是为了减轻他的罪责编出来的借口罢了。
这叫她如何接受得了?便一个人关起门来,抱着几坛酒往嘴里灌,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消解她心中的痛苦。
她醉的不省人事,醒来便发现自己睡在青葙的床榻上。
李义诗自知自己酒后最爱找人说话,便想知道自己昨晚有没有对青葙说了什么,于是便找到这里来。
谁知,一进来,便瞧见青葙同李纪元走在一起,她眼皮猛地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
李纪元跟着青葙进了偏殿,嘴角含着一丝了然的微笑。
“娘子是个聪明人,既做不成太子妃,往后跟了我,也是不错。”
这话说完,他便听见青葙关门的声音,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心中暗想,李建深喜欢的女人对他这样主动,若是能叫他瞧见这一幕便好了。
那场景,想想就痛快。
他又听见青葙将门上了栓。
李纪元虽然察觉到此刻脑袋里有些昏昏欲睡,但并未在意,对李建深报复的快意已经带走了他的警觉。
他笑着转过身去,抬手就要去拉青葙的手,然而那只手刚伸出去,脑袋上便挨了重重一棍。
李纪元踉跄着倒在地上,血顺着鬓角流进头发里。
“你…….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他如今浑身无力,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青葙。
青葙扶着墙站稳,将手中木棍放好,待将舌尖咬破,稍许清醒之后,拿起桌上早准备好的帕子堵住李纪元的嘴,以防他叫唤,最后拿出绳子将他两只胳膊绑起。
待李纪元终于昏睡过去,才踉踉跄跄地拿起床榻上的枕头捂在了他的脸上。
她看着那枕头,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去死。”她道。
这样的畜生,早该死的。
她眼中闪过阿兄的笑脸,还有那个人坑的凄惨景象,手上用力。
然而突然,一双手却忽然掐住青葙的喉咙,将她猛地置于地上。
青葙的脸因为充血而通红,两只手去抓那只扼住她性命的手臂。
李纪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
他因为吃了药而昏昏沉沉,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然而就算这点力气也足够掐死青葙。
“想杀我……你还嫩了点……”
此刻,离偏殿不远的灵堂内,李建深正在问话:
“你们说王娘子在这儿,人呢?”
宫人们面面相觑:“回殿下,娘子方才还在这里呢,还有襄王殿下……”
李建深眉心猛地一跳。
他又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来,抬脚便往外走,李义诗从后头出来,叫住他:“在偏殿里。”
李建深片刻不曾停留,一路往偏殿而去,却发现门被人里头关着,打不开。
“阿葙!”他唤道。
无人回应。
李建深猛地抽出谭琦腰间的佩刀,一刀砍向门缝,门栓微微裂开。
他又砍了几刀,随后猛地抬脚,将门一脚踹开。
只见正对门口的地面上,血流了一地,青葙正躺在地上,手中的匕首尤为显眼。
李建深心口一跳,大步跑过去将她抱起,他手指微颤,去探她的气息。
在察觉到她还活着那一刻,紧绷的背方才放松下来。
他看见她嘴唇蠕动,好似在说什么,便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道;
“说什么?”
青葙张了张嘴巴,李建深更加凑近,然后他便听见她说:
“阿兄,阿葙给你报仇了。”
第54章 嫉妒
李建深一愣, 身形仿佛被一股无言的力量定住,长久地没有动作。
他离青葙不过咫尺,却又仿若相隔天涯。
她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颊上, 却让他感到分外的寒冷。
屋里一片静谧, 只能听见不远处的灵堂上传来的哭喊声,那是宫人们在为太后哭灵。
李建深起身,低头看向青葙手中的那把匕首, 然后顺着匕首的方向移动视线。
于是便瞧见李纪元躺在地上,双目对着房梁怒瞪着, 眼珠子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血从他的脖颈里涌出来,顺着衣襟在地上流淌,血迹蜿蜒至门边。
方才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显然已经十分明了。
李建深垂眸,看向青葙脖颈处那道印在雪白皮肤上的掐痕, 用手指轻轻抚上去, 抹了抹。
“疼么?”
青葙已经昏睡过去, 自然无法回应。
李建深缓缓将搂在青葙背后的手臂收紧, 叫她整个人都陷在自己怀里。
她方才为了替另一个男人报仇,连性命也不顾了。
李建深即便已然数次从青葙嘴中了解过她有多喜欢那个人, 但那毕竟只是口头表达, 如今亲眼见到她的行动, 才真真感受到, 她对那个人的喜欢,有多真实。
真实到,让他嫉妒的地步。
李建深从未想过,有一天, 自己也会拥有嫉妒这种他向来不屑的情绪,而那个他嫉妒的对象,还是一个死人。
李建深将青葙更加抱紧在怀里,对谭琦道:“什么时辰了?”
