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乐枝也没好到哪儿去,扭了的脚踝痛得厉害,身子失了重心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为何,酸楚积满胸腔。一双雾蒙蒙的狐狸眼中浮现恼意。
乐枝自问绝非是个计较的人,可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她不能释然。明明是他误解了她,可现在却一言不发。
这算什么意思?
“先上马车。”低哑的语气众带着微不可察的心疼。
火气正汹涌的人自然毫无察觉。
乐枝抿唇瞪他一眼,然后不顾疼痛愤愤转身,朝马车的反方向走去——
真当谁都是没脾气的吗?不就是步行回去,死瘸子可以,她也可以。
她才不要和他一起坐马车呢!
这么爱多想,那就想去吧。霍渡不是觉得她嫌恶他吗?
那她就让他好好看看,什么才叫嫌恶!
“乐枝。”
霍渡紧蹙着眉,边追边沉声唤。可那个别扭的身影置若罔闻,拖着伤脚决绝地走。
她不顾疼走的飞快,一时之间,霍渡竟追不上她。他冷着脸睥一眼白玉拐杖,胸腔中早已生出的念头在此时疯长。
——破拐杖实在是太碍事了,他真想把它给扔了。
远处站在马车边等待着的安玄,看着这一幕,脸上逐渐显出错愕之色。
他不懂,殿下和太子妃到底在作甚!一会儿她追他,一会儿他追她,这样很好玩吗?
安玄忙碌了一整晚,又是抓人又是收拾残局,他真的好困!他只想回府睡觉。遥望着越走越远的两人,他的眉眼揪在一起。
折腾这么久,他们是不会累的吗!
暖阳渐露,天色一片大好。可毕竟仍是严冬,寒风凌凌。
乐枝气呼呼地急走着,棉氅被风吹到身后,无法裹住她纤瘦的身躯。忽然,她停下脚步。
脸上划过一抹讶色,她是被迫停下来的。脚步像被黏在地上一般动不了,连垂着的双手都无法抬起来。乐枝怔怔望着眼前的空荡一片,明明什么都没有,可面前像是有一堵墙一样拦住她。
脑海中浮现之前在府上泡汤泉时,她失重全身倒在池中之际,也是一股陌生的力量将她托起,让她不由自主地扑到霍渡身上......
从前,她曾听皇兄说过。习内力之人,以息凝气,化气为力,可操控一定距离内的人或物。皇兄自小习内力,却也只能控制物件,让物件腾空而起,随内力四处飞转。
所以,霍渡的内功该有多厉害?
这时,霍渡已走到她面前,而她身前那股无形的阻挡力量也在顷刻间消失。
许是方才走得太急,吸入太多寒气,乐枝的喉间一涩,偏过头轻咳起来。
见状,霍渡伸手轻拍她的脊背,待她咳得差不多时,才将手抚上她的后颈,温柔地摩挲。
乐枝还没消气,她抬手去推他的胳膊,不满地低斥:“放手放手,冷死了!”
霍渡哪里肯放。他轻笑,反而加了些力道让乐枝凑他更近。两人的鼻尖微触,温热和微凉的鼻息交缠。
他不经意似的用鼻尖轻蹭她的鼻尖,再带着哄人的语气开口:“不闹了。”
微暖的阳光照在霍渡的脸上,将他的轮廓照亮。
乐枝将他眸中噙着的温柔收入眼底,心间微动,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垂眸、慌乱地朝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不能再看了。
如今晨光已至,她不能再如昨夜那般了......
乐枝抿了抿唇,将小性子收起来,“回府吧。”
她疲累地转身面朝马车的方向,可霍渡伸手扯住她的皓腕,让她不得不再次回过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还生气?”
“嗯。”乐枝点点头。
一副实话实说的模样,倒是把霍渡弄得有些懵怔。
——他没什么与女子相处的经验。以前也只听尹老头唠叨过,说女子大多都是口是心非的,就算是生气了也会故意说不生气。
可他家小狐狸,好像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殿下,你累不累?”乐枝伸出指尖隔着衣衫在霍渡的心口处点了点,然后学着他昨天的语气反问他。
见他不语,乐枝喟叹,她继续说:“有什么说什么不好吗?何必都憋在心里。我和殿下说过,我是将殿下当成一路人的。你若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直接同我说。”
乐枝抬眸望一望天,想着自己接下去的路。她走的路很凶险,不知道哪一天就到头了。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误解里。
“密室里的血腥味好重,我难受又吐不出来。等回过神,你人也不见了。”顿了顿,她再度开口,语气忧伤:“我以为我们是一起的。虽不是一起来的,但总会一起走。可是,你把我丢在那儿了......”
