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绪有点乱, 等明早再想。
慎刑司也的确是并未对他用刑,与其说把他关押在这里,不如说是把他保护起来, 免遭杀害。
只是他到现在也理不清线索,目前京城里, 到底有谁会弄出这么周密的一个计划,试图挑起两国开战。
一夜昏昏沉沉睡了会儿,等苏有辞醒来时,在牢房里见到了个不算意外的人到访。
揉了揉头, 苏有辞坐起来,两只手撑在床边,看向方桌后面的周淮明。
“怎么样,刑部那边是什么结果?”
“不怎么样,仵作那边的结果是乌衣古尔死于颈侧的伤口,伤口细长却深两寸,是锋利刀刃之类的东西造成的,导致失血过多,案发现场有些惨烈,那块地板都被血污浸了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周淮明看着苏有辞说完之后,停顿了下。
实际上的情况,比他说的要糟糕。
乌衣古尔身上有数道伤口,而且每一道伤口都是极为锋利的刀刃造成的,伤口很细,但并不影响血流速度。
“失血过多,那期间使团里就没有人发现吗?”
苏有辞从床上下来,走到一边去洗了洗脸,又擦了手漱口,听着周淮明继续说案子的事。
等回到桌旁坐下,打开食盒,闻到了饭菜香愣了愣,仔细看着里面的几个盘子。
很眼熟。
“这是我家阿卿交给你的?”
“……别说,这嫂夫人还真厉害,兰心蕙质,能做出这一手好菜,上回帮你的忙还欠我个人情,等着你从慎刑司出去了,得请我喝一顿。”
把饭菜端出来,苏有辞尝了口,迅速端着碗扒拉起饭。
“再说,现在先解决这件事,乌衣古尔的死是蓄意谋划的阴谋,意在挑起两国纷争,主使有可能是一直潜藏在汴京的细作,也有可能是温宿的人,牺牲一个不能成大器的小王子换来名正言顺的师出有名,也不算亏,当然——”
苏有辞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抬眼盯着周淮明,没有再往下说,眼神却很直白。
见状周淮明整个人愣住,反应过来苏有辞话中深意,眼瞳有明显的缩紧,又很快往后看去,生怕被人听到。
苏有辞笑了下,低头继续吃东西。
“有那么害怕吗?另外一种可能也不是不存在,反而对我这个犯人来说是件好事,吃点苦头外,命肯定能保住。”
“你还真敢想。”周淮明早知道苏有辞是个胆子大的人,但也没有想到胆子会这么大。
这算是胆子大?
苏有辞无奈笑了笑,他这个猜测并不过分,而且合情合理。
这些年来,边境屡屡有人生事、挑衅,没了以往的安定,所以必定是要开战的。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给对方一个理由来打自己,以如今的军力,区区一个温宿小国并不是什么难事。
乌衣古尔尽管是使臣,但在汴京里做了不少恶事,还当街调戏文秀郡主,换作别的人,要他一条命也不为过。
现在死了,尽管可能会开战,但也解了一口恶气,说不定还有人拍手称快。
苏有辞擦了擦嘴,瞥了眼周淮明,“你去查一下当天夜里,案发时、案发前后出现在驿馆附近的人,一定会有人出入,除夕前夜,汴京城多热闹,怎么会没有人。”
“这件事……嫂夫人已经让林原去做了。”
“啊?”
从周淮明进来到现在,终于从苏有辞脸上看到了一丝迷惘,不再是游刃有余或胸有成竹的表情。
看来苏有辞对虞卿的性子,也不是全然掌握,不然可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惊讶。
苏有辞挑眉,眉眼间染上笑意,“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还有心思笑,林原找上我的时候都快哭出来,说嫂夫人知道你被移交慎刑司,当场晕了过去。”周淮明是真的搞不懂苏有辞在想什么,这时候竟然还只想着去夸。
但林原告诉自己这消息时,他还挺惊讶的,想不到虞卿能想到让林原去查这个,还嘱咐了要不动声色,免得打草惊蛇。
苏有辞神色微怔,盯着食盒,“她明白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不过——”
原本是想瞒着虞卿,免得给虞卿带去麻烦,但眼下看,是不能瞒着了。
“你待会儿帮我带样东西给阿卿,她看了自会明白。”
“……不行,我不能给你通风报信,我这头顶的乌纱帽可保不住。”
白了眼周淮明,苏有辞走到一旁,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折好过后交给周淮明,“只是一张报平安的纸条罢了,就是慎刑司这些人查也查不出什么。”
“真是欠你的,算了,仅此一回。”
周淮明收下纸条,藏进了袖子里,“对了,先排除第三种可能,你认为这件事会是谁?我想了一圈,完全想不到会是谁做的。”
苏有辞站在桌边收拾碗筷,重新放进食盒里,半晌才开口,坚定地说了个字,“等。”
守株待兔,对方比他们还要着急。
周淮明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苏有辞笑起来,“你若参加可科考,可到放榜那天迟迟未有动作,你急不急?”