谭琦道:“卯时五刻,一会儿陛下就该要来灵堂。”
李建深点点头,方才只有他们二人过来,所以此时外头没人,但是再过一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再此确认青葙身上无其他地方受伤之后,李建深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秀发塞入耳后,然后松开她,再将她手中的那柄匕首,从她手中抽出。
外头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很显然,来人很快便会到跟前。
李建深眸色幽深,淡淡地垂下眼帘,快步走到李纪元的尸首边蹲下,然后左手拉起他的身子,右手利落往他颈上刺下去。
只听噗嗤一声,匕首尽数没入李纪元的皮肉之中,血溅上李建深的脸,衬上他面无表情的神色,显得尤为骇人。
这一下,远比方才青葙刺的要重得多。
李义诗扶着门框,眼中尽是惊骇,身子不由自主地滑坐下来。
她看了眼满身是血的李纪元,嘴唇微颤,又瞧了眼青葙,最后才将视线转向李建深。
“你……你在做什么?”
李建深左手一松,李纪元‘砰’的一声倒下去。
“看不出来么?”他道:“襄王李纪元意图对我的女人不轨,我一个不高兴,就杀了他。”
李建深这话说得十分轻巧,仿若李纪元的死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李义诗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颤,“我不信……你在骗我……二哥他不会……他不会……”
当真不会么?李纪元连私通北戎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早不是她熟悉的二哥了,只有她一直在欺骗自己。
李弘从未登基称帝时,就不只一次地向李纪元透漏他也可以做世子的意思,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察觉到他变了,只是李纪元在她面前会装,她也以为是她的错觉。
她曾经劝李纪元不要同李建深争斗,可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父皇说我可以,为何我偏要屈居于李建深之下?我比他差哪儿了?五娘,连你也瞧不起我么?”
可是他不懂,李弘一边说他也能胜任太子之位,一边又处处利用打压他,一看就只是拿他当棋子而已。
或许,他后来也看出了一二,所以便更加疯魔,只是李义诗从未想过,他会疯魔到铤而走险去勾结北戎的地步。
如今,他还想轻薄青葙。
她知道李纪元该死,可他是她的二哥啊,她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几句话呢,他怎么就死了呢?
李义诗猛地捂住脸,痛哭起来。
李建深听着她的哭声,神色未变,将手中匕首插进靴子里,然后走到青葙身边,将她抱起,朝谭琦使了个眼色。
谭琦了然,将地面上的帕子、绳索悄无声息地收拾了,然后跟着李建深离开。
李建深一路将青葙抱回了丽正殿,柳芝瞧见这幅景象,唬了一跳。
太子和娘子身上怎么都沾了那么多的血?
但柳芝毕竟在宫里待久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跟着李建深进殿,道:
“殿下,太……娘子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李建深只让她跪下。
“娘子昨日做了什么?”
柳芝满心疑虑,不明白李建深为何这样问,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昨日夜里的事,便道:“娘子说睡不着,便向奴婢讨了安神药来吃……”
李建深听到这里,一直紧绷的神色才有所舒缓。
看来她当真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转头看向青葙,长久地沉默着。
他能猜出,她昨日多半是从李义诗那里听到了什么,才突然改变了注意,想要杀了李纪元。
只是……她考虑得这样周全,却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性命。
李建深抬手想要去摸一摸青葙的脸,却又半途收了回来。
他站起身,道:“去请御医来瞧瞧,等她醒来,叫她哪里也不要去,待在丽正殿里就好。”
柳芝不明白李建深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难不成是太子忽然不想要娘子走了,便想将她圈禁起来?
太子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吧……
柳芝赶走那不知从何处生出的想法,对李建深行礼:“是,殿下放心。”
然后便叫了樱桃去请御医,自己则将青葙身上的衣裳换了,再拿帕子擦拭她身上的血迹。
等看清除了脖颈外,青葙身上并无受伤,一颗心方才放下来。
……
李建深又回到了蓬莱殿,偏殿内,李弘坐在榻上,宫人们正在用水擦地上的血迹,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殿里端出去,仿佛永远擦不净似的。
右边靠近床榻的地方,摆放着李纪元的尸身,上头盖了一层厚厚的白布。
两名御医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额上冷汗直冒。
李建深进去,照常对着李弘行礼。
他此刻身上、脸上血迹斑斑,仿佛是故意不收拾,让人瞧见一般。
落在李弘眼里,这便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颤抖着手,指着那两名御医道:“告诉太子,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