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地里劳作的人们站起身来,注视着这伴随着滚滚烟尘而来的一行人。
猫儿催马上前,大叫道:“大王, 我去叫他们来迎。”
文蜀没说话, 只是一挥手。
猫儿一夹马肚子, 快若离弦之箭似得,顺着山道冲上去。
没过片刻光景,八名黑衣人一同顺着山路跑下来。细妹飞一样的跑下来, 几乎冲在最前面。
寨主崇尚黑色,属于亲贵一级的黑衣骑士也都穿黑色肩膀带黄色条纹的短褐, 因此管账的干娘和账房日常也喜欢穿黑色抽数。
文蜀催马上前,到了山门处翻身下马,一把抓住段玉衡:“好小子,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不错。什么时候到的?”
段玉衡欢喜叫到:“大王,我们四天前到。四百六十人,一个都没少, 小的十三四岁, 大的四十二三,都能干活打仗。甘帮主派人帮我押送, 还等着寨主亲自清点,亲口确认呢。”
以及付尾款。
文蜀:“好,辛苦你了。干娘,寨子上下搭理的井井有条,你更辛苦。”
干娘朗声道:“大王才真辛苦,这一趟出去,买了这些人回来,咱们寨子家大业大,越发鑫隆昌盛。”
文蜀朗声大笑,内功浑厚底气十足,笑声几乎传遍卧虎山:“干娘说得好,请。这两箱东西抬进白虎堂里,其余的搬进我寝室里。准备酒宴,一则给兄弟们接风,二来要和海龙帮的兄弟好好喝几碗。我带回来的这几个人里,囡囡等同于细妹,鹿宝等同于黑衣骑士,其他人就安排去种地。”随手摸摸细妹的头:“跟我进屋。”
马背上的货物卸下来,只留两箱搁在白虎堂里,其余的都搬进大王的寝室。
回屋先往地窖里存好奇珍异宝,葛谨风奉命去给她拿衣服,其实是琴童伺候他。
细妹蹲在地窖边上,一边给她递东西,一边小声说:“五姐,自打你离开之后,南柯府换了新的大尹,之前亲自来到这里,大动干戈,把城里好多和咱们熟识的人都给宰了。干娘打听着这位商奇总,性情刚烈,要来整顿‘国运之地’怕出大事,赶忙补交了税款,除了派人盯着青龙庄之外,尽量少出门,本分务实。这段时间也没人来买私盐,大伙就都在寨子里开荒种地,疏通河渠。四天前段家哥哥带着四百多人回来,把干娘惊的够瞧,对峙了好半天,才问清楚情况,放段哥哥上来,还盘问大王你和段姐姐怎么没回来,问了好半天,逼的段哥哥指天画地的发誓才放松。除此之外没别的大事,山脚下的两个农夫非说对方尿塌了自己家的墙,打的不可开交,被张二哥处理了。还有,王老太太中暑死了,他两个儿子分家,那头牛分不好,俩人把牛宰了,卖肉,干娘怕他们出去卖肉触犯禁令,就用两头小牛犊买下牛肉。张二哥张三哥带人占了沐仙湖,青龙庄不敢来抢。”
文蜀在外面留了十二把宝剑,宝剑不能存在地窖里,恐怕地气太重,会上锈。她暗暗的弄好无人知晓的地窖机关,上了□□的扳机,关好四十斤重大青石盖子,把水缸移回来压在上面。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好极了。细妹,你果然细致,让你盯着寨子里的事,最让人放心。”
细妹激动的满脸发红连连点头。
琴童早就准备好一切,伺候太子沐浴更衣,重新梳了头,把拿回来的珍珠冠收好:“您…要不要?”让我去给商先生送信?