急,怎么能不急?
每年放榜的时间不定,但就在那几日里,应试考生身边的书童或者是自己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待在公示栏前。
“你小子,真不愧是你。”周淮明拎起食盒,“行,那我回去,探监也是有时间的。”
苏有辞懒得搭理周淮明,只是看着他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叫住他。
“纸条你交给林原,只告诉他,让阿卿不必为我担心。”
周淮明点头,“不负所托。”
—
一切皆安,卿心似我心。
垂眸盯着手中的字条,虞卿用指腹在上面轻轻擦过,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收起来,放在了心口。
苏有辞让人带来这个字条,那就说明如今的确无事,局势尚在掌握中。
幸好,幸好苏有辞尚能自救。
“妙玲,你帮我准备笔墨,我……”虞卿从椅子上起身,“算了,我先去母亲那里一趟。”
妙玲端着一碗热汤进来,是给虞卿补身子的鸡汤,在厨房里小火慢炖了一早上,才刚刚好。
“姑娘,你这么着急吗?可是公爷和大公子大早才回来,恐怕郡主和大少夫人都没时间。”
“……唔,那你别忙了,帮我准备笔墨。”
“姑娘要写信还是?”
闻言虞卿笑起来,“给杨姐姐写信问候她,今日不是大年初一吗?正好给她送些福果子去。”
妙玲反应过来,笑着道:“我还以为姑娘要做什么事,这般慌张,好了好了,我去准备笔墨,你先把这碗汤喝了,不然待会儿郡主问起来,我可答不了。”
“又是鸡汤吗?再这样喝下去,我怕是要胖了。”
看着桌上的那碗鸡汤,尽管看着不油,可每隔三五日喝一碗,真的会胖的,她这阵子已经犯懒不少,很少动弹了。
“怎么会,这汤不养肉,何况姑娘生得本就纤细,长些也看不出来,只是稍微圆润些。”
妙玲一边准备笔墨一边说道:“对了,刚才林原来,说了公子那边什么情况吗?”
虞卿下意识想说,转念一想苏有辞用这般隐晦的说法,就是不想太多人知道,还是少几个人知道为妙。
“只说食盒让周大人送到了慎刑司,具体里面的情况,不能对外透露。”
虞卿端着碗,说完后喝了口汤,鲜而不腻、口感清爽,莫名地想起去年冬日时,她第一回 尝试着煲汤的情形。
红泥小炉、小火慢炖,将上面的油沫子一一撇去,又加了枸杞、党参和一两颗红枣,只放了姜块和少许盐做调味,便是这样的口感。
苏有辞给的字条,一是报平安,二是——
要她去做一件事。
早就知道不管是在刑部还是在慎刑司,都困不住苏有辞,只是她想不到,这件事情会牵扯到这般多。
正好明天是初二,可以回尚书府,也不会引人注目。
“妙玲,你让六子准备下,明日回余家的事,明天初二,按理是要回去的,尽管夫君不在,我也该回去。”
“回尚书府,可是这个时候……”
“按我说的去做,放心,这是礼数如此,父亲和母亲都不会说什么的。”
她记得,余修年正是在鸿胪寺内任职。
第100章 咱们快点回府,我想回……
茶香缭绕, 屋内暖意烘人,厚实的帷幔把雅厅围了起来,阻隔室外的寒意, 只有人进出时,才能感觉到外界的冷。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虞卿被女使领着进来时,徐娘子正好吩咐嬷嬷去让厨房准备茶点。
见着虞卿进来, 眼睛亮了下, 朝旁边的年轻妇人低声说了句话。
“三丫头, 你回来了。”
三丫头?
这称呼倒是新鲜, 不过虞卿倒是觉得亲热。
解下披风交给身边的女使, 虞卿笑着上前, 朝徐娘子和那年轻妇人盈盈一拜, “见过姨母和……这是二姐姐吧?”
