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谨风叽叽咕咕的说了要刨坟掘墓的要求,文蜀满口答应,他心满意足,这才劝:“你少喝点。”
文蜀笑眯眯的瞧他,倒是温柔贴心:“风郎刚刚提醒的好,咱们大伙敬他一杯。”
葛谨风翻个白眼,也只好端起海碗来,和她干了一碗。
文蜀嘻嘻笑:“今日是个好兆头,将来某一日,打进郁金府去,兄弟们跟我在金銮殿里,好好喝他一顿。”
葛谨风嘎吱一咬牙:“当今皇帝虽然昏庸,但太子素有贤名。”
文蜀摆摆手:“那玩意换汤不换药,庙堂上那批衣袋酒桶肉囊饭袋,懂个屁。素有贤名,就是好拿捏。瞧我干什么,又不是只有江湖上有唇典,我晓得当官的唇典更多,更是匪夷所思。”
葛谨风叹气:“那叫做用典…也行。”
好吧,官场上也是有的。
文蜀醉意上涌:“将来均贫富,等贵贱。叫他们只许用一副唇典!”
众人齐声高呼大王,又一顿乱喝。
古大端着碗拉着一个青龙庄的侍妾凑上前:“大王,可以赏这个姑娘给我做老婆吗?她乐意的。”
文蜀:“哦?你们在青龙庄上都做什么?会干活吗?”
那侍妾细声细气的说:“大王,庄上的歌姬舞女都是要待客的,阿红常常被庄主少庄主拿来做人情。我们这些侍妾相貌平平,要每三天织出一匹布来,或是半个月绣出一个荷包,有定额,不养闲人。也有些年纪大的,赏给精明强干的庄户伙计。”
作者有话要说:
金红莲——前面提到过好几次的阿红,还有人记得吗?
均贫富,等贵贱——我国古代农民起义的通用口号。我觉得很酷,虽然没做到。
第46章 .马嚼牡丹 ·
从下午喝到点起蜡烛, 文蜀醉眼惺忪的搂住两人:“走走,走,陪我睡觉去。”
葛谨风看金红莲自然是诸般不顺眼, 自己如同天上的白鹤,她就是地上的鸨鸟, 最银。或许葛天王看了会觉得很喜欢, 但自己绝不!她睡过的床,自己绝不踏上半步。文蜀也是真没出息,夺下区区一座庄园,杀了两个对头, 就把她乐成这样?虽然不要求一个强盗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你既然自称心怀天下, 就不应该乐而忘行……万一庄子里有忠于旧主的人,要趁你酒醉来刺杀你,难道指望我吗?
阿红生来随波逐浪, 从来不想那么多事,扶着她上床, 伺候她脱靴。
文蜀挪开脚,醉呓:“不用。滚,都滚到旁边去,给我唱曲, 别打扰我……睡觉。”
葛谨风拿起旁边名家题字的团扇,给自己扇风,叹息道:“倘若有忠仆为主报仇, 来刺杀你, 看你怎么办!”
阿红在旁边咬着手帕笑:“郎君,阿红不是那样人。”
葛谨风只是厌恶她, 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性’的气息,和那些可怜的女支女不同,她好像乐在其中,在享受她那与生俱来的能力。暗暗打算等文蜀醒来之后,劝她把阿红嫁给下属,或是送给海龙帮的帮主。就算是要留一个人,代替之前段玉衡的献身,也不能是她,其他的姬妾都可以。
殷小六和猫儿在窗口探头,俩年轻人没喝多少酒,一个想娶段玉娇,另一个还没想这些事,就和鹿宝一起吐槽古大是个老色鬼。见大王喝醉了,就默默的跟过来,在门口猜拳吃糖、翻花绳、弹脑瓜崩、吹牛。
文蜀躺在床上,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
金红莲对卧虎寨的事略有耳闻,不去讨好这郎君,只站在床边给她赶蚊子,又理顺了凌乱的长袍,以免翻身时被衣服缠住。
葛谨风:“哼。”
阿红拿眼觑着他,微微的媚笑。她见过许多君子、英雄,没有一个能抵得住自己嫣然一笑,想不到这怕老婆的公子正眼不敢看自己,还要畏惧大王,趁她睡着了都不敢胡作非为。
一个时辰转眼过去,门外有些喧哗,有人连声叫到:“大王!大王醒了吗?”
葛谨风心里咯噔一声,过去拍她手背:“道难,你醒醒!”
文蜀猛地一睁眼,黑夜里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好极了。”
她酒量如海,再加上倒在床上就运转内功,一身的酒已经解了一半。如今精神振奋的跳起来,提了一把刚抢来的玉柄短刀,刚要出屋,慌忙溜到屏风后面出恭。阿红殷勤的递宣纸。
在黑夜中大步出屋:“什么人喧哗?”
来人是外层放哨的几个老汉,提着棍棒,甚是不安的奔到面前,小声禀报:“大王,山上着火了,火光冲天!”