葛谨风一贯推崇商奇总,听了许多奇妙事迹更是如此,但现在还真不想向他求救,不怕商奇总剿灭卧虎寨,怕文蜀利欲熏心去刺杀商先生。我赌她能赢。
琴童见太子心意已决,心说难道他是到了年纪还没成亲,就不管好坏了?他又不行……默默的去服侍寨主沐浴更衣。
寨主一身黑色绢袍,外罩一件灰纱半袖对襟长衫,和往日半新不旧的短布衣相比,忽然光鲜亮丽、光彩夺目起来,走起路来衣袂飘飘,越发显出威势。
前院渐渐有了许多小动物奶声奶气的叫唤声,又咕嘟咕嘟的炖着大锅的肉菜,香气飘散满院。
白虎堂旁边就是马厩,这里牵来几头小马驹、小牛犊、小羊羔、小驴驹,都是矮小毛茸茸,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温顺可爱的模样。还有几只肥肥胖胖的小狗崽,互相蹬来踩去,发出各种惹人怜爱的唧唧叫。
据说出远门回来见到新生儿或新生的牲畜,异常吉利,有兴旺之相。
文蜀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微微颔首,尝了一口存起来的酒:“如今酒正香醇,肉还没熟,我的骑士们都来比一比剑术。其他人,旧部和新人有善于射箭的,也可以来试一试。你们有本事藏在身上,不显露出来,叫我如何重用?拿酒来!赢的不赏,输的罚酒。”
黑衣骑士们自然是揣着手笑,段玉衡搂着古大,郭胜揽着忽然社恐的鹿宝,给他们互相引荐。
他们眼神一交汇,就知道大王要让他们俩加入,而自家兄弟见识了他俩的本领为人,配得上这人上人的待遇,这也难怪,大王一心想凑够黑虎十八骑,现在还有六个名额。
黑衣骑士们都精通□□,重箭,刀法。
纷纷上前射箭,五十步的箭靶听起来不远,实地一看并不近。
十个人都是九环十环的成绩,古大差点射中人,鹿宝勉勉强强干了个七环——可他总往前冲。
文蜀就笑眯眯的坐在白虎堂前的金交椅上,喝酒,看着山寨上下近千人中,有许多年轻矫健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小姑娘,都是十七八、二十郎当岁,急切又羞臊的冲出来,嗫嚅着要试一试,搏一搏富贵。
不论是本来寨子里的人,还是刚买来的壮丁,都有人一心向上。
耕地不够抢耕地,水源不足抢水源,劳力不足买奴隶,奴隶们虽然不敢逃,也是一心向上的。
到后来有些新买来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出来一展身手,也能命中八环。
葛谨风搬了鼓凳过来,坐在旁边看着,看的口渴,那她的酒碗喝酒,忽然低声:“这有几分像沙场点兵。”
文蜀甚是开心,从指头上撸下来一个牛角扳指递给他:“你也去试试。风郎,号称精通骑射,我还没见识过。”
葛谨风有这个意思,立刻应声而起:“献丑了。”
干娘也坐在鼓凳上,低声说:“大王,朱大尹死了。明正典刑,满门抄没,几十把万民伞都没保住他的命。青龙庄一下子就老实了!靠山倒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来整治他们。咱们暂时安分点,就再山上安分耕织,您说呢?”
文蜀痛饮美酒,把碗一摔,两眼发亮满脸发红,舔舔嘴唇上的残酒:“我看现在正是好机会。趁着商奇总被困在南柯府中脱不开身,等他腾出手来收拾咱们时,事成定局,咱们也都是良民。”
只要灭了青龙庄,谁会说卧虎寨不是良民?