乐枝垂下眸,不让霍渡看见她眼底的哀色。方才在密室回首看见空荡一片时,沉痛的感觉被猛地勾起。
她好像总是在被丢下。
一朝国破,父皇、母后和皇兄逝去,皇姐现在都不记得她是谁,还有皇嫂和钰儿,如今也不知在身在何处?
孤立无援,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乐枝早做好了独行的打算,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难过啊。
即使乐氏和霍氏之间隔着高墙,可霍渡屡次相助,她是真心把他当成朋友的。
霍渡的心口的窒闷感愈甚。
被丢下、被抛弃的感觉,他可太知道了。
可他今日做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将乐枝按入怀里。一颗歉疚的心疯狂跳动着,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歉:“对不起。”
只这一次,再也不会了。
乐枝任他抱着,委屈的阴霾逐渐消散。半晌后,她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嗯了声,“我原谅你了。”
她想,朋友之间是不应该计较这么多的。
马蹄声渐近,安玄仔细观察着状况,判断两人应该是和好了,才缓缓驾车上前。
听见声响,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人在,两人不约而同地松手......寒风吹过,却吹不散两人耳尖泛起的红。
待两人上了马车,安玄呼出一口气,眉心舒展了。打了个哈欠,他提鞭赶马,迎风而笑。
*
太子府。
离姚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临月和景心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太子妃和殿下皆一夜未归,加上离姚的脸色,她们也能看出些端倪。
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
直到雪色的身影出现。
三人快步上去,恭敬行礼。她们将眼神都落在乐枝的身上,尤其是离姚,生怕主子受伤。之前的旧伤还没好全,再添新伤,那还得了?
可碍于太子殿下在,她们都不敢上前去。
“都退下。”霍渡开口。
三人目光瑟瑟,点头称是。可视线却不离开乐枝分毫,脚步更是未挪半分。
乐枝看出她们的担忧,浅笑说:“你们先下去吧。”
离姚这才松了口气,三人一道转身退下。
霍渡眼含深意地望向乐枝的侧脸——
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叫人心甘情愿将全部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牵起她的手迈进寝屋,直接走向床榻......
“不沐洗吗?”
脱下外衣,两人躺在塌上。虽昨夜泡了那样久的温泉,可去过密室后,总感觉身上有股血腥味。
“睡醒再洗。”霍渡淡淡道。
“哦......”乐枝眨眨眼,想起现在的时辰,又问:“那殿下今日不去上早朝吗?”
这个问题乐枝疑惑了好久。霍渡好像不是每日都会去上朝,一国储君,如此闲散的么?
他到底想不想做皇帝呀!
“不去。”霍渡伸手将她拢入怀里,也顺便阻止她的喋喋不休,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合上眼。
乐枝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雪颊贴着他的心口,脸颊烧红。
他们之间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尝试着推了推霍渡的胸膛,可是推不开。
算了,她也确实累了。
没关系的,朋友之间亲近些也无妨的。
许久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霍渡懒懒地挣开眼,垂眸凝望乐枝酣眠的睡颜,将她的神态印刻在漆眸中。然后不自觉地勾了勾唇,再将她拥紧些,与她一同入眠。
从清晨到正午暖阳高照,再到落日西沉,两个一向浅眠的人竟相拥着,沉眠不觉醒。
*
接下去的两日,是难得的静谧。
一桩心事了,乐枝略松了松绷紧的神经。可她心里清楚,这样的宁静只不过是暂时的。
第三日傍晚,离姚神色凝重地走到她身旁,“主子,霍诩派人传话,说要见您。”
与主子推心置腹后,离姚便依乐枝所言开始以全名称呼霍诩了。
确实,这样的伪君子,不配尊称。
乐枝并不惊讶,只点头应好。
杨恒和那三个人失踪几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都是神翼军中有头有脸的人,平白消失,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齐帝下令彻查此事,却毫无所获。
想来是霍渡将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让人无从可查。
可这几个人与她、与姐姐之间的过节,霍诩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一清二楚。世事有凑巧,可太过凑巧,便是人为了。
乐枝知道,或早或晚,霍诩一定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好,我知道了。”
不多时,乐枝在梳妆台前简单收拾,算着时辰准备去赴约。
可还未起身,便见霍渡悠然进屋。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在书房吗?
