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低声叹息:“唉。”我就知道她说的话不能信。
众人七手八脚的打扫卫生,拿簸箕扫走水果点心和瓷器的残渣碎片,并无人嘈杂。
文蜀想了想:“拿酒来!里面多搁盐和醋。我吐一吐试试看。”
这是个十分催吐的偏方,拿过来只喝了半碗,就对着铜盆吐了起来。
古大一溜青烟冲到堂屋里:“大王!那死胖子被人杀了!”
文蜀:“呕??是谁动手?”
屋外有人朗声答道:“是我!!”
众人抬头一看,来人正是锦袍客。
他仍穿着一身锦袍,左手夹着弥勒奴被拧下来的人头,右手拎着那装满黄金的褡裢,飞一样的落在屋外。一群刚刚狂吠着冲下山的猎犬,又追着他的踪影跑了回来,冲着他狂吠不止。
连鬓络腮胡子的脸上满是愤懑,嫌恶的拎着褡裢,狠狠丢在地上:“文蜀!你也是个英雄人物,怎么和这种蝇营狗苟的人混迹一处,他被追捕时你就该痛打落水狗,怎么送他钱财,助他逃命?你们在金子里放了什么药!”
黑衣骑士们都认得他,连忙呵止猎犬。
狗子们龇着牙,依旧冲锦袍客狂吠不止。
文蜀气的七窍生烟,又有些吃惊,坐在塌上一抱拳:“阁下勿怪,我正有此意。奈何弥勒奴先人一步,给我下毒。勒逼我的钱财,派人在各处关节要道设伏,又被阁下抢先一步。多谢了。至于药,我不知道。”
锦袍客屠毅呀了一声,进屋扣住她的手腕摸了一摸脉:“是‘夹气海’。先入为主,误会你了。”
葛谨风见知情人都看自己,只得承认:“我怕他跑了,叫弟兄们用棉花蘸着牝狗尿,塞在金砖匣子里。他不晃动还好,一晃动时,流淌出来洒在褡裢上,做引子让狗去扑。”
锦袍客:呕。
文蜀大为惊讶,实在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急智:“呀,我还没试过‘夹气海’,这是第一次。”
“这药无色无味,只是贵,一两药粉值十两黄金,是悲王五仙堂的秘药。我也是去塞上闯荡时偶然得知。”
葛谨风示意金红莲给他搬凳子过去,金红莲笑吟吟的搬了一把椅子过去,轻轻搁在身后:“您坐下慢慢说。”
她这一俯身,青丝凌乱,春光无限。
屠毅瞥了一眼,看她筋骨皮肉无一处不松软,很没意趣。
葛谨风亲手递茶给他:“阁下是来追杀弥勒奴的么?可喜可贺,大功告成。”
屠毅看了他一眼,忽然愣了一愣:“那