因为是夏天,葛谨风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衫,袖口宽松的可以通风,琴童拿来缚膊绑好衣袖,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指头上带着牛角扳指勾弦,抬起来只是瞄了瞄,五十步外一箭命中靶心。
举座皆惊。
在旁边条凳、马札上挤在一起闲聊吃瓜的黑衣骑士们差点掉下来。
连发三箭,都中了。
张大张二张三这三张一模一样的脸摆出一模一样的震惊。
在旁边斟酒的殷小六惊的忘了提起酒坛。
葛谨风自己并不骄傲,不论是过目不忘、博闻强识,还是精通骑射,他都不算是个令人满意的‘男人’,依旧温和顺从的走回来,把扳指递还给她。
文蜀也没说什么,看他骑马随队奔驰时的姿态,就知道射箭也差不多。没有只学骑马不学射箭的。
有二百人会射箭,而且射的不错,其中有八十人是新买来的。
当众打开带回来的两口箱子。
金光耀眼夺目,在正午烈日的照耀下,令人窒息的鲜艳璀璨。
一箱子赏给十二名黑衣骑士,古大和鹿宝正式入列。
一箱子按照等级身份,分散给旧部。还有新买来的四百六十人中,射箭最佳的十个人。
又给海龙帮的人交付尾款,盛宴款待,礼送下山。
文蜀叉着腰站在房顶上,巡视自己漫山遍野的部下,高声道:“青龙庄,一直是我文蜀的心头大患!朱铲朱英父子二人,轻视我的威名,贪图我的卧虎寨,几次三番侮辱调戏我,抢夺我的相公,还在大婚时找事!现在他们的靠山倒了,朱家完了,弟兄们,姐妹们,跟我杀过去,捉住的男女庄户就是你们的奴隶,抢来的金银赏给你们当家资,杀死的牲畜,大伙一起吃。今日出兵,一是为了伸张正义,二是为了夺取不义之财!有谁不想发财吗?”
葛谨风心说:你可以更冠冕堂皇一些,商奇总是不会被骗的。“大王,我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给我冲 ·
八十骑兵, 七百步兵,刀光耀眼,旌旗招展, 枪矛如林。
文蜀没换与众不同的衣服,也没穿什么特殊的铠甲, 只是带着十二名黑衣骑士上了各自的马, 各擎趁手兵器。她横一把金背大刀,马身上还挂着三只四尺长的短矛。
刨去新来的鹿宝和古大不提,另外十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小头目,还被文蜀逼着学过一些兵法。
大黑马似乎知道要去打仗, 正暴躁的四蹄刨地, 一头拱开要替自己上阵的另一匹马, 冲着文蜀狂叫。
文蜀扇了它一记嘴巴子,又亲昵的抱住马脖子:“出去跑了一个月,你不累吗?”
大黑马只是不依不饶的一口咬住她的衣领, 几乎凭借好牙口,把主人整个拎起来。
文蜀哈哈大笑, 一路上只要跑马、自己不换骑,这黑兔就安安稳稳的,一旦骑别的马就要发脾气。立刻吩咐马夫:“鞍韂换下来,给小黑披挂上。别让这小东西觉得自己失宠了。”
葛谨风换了一身寨主的旧衣服, 也是黑粗布的短褐,胸前粗针绣了老虎,肩膀上缝着黄布条纹充作老虎纹。他挎着一张弓, 依在自己的大白马上, 在山门处,光明正大的打量这些人。真称得起有杀气, 大部分人训练有素,选出来的八十骑兵甚至堪称精锐,嬉皮笑脸的和同伴交谈,在磨石上打磨刀剑,夸耀自己曾经夺得的财富。
他冷眼一瞧,看铁匠屋里抱出来的全是违禁品,这些非法持有的弓弩更值得全山寨人头落地。
卧虎山旧部三百壮丁经历过厮杀,放下扁担锄头,拿起长矛短刀,即刻就能上阵。新买来的四百六十人全部带上,会射箭的给了弓箭,其他人给了大刀长矛。
卧虎山倾巢而出。
文蜀一直在留意古大,他竟高高兴兴的在旁边热身。
下山列队走了几里地,文蜀停住马,再往前就到了青龙庄的外围岗哨,吩咐:“青龙庄前后有三条路,还有一条水路。乘船抵达沐仙湖,能顺流而下往齐国逃去,也能逆流而上,逃出南柯府。张家兄弟何在!”
张大、张二、张三应声催马上前,一起抱拳:“大王!”