霍渡慢悠悠走近梳妆台,看着铜镜中那张芙蓉面。乐枝还未挽发,他便笑着伸手挑起她的一缕乌发把玩......
“要去见霍诩了?”他忽然开口。
“嗯。”乐枝笑笑,心知他对她和霍诩见面的事没什么兴趣,反正霍诩说了什么她回来都会告诉他。
顿了顿,她又随口问了句:“殿下想一起去吗?”
“好啊。”
乐枝惊愕转身。
从温泉山庄回来后,她总觉得,霍渡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可再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39章 . 好戏 “林钰贤对殿下痴情一片,人家可……
靖贤王府。
“什么?”林钰贤拍桌而起。
沈清颜赶紧拉住她的手腕, 怕她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林钰贤眉心紧蹙,得知清颜病了,今日她特地前来探望, 不料却听到自己的好友受了这么多委屈。虽说先前她已听闻阿诩表哥收了个通房,可毕竟只是流言,她便没有在意。
原来,竟是真的。
“太荒唐了!你们才成婚多久呀, 表哥怎会这样糊涂?”林钰贤咬唇, 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又问:“那姑姑怎么说?她也不管管吗?”
闻言, 沈清颜无奈地笑笑。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病态尽显。
那夜过后, 沈清颜以为霍诩是真心喜欢她的, 不料他根本放不下那个通房, 甚至继续将她养在府内......
她日渐郁郁, 可霍诩却柔声劝她:“颜颜,大齐皇室皆是妻妾成群的,你身为靖贤王妃, 不能没有容人之量。而且,不论我有多少侧妃通房,我的王妃永远都只会是你。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是唯一的。”
皇后是霍诩的母亲,她还能怎么说呢?
沈清颜知道, 霍诩说的没错。甚至连爹爹都劝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诩如今是王爷,日后前途无可限量。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她知道的, 她真的知道。
可是,胸腔中的酸闷让她堵得慌。她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这也太快了......他们才成婚几日啊?
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男人明明有心爱的人,还能对不同的女人动心呢?
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
为何她满心只有霍诩,再没有任何位置分给旁的人......
难道说,真的是她太小心眼了吗?
“咳咳咳......”
沈清颜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太医说她是积郁成疾。心病引起的咳疾,药石难医,除非她能自己放宽心。
为了避免将病气过给霍诩,这几日霍诩都会在晚上时过来看她一眼,然后宿在西院......她染了病,不能服侍夫君,自然不能阻拦他。
她也想快点好起来,奈何心结难抒,病情反而愈发严重了。
林钰贤神色一凛,她伸手缓缓拍了拍好友的脊背,然后扶她躺到塌上,“清颜,你要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好。”沈清颜虚弱地点点头,她望了望外头渐暗的夜色,知晓时辰已经不早了,“钰贤,早些回去吧,我们下次再聊。”
林钰贤笑着说好。
夜色渐浓,林钰贤踏出屋外时,脸色黯下来。她未朝大门走去,而是带着自己的婢女和仆从往西院疾步而去。
怎料西院的侍卫众多,林钰贤还未靠近屋门便被拦了下来。
这些侍卫是霍诩吩咐护卫西院的,他担心万一他不在府中时,沈清颜拈酸嫉妒,对小枝下手。
“你们让开!”
侍卫面露难色,他们对林钰贤并不陌生。皇后的侄女,自家王爷的亲表妹,太尉的爱女......哪一个身份,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可王爷又郑重吩咐过了......
林钰贤蛮横惯了,还没人敢拦她的路,她怒道:“你们不让是不是?来人!”
她的婢女和仆从皆会武功,听她发号施令,便立刻上前......
侍卫不敢真的与林钰贤的人动手,不到片刻,便被林钰贤瞧准时机,冲了进去。
“嘭——”
林钰贤大力推开门,将动静闹得极大。她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终于看见缩在角落处瑟瑟发抖的娇柔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