“我们在山脚下看见了,想必有人作乱,来禀报大王。”
文蜀一怔:“我回去看看。”
段玉娇和段玉衡忙叫:“我们跟着您回去。”
文蜀一摆手:“青龙庄千户人家,你们都给我按住了。只要小六随我来,其余人保护好风郎和阿红。”
大黑兔就拴在卧房门口,一下午马嚼牡丹,乱吃了许多珍贵花卉,吃的草料、花瓣、叶子都是满地。
解下缰绳翻身上马,殷小六早准备好了,双人纵马出了青龙庄,趁夜色往山里赶。
殷小六在飞驰中抽空问:“大王,你没喝醉吗?”
文蜀哈哈大笑:“凭那点寡酒,哪里喝的醉?我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青龙庄有几个血性男儿,敢于为主报仇,又有几个重义的女人,舍生忘死也要刺杀我。朱英实在是不配。哈哈哈哈哈呸!呸呸呸!”
殷小六也跟着憨笑了一阵。
无风的夏季,纵马飞驰时也就有了风,也有许多扑面而来的飞虫、蚊蝇,叫人不敢张大嘴说话。
殷小六捂着嘴:“大王,那一招担山赶日,太强了。就算是一座山都能劈开。”
文蜀刚吐出去几个飞虫,也谨慎的用手帕捂住嘴:“要是有外人在,我就说雕虫小技,献丑了。其实这一招非常厉害!是我师门不传之秘!”
马匹在深夜中也认得道路,前方树林影影绰绰并不碍事,狸猫野狗、豺狼拖拽着腥臭的猎物在黑影中啃食,也没能惊着经验丰富的大黑兔。二人不多时就回到卧虎山山脚下。
山顶上没有烧起来的火光,只有一些插在屋外的火把,人影重重。
催马上山,到山门处有人挑出来拦阻:“什么人!”
文蜀下马笑道:“连我都不认得?大胜的消息听见了么?”
“大王!大王回来了!”
“大王,山顶上有人放火。”
白虎堂安然无恙,只有后面的寝室书房被烧塌了两面墙,屋内还有许多泥土湿沙,是救火时扔过去的,门前几口大水缸、莲花缸都空了,幸好屋子小,房前屋后都是土地,就地取材,几缸水就足够救火。
留在山寨中的瘸子农夫,带孩子的妇人高一声低一声的骂:“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贱人!”
“买条狗都比你有用!”
“大王对你千般好,你这忘恩负义的狗杂种!”
“等大王回来,把你卖到娼寮去”
琴童在旁边没骂人,只是一个劲儿的冲她吐口水。他烧的胳膊都起皮了,泡在冷水盆里,痛的直哆嗦。
“琴童,去拿獾油来擦擦伤口。不要光顾着骂人。给你几天假,养好了再来伺候风郎。”文蜀始终想不明白:“不要骂了。是走了水,还是有人放火?”
“大王,这小贱人放的火,千真万确。”
“她就死不说话,好像有谁把她舌头剪了去。”
那被人叫做囡囡的小姑娘被人围着大骂,脸也打肿了,却也没哭。
文蜀背着手走到她眼前去:“说吧。我把你从徐国舅家里救出来,把你当女儿养,你就这样回报我?”
小姑娘盯着她,声音清脆又坚定:“我祖父李英官拜前朝州牧,我父李纲身为齐国太子少傅,史天王经筵时的第一教授。李家簪缨世家,诗礼传家,我岂能从贼附逆。文蜀,你去灭徐国舅满门,是杀人夺财,你带我走,为的是奇货可居。和从他家偷一只猫,一条狗,没有区别。你自诩有恩于我,其实,啊!”
殷小六气疯了,跳脚骂道:“没区别??倘若大王不救你出来,你是什么下场,你自己不明白?”
“早一日迟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文蜀只是个有限的颜控,对自己的书房更心痛,虽然也没什么名家真迹,也没有自己的手稿,终究是写了点批注的书。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拎起来,缓缓收紧手指:“原来是被贬到海岛上的忠良后人。你怎么不敢烧徐国舅的房子?哼。你自持美貌,以为我不舍得杀你吗?”
小姑娘挣扎了几下,被拎的腾空而起,又被丢下来,声音略有几分沙哑,梗着脖子叫道:“我烧了他别苑的五层水榭阁楼!旁边若不是大湖,他绝活不下去!”
文蜀大笑:“哈哈哈哈,好!他怎么罚你?”
小姑娘的神色变了,变得苍白又凄冷:“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被关在笼子里,没吃没喝,也不放人出去接手。极其狼狈凄惨,与禽兽无异。
妇人们满脸震惊,交头接耳的说起权贵都是禽兽,我们这儿的流氓至多调戏小寡妇,或者勾引有夫之妇,被人打一顿也晓得理亏。
文蜀也觉得有点尴尬:“李英、李纲,两个贤臣我都有所耳闻。你爹一心一意为国效劳,树立功名,做一个名标青史的人物。只可惜啊,生不逢时,父子两代人遇到两个昏君,哈哈哈哈哈倒霉玩意。妮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李媛。《尔雅》曰美女为媛。”
文蜀捏着她的脸仔细瞧了瞧,也没有被杀的罪过,也下不去手,她也不做人贩子,只买不卖:“你爹肯为史天王效力,你觉得如何?”