文蜀挥鞭指着沐仙湖:“你们点五六十个水性好的弟兄,带好短刀、凿子,把青龙庄的水陆封死。”
三人齐声领命而去,选了五十个日常一起打渔凫水,偶尔走水陆出远门的水手弟兄一起往湖边奔去。
文蜀又拨转马头,回望连绵不绝的六百余人队伍,别看骑兵只有八十人,可是人高马大,聚在一起气势就很惊人,就算是青龙庄有近千户人,也拿不出八十个骑兵。“段玉衡、郭胜。李国忠、杨示。”
四人齐声领命:“在!”
“你们两伙人,各带二十骑兵,一百步兵,在另外两条小路上设伏。一旦青龙庄要逃窜,就由你们来捉!”
“遵命!”
文蜀又转了半圈,新满院子的看着自己声势浩大的家底,这是一边抢一边攒,努力了好几年才置办下的:“段玉娇、殷小六,你们各带二十骑,散开做左右两翼,一来是督战,有人伺机逃跑,就一箭射死。二来围捕青龙庄。古大、鹿宝,你们两个年轻,没打过仗,跟在我左右。前面是青龙庄的农田,传令下去,尽量不要踩踏,那都是我的粮食!”
他妈的,好大片良田。
只有黑衣骑士们精通骑射,但所有会骑马的人都学过马上射箭,或许射不准,可是一阵箭雨足够吓退只会械斗的农夫们。
在距离青龙庄只有两里地的时候,有一家路边的小酒铺,既能望风,又能防备过路的不速之客。
古大像捉老鼠的猫一样冲出去,捆住里面俩人拖出来:“嘿嘿嘿,在睡懒觉呢。”
文蜀哈哈大笑:“好样的,天助我也。”
多年夙愿,就要成功在今日,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卧虎寨的人安安静静的赶路,怀抱着去抢钱抢粮抢一切的决心,带着斗笠,嚼着薄荷叶,都走的头昏脑涨。青龙庄更是从内到外,除了在地里顶着大日头干活的贫苦庄户、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躲在堆积如山的衣服后偷懒,和再屋里织布的妇女之外,全都昏昏欲睡。
几只看家护院的狗本来要叫,一看人多势众,夹着尾巴跑了。
在水田里除草的庄户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军逼近,他们没见过朝廷官兵,香也就是这样的气势。
依山而建的庄园外是许多凌乱、低矮潦草的房屋,除了让出一条主路之外,其他地区都很没规划。一来供庄户和家丁居住,二来可以作为青龙庄的缓冲,也越发显得这庄园高大壮丽,令人心生敬意。
房屋里窜出许多睡眼惺忪,手执枪棒的汉子,夏季大多只穿一条裤子:“什么人敢绕老子的…”清梦。
一觉睡醒,家门前窄小的小巷里挤满了卧虎寨的壮丁,个个横着刀,凶神恶煞,虎视眈眈。
门里门外对视一眼,伴随着妇女的尖叫和小孩尖锐的哭声,大部分人都躲回去关门。有几个自以为武功高强的年轻小伙,不顾爹娘拦阻,提着刀就跳出屋外,要和这外来的强盗搏斗,顷刻间被打翻按在地上。
本要戳死他,被人阻止:“抓活的有赏钱!”
文蜀带着风郎、古大、鹿宝、细妹和猫儿几骑,身后是五百步卒,猫儿手里高举卧虎寨的大旗,纵马踏过道路上晒的干菜、稻米、书籍,就到了青龙庄门口,冲过来时,看到开着的角门慌忙关闭。
墙壁高一丈有余,正门顶上包铁带尖,墙头上虽然看不见,想必镶嵌了一些碎瓷片做防备,两扇大门关的结结实实。
文蜀勒住缰绳,仰头看了看高挂的朱大尹亲笔手书‘青龙庄’三个字,激动的差点忘了兵法战术:“古大,你和猫儿进去开门。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