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可以选择,没人会励志当一个剑客,也没谁愿意走她曾走过的那些路。
离开纵横世家时,修然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她说没有。
修然说人活着不能没有志向没有未来,否则与废物无异。
姝楠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认真思考后,说道那就励志买套四合院吧。
后来她加入苍雪阁,学得真本领,也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买了大宅子,却没觉得多快乐。这两年天南地北闯过,始终觉得差点什么,她想,许是因为居无定所。
可她明明有宅子,那作何不开心呢?她不知道,也从来没人告诉她,快乐是什么。
十年前修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欠他人情。不确定李砚尘抓人是因为修然联合诸国抗“李”,还是只为引出孤烟,不论事出何因,她来太渊,都只是为了报恩。
至于别的,不贪,不念。
第一天进王府,除了觉得里面戒备森严固若金汤,别的也没查到什么有效信息,姝楠回到上林苑时已经是下午了。
无可避免,她遇到了云祁说的“自古帝王将相身边的女人,硝烟堪比战场。”那种事情。
才进门就看到两三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在院里高谈阔论,上林苑的几个侍女跪在地上可怜地哭丧着求饶。周围花草一片狼藉,厨房里锅碗瓢盆全飞到院子里来,碎的碎破的破,简直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遭贼了。
宫女温柔被突然飞来的菜篮子吓了一跳,本想上前去问原由,还没走几步,便因为身份卑微而被人狠狠瞪着,小姑娘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好扭头望着自家主子。
姝楠习惯性抱着双手斜靠着某物,有时会是墙壁,有时会是树木或者门框。这会儿她就很随意地椅在门框处,从眼神和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没说话。
这不为所动的行头,跟里面的嚣张跋扈格格不入。
除了韩香凝和一堆侍卫,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人被赏给文国舅做妾,唤做沈佳;还有一个叫赵函,嘴角带伤,现在仍没彻底结疤,再美也算是毁容了,太后给她在尚宫局安排了个小职位。
赵函嘴角的疤出自姝楠之手,因为这个疤她失去了竞选为皇上女人的机会,所以她对姝楠恨之入骨。
这几人在牢里待了三天,抱团取暖后,很快建立起了深厚的姐妹情,一朝得势,迫不及待想来讨回公道。
赵函往门边走来,目不转睛盯着这头,咬牙道:“那日见你频繁献媚,还以为你好歹能混到个比我们好的位份,怎么住在这种破房子里?落得如此下场,没想到吧?姝良媛!”
姝楠瞥过她嘴角的疤,神色淡淡,没打算应话。
“臭婊/子!最见不得你这幅自视清高的模样,谁还不是公主出生,瞧不起谁,看看你这样,又算什么东西!”
赵函气不过她不屑一顾的表情,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
姝楠先是皱眉,然后抬眼望她那道疤,目光从她嘴唇左边划到右边。
她一直觉得,女人即便不善言辞,也不该生得这般讨厌。
又没什么能力,偏生还管不住自己出口成脏的嘴。
跟这种人说话,当真无趣。
这时韩香凝笑语盈盈走来,解释说今日是个误会,她们一行人走到这里,想借地休息一下,结果侍女不让进,还先动手,于是便起了冲突,弄坏了这满院花草。
是这样吗?姝楠看着她。
“一切损失妹妹报个数,我来陪,莫怪。”
韩香凝用看似柔和的语气结了尾,打算一走了之。
姝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哑巴吗?我们娘娘在跟你说话!”赵函红着脸大吼,“贱人,没见过你这种恶心的贱人!”