李媛:“史天王不是明主。”
“哈哈哈哈,好。”文蜀看凳子都被烧坏了,就坐在桌子上:“可是你爹为他效力,还要直言进谏。十几年前,史京也是江湖巨寇,杀人劫财,灭人满门的事没少干,和江湖贼寇称兄道弟,杀人越多越凶,越叫一声好汉兄弟,很是被朝廷中人不齿。突然他登基当了天王,你们这些诗书世家,也不说从贼了,也不骂江湖贼寇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当起贤臣,比他手下兄弟还死心眼。李媛,你觉得这叫什么?忠义,还是势利眼?”
李媛不怕被她杀,却被气的大叫:“胡说八道!我爹在史天王领兵打仗,还没打下整个齐国时,就为他效力了!”
“哦,原来这个叫不从贼啊。”文蜀只是冷冷的笑:“好,你写一封绝命书,我让你死。”
时常来打扫庭院的妇人去取来笔墨纸砚。
李媛也反应过来了,咬牙骂道:“史天王有帝王之相,你没有。我们读书人,良禽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侍。”
文蜀最忌讳别人说这个,只是极少有人会谈到这一点忌讳上:“是一家好鸟。写啊。”
这姑娘字体娟秀,文采斐然,顷刻间写了一首绝命诗。
江东李家子,阿媛年龆龀。阿爷奉十载,漂泊东山倾。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
窈窕徐家女,禽与兽煊赫…盗跖亦吮血,欺世取螟蛉。
天时威灵怒,刚强不可凌。从贼一时易,埋没百代名。
何怜一孤影,身死为鬼雄。
徐家如何掠人,文蜀如何杀人劫掠,一切始末缘由写的清清楚楚,把小脖子冲着文蜀一扬。
文蜀已经从废墟中摸出一把银钱,还有几个烧成焦炭的酥饼。把银钱分给积极救火乃至于烧伤的老弱妇孺。拿起绝命诗来借由烛光看了看,越发喜爱她,誓要她来当自己的弟子或女儿:“你爹李纲,我也算久仰大名,现在在沙门岛上还活着吧?李家簪缨世家,诗礼传家,他女儿叫他不要从贼附逆。‘江东李家子,漂泊东山倾。何怜一孤影,身死为鬼雄。’不错不错,他当年认错了人,就不该为史京效力,如今因为直言劝谏牵连全家,竟还有脸苟活于人世。”
李媛惊呆了,跳起来要抢夺绝命诗。
文蜀轻轻一跃,跳到一丈外,笑道:“你死吧,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回来,确实是一时兴起,也不管你要衣裳饮食的钱,也不算我这栋房子价值几何。只要你今日一死,我就叫齐魏两国,全都知晓李媛对他爹的教诲。这话说得好,说的硬气,遇到昏君了还不死,算什么铁骨铮铮。”
李媛愣在原地,哪里还敢寻死,她了解爹妈的性情,若听见这种话,必然一死了之,忍了又忍,呜呜的哭了起来。
文蜀看差不多了,就要过去抱她起来。
要人死还不简单,要人活着为自己所用才难呢。
葛谨风才赶回来,只听到她写完诗之后的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心疼书房,他刚买回来的书有一半存在这里了!!这就给烧了??我好不容易从她手里弄到钱,千里迢迢从齐国带回来的!
心说文蜀啊文蜀,你真是不行,这点威胁算什么,万一她真舍得让爹死呢,你瞧我的唇典,呸,伎俩。
“道难,你且息怒。这小女子对史天王、葛天王都【怨望】不止,想必李家时常指点江山。”
文蜀一脸迷惑:“这有什么,谁还不许在家吹牛骂街?盗跖亦吮血,欺世取螟蛉。这句骂我骂的不坏,别的混账就会冲着我娘使劲。”
李媛恐惧的浑身发冷,她实在想不到黑夜里会有这样两个怪物,在短短瞬息之间就想出这种造谣污蔑、谋害人全族的方式。肆意的曲解和污蔑造谣,还要铺天盖地的广而告之,就为了操纵自己,迫使自己逆来顺受。
她不敢让爹妈去死,更不敢牵连全族,那文大王还在装傻逗趣,难道用别人全家的性命要挟人低头,很好笑吗?微微发抖,跪下来膝行半步,抱住她的腿:“大王,大王息怒。阿媛年少无知,今日明白大王对我有大恩大德…再也不敢了。”
文蜀依然很迷惑,这效果有点过了,是怎么做到的?
俯身把小姑娘捞起来抱在怀里:“好了,有戒心有胆量是好事,你不会武功,敢烧房子也算玉石俱焚,挺好的。阿媛,别哭啦,不就是一栋房子吗,烧就烧了,赶明咱就搬到青龙庄去住,我刚抢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