余家还有位出嫁的二姑娘, 嫁得早, 也嫁得好,夫妻琴瑟和鸣,与婆家相处又亲厚, 同住在京里,与家中往来也算频繁。
上回虞卿出嫁时,只得匆匆见了面, 如今见着,倒也是个标致得很的人。
余家二姑娘见着虞卿, 起身颔首示意,“知道你要回来,一早母亲便惦记着了,可算把你盼来, 刚才还吩咐嬷嬷去让厨房准备些你爱吃的。”
闻言虞卿自是明白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朝堂之事,让眼前两位女眷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见余修年,等晚些再说,何况她也的确惦念着徐娘子的好。
“二姐姐莫拿我取笑,我只是贪嘴得很,难为姨母还要想着我,原本是打算早些来的,只是母亲让我陪她吃过中饭再来,所以才耽误了些时辰。”虞卿说完后坐下,从妙玲手里接过手炉抱着。
徐娘子看着她,仔细端详了番,尽管才一月不到,可虞卿的确是变了模样,有了那些人口中名门闺秀的样子。
倒不是从前虞卿不像,只是以前的虞卿瞧着就是一副自由自在的做派,连神态也少有收敛,如今倒是隐隐有了稳重。
“往后若是想回来了,常来便是,都住在京城里,多多来往。”
“姨母放心,这是定然的。”
虞卿看向余二姑娘,见对方打量自己,也坦荡得很。
苏有辞的事早已传开,如今不知朝廷上下在观望,之前凑热闹的百姓都在好奇会怎么处理。
在旁人眼里,苏有辞本就是个从小纨绔的人,因为乌衣古尔出言不逊,打死他并非没有可能。
但只要相处过,任谁都知道苏有辞不屑这种办法,那天在擂台上苏有辞已经解了恨,还给了个教训。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在除夕当日找个不痛快?
苏有辞是狂,但他不傻。
谁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苏有辞不可能。
“今天早些开饭,等你姨父和哥哥们回来,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徐娘子见女使端着茶点进来,“快尝尝,家里厨子新做的。”
闻言虞卿回过神来,拿了一块尝,咬了口便口齿间的甜味散开,却又不会腻,反而有股梅花的清冽。
抬眼看向徐娘子,“这点心是用梅花做了馅吗?”
“你这丫头,在吃的上还真是半点不含糊,的确是用了园子里新开的梅花,味道甜而不腻,反而有种咬了口雪的清爽,厨子花了不少功夫。”
徐娘子笑道:“看来你这从前没少研究这些吃的。”
虞卿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口味是被苏有辞养出来的,福润楼的厨子有什么新菜都会让她先尝尝。
福润楼身为汴京第一酒楼,厨子都是考进去的,竞争也大,所以菜品也丰富又不敢含糊。
苏有辞在吃的上面讲究,她也跟着尝了不少,便养出了这点小技巧,多多少少对吃的能辨别一二。
“姨母别笑话我了,我只是爱吃罢了。”
“喜欢吃也是好事,怕的便是吃喝不香,不过像是阿卿这样的,爱吃些也无妨,我有孕那阵子吃也吃不下,终于知道能吃的好了。”
提到有孕的事,虞卿便想起来之前苏有辞和自己商量的事。
现如今杨朝云也是不怎么吃得下,不由得道:“二姐姐有孕时也不怎么吃得下吗?”
余二姑娘点头,“是,吃什么吐什么,人瘦了一圈,母亲见我这样,各一两日就到府里看我,你姐夫也跟着干着急,好在六个月后好了不少。”
“那还好些,否则也太受罪了。”
“你是姑爷由着你,别家怕是听不得这话,都盼着早日有后,不过也好,你年纪小,晚些年再说。”
徐娘子的话让虞卿认同地点点头,苏有辞在这点上,的确是很好说话。
旁边余二姑娘笑了起来,“阿卿还真是个被姑爷哄惯的样子,旁人哪里有这般的。”
“姨母和二姐姐别笑话我了,那是夫君自己也孩子气,才会这样,他才不乐意有个人来分散注意力。”
虞卿端着茶抿了口,有些心虚地说着。
三人待在一块聊着天,等过了会儿,门外传来声音,说是余尚书和余修年回来了,还有严姑爷。
徐娘子闻言,便起身让大家都在前厅去,那边厨房也该准备好了。
冬日里用饭比寻常时候早一些,虞卿和余二姑娘跟在徐娘子身后,往前厅走,远远便听到那边余修年和余尚书说话。
想到等会儿的事,虞卿垂眸,半晌才想好要怎么开口。
其实余家未尝不是知道自己来的目的,愿意见自己已经是万幸了,她真怕自己被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