侍女温柔实在看不过去,鼓足勇气挡在姝楠面前,“你骂谁呢?这里最没资格骂人的就是你,你是什么位份?丑八怪。”
赵函顿时炸了起来,“说谁丑八怪?你也敢蹬鼻子上脸,给你脸了。”
说罢她扬手就扇巴掌,温柔来不及闪躲,下意识抱着脑袋,蛮横的掌风却在落下时被强行截住。
赵函的手腕被人狠狠攥住,不见血,但痛感如被刀切,一开始连话都说出来。
半响后,她才后知后觉大叫一声,“放开我,草菅人命,我要告你,弄伤我的嘴不算,还要折断我的手,姓姝的你凭什么?贱人……”
姝楠从温柔背后缓缓走出,面无表情直盯进对方眼底,她的眸波很淡,淡到让人觉得那不是活人能投射出的眼神。
即便那种眼神稍纵即逝,赵函还是没来由地突然窒息,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她骂人的声音也因此戛然而止,整个人愣在原地。
姝楠一点内力都没用,就险些把人手腕拧断,她控制了个让人疼到颤抖的力度,面无表情语气泰然:
“允许你兴风作浪,但劝你见好就收,你就是个蛆,装什么花蝴蝶。”
此话一出,显得赵函的辱骂苍白无力。
她疼到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两侧直流,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扭过头求助,几欲张口,可不论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韩香凝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抽了两下,镇定道:“妹妹这样打人不合理,她纵是不对,自有律法制裁,你不能越俎代庖,滥用私刑。”
“你们有理?”姝楠看似随手一放,赵函便扑去了地上,嘴正正落在锋利的碗渣上,前次是左边,这次是右边,对称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霎时间鲜血直流,一股钻心刺痛之感贯穿赵函四肢百骸,她疼到满地打滚,哆嗦着哀嚎,“我的嘴,我的嘴……娘娘,夫人,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我的嘴,啊啊啊……”
韩香凝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大步流星冲过来,姝楠捏紧了拳头,正在此时她左耳微妙地动了动,察觉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她当即松开手选择不反抗,任由胳膊被人粗鲁地架着。
“姝良媛,你简直欺人太甚。以为自己有点三脚猫功夫就了不起吗?我看你一个人怎么跟我们一群人斗。”
一直不说话的沈佳也怒了,在牢里时她就看不惯这个不合群还自视清高的女人。
如今她良媛这个品阶与宫女无异,等同于通房,更没什么好惧怕的。
眼下趁她被架着,沈佳便伸手去薅她头发,“你很横,是吗?”
她摸到姝楠头发的同时,姝楠抬脚就踹,这一脚用的是蛮力,又狠又准,直踢在沈佳胸腔上,对方措不及防,变着调哎哟一声,整个人背朝地狼狈往身后砸去,当即哭出了声。
这一幕简直壮观,壮观到像三岁小孩打架。
这一幕,也彻底落入了门外一行人眼里。
“啧啧,够野啊!”
一男人感叹着,连带着拍手。
众人不约而同侧头看去,只是片刻,便齐刷刷跪了一地。
只有姝楠还站着,没有明显怒意但绝不高兴。
门外是片蔷薇林,花开正艳,男男女女有七八个人,对于院中场景,每个人脸上神态各异。
姝楠只见过李砚尘和小皇帝。后来她才知道拍手的人叫谢池羽,就是他花高价买走了她的七星龙渊。
李砚尘还是早先那身着装,束腰玄袍没有丁点褶皱,红色滚边,腰系美玉。他抬眸将院子扫了个遍,最后把目光停在姝楠身上,那眼神说不明道不白,半响后似乎笑了一下。
从竟陵王府出来到现在大概只有个把时辰,竟然又遇上了,姝楠匆匆与他一望,便移开了眼睛。
“佳佳,佳佳你怎么了?”
这时有人扑过来,抱着地上的沈佳,东摸西摸心急如焚问道,“哪里不舒服?”
沈佳捂着胸口咳嗽,哭得梨花带雨,手指颤抖地指着姝楠,自知是她们挑事在先,在摄政王面前谁都讨不到好处,只好闭口不语。
文世杰看了眼沈佳呼之欲出的胸口,咽了口涂抹。
这心肝宝贝自己才睡过一晚上,就被打成这样,文世杰怒视姝楠,想骂,却想起身后还有个皇上和摄政王,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不得不先退回去,询问李砚尘的意思。
李砚尘拉着幼帝不疾不徐进了门,站在赵函面前,沉说道:“抬头。”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赵函浑身颤抖,她一抬头,血从嘴角顺着脖子往下流。
“皇上,此事当如何处理?”李砚尘话是对李叙白说的,看的却是姝楠,眸光里透着或多或少的审视,连带着微微诧异。
姝楠不做闪躲,除了武功,她对外人展示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孤僻凉漠,能打就别说,这是她解决事情的原则,她从不伪装。
反倒是挑事的三个女人,此时身子抖得风一吹就能倒。
李砚尘的狠戾她们进宫那天就见识过,本以为姓姝的被降为良媛铁定是被他弃了,可看这形势,倒像是要替她出头的样子,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这样想着,韩香凝吓得脸色发紫。
“谁来给朕说说事出何因?”
小皇帝学着李砚尘的口吻问道。
除了温柔,姝楠院中的其余几个婢女都知道事情真相,本来就是她们故意找茬,正欲如实汇报给皇上,便听头上响起句:“一点私人恩怨,劳皇上和王爷费心了。”
话是姝楠说的,婢女们想不通为什么有大好撑腰的机会她不要。
“朕说了,会保护你的。”小皇帝急于表现自己,“她们欺负你了是不是?”
这话说得十分牵强,从人员伤亡来看,姝楠毫发未损,倒是另外几个女人被打得惨不忍睹。
听了皇上这话,惹事的三人彻底软了下去,哪里会料到才一天时间这女人就获取了皇上的信任。
姝楠错开李砚尘的目光,垂眸道:“只是单纯的私人恩怨,是臣妾没处理好,让皇上和王爷以及诸位大人见笑了。”
韩香凝和另外两人眼泪婆娑,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李砚尘忘了自己是第几次看向眼前的女人,她似乎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
而现在,更是明目张胆在他面前笼络人心。
他当然知道这事不是她挑起的,反过来替挑衅者掩盖罪行,轻描淡写把此事盖过去,给别人留条生路,就是给自己留活路。如此便不会得罪人,甚至她们还要感激她没把事情闹大。
李砚尘猜想,待他们出了这道门,这女人定然还会演绎一场精彩绝伦的“关门打狗”。
不把事捅到人前去,但要怎么处理,她说了算。
初来乍到,不张扬,不软糯,凡事给自己留后路……
李砚尘忽然好奇,她那双扑朔迷离的眼底,到底还有什么没流露出来。
他静默片刻,走到姝楠面前故作无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自己解决?”
姝楠被他忽然欺近的气息弄得浑身不自在,她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谢二叔成全。”
这让李砚尘想起早先她说的那些话:
一个被遗弃的公主,无权无势,无依无靠。
我并不想为太后卖命,良禽择木而栖。
如果可以,侄媳愿意为你卖命。
叔,给侄媳留条路过呗。
成全她自谋活路,或许就是给了她成狼的机会。
半响没听见说话,姝楠抬眸,他正盯着她,天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竟还很不合时宜地微微一笑,配上他这张妖孽的脸,颇有几分衣冠禽兽的意思。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她片刻,不置一词,最终转身朝门边走去。
“要关门吗?”他两手扶在门框上,目光深邃看不见底,怡然自得的样子。
第9章 血性男儿 带着攻城略地的邪气
李砚尘最后还是把门带上了,转过身时脸色逐渐下沉。
文小国舅爷惦记着沈佳,愤愤不平要把美人带出来。
“挑事者技不如人,那就只能甘拜下风。”李砚尘淡漠地瞥着他,“这是规矩。”
“我……”
文世杰与他年岁相差不大,还是太后的弟弟,皇上的亲舅舅,处处被他打压,心中早有不平,然却不能将此人如何,他愤恨的眼神毫不掩饰,从岔路口拂袖离去。
“他府上好像有个叫鬼骨的神偷,”谢池羽望着文世杰愤愤不平的背影说道,“王爷小心他哪天狗急跳墙。”
“他不敢。”李砚尘道,“传张彪去本王府上,有话要问。”
“怎么了?”谢池羽面色有些净重,“张彪犯事了?”
他冷声道:“受人指示,当街私自鞭打质子。”
“嘶……这是想搞臭王爷的名声啊。”
“这不算什么,”李砚尘说,“此次进京的质子共有一百零八位,其中至少有六十人半道上被害,而后被杀手取而代之。”
“这么多?”谢池羽低声道:“有多少是太渊内部的人?”
他伸出手掌,“五十。”
那厢大惊,“是谁?”
李砚尘:“在查。”
谢池羽看了看他,微微叹着气:“今日太后与尚宫局商讨关于太皇太后下下个月的寿宴,听说还是跟往年一样。”
李砚尘没搭话,文不对题道:“近来都有哪些人在京都,叫上,明日聚聚。”
“常聚那些好像都在,我稍后便去通知。”
谢池羽瞅了眼上林苑方向,问道,“真不管她?”
这厢嘴角似提线木偶般扯了下,“小孩儿打架,凑什么热闹。”
小孩儿打架……姝楠咀嚼着这话,将注意力从渐行渐远的谈话声中收回。果然如她所料,那诸多杀手中,太渊自己的人占多数。
韩香凝一行三人良久才回神,她们相互搀扶着自地上爬起来,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方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
见姝楠直勾勾盯着她们,沈佳语捂着胸口语无伦次道:“你,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文小国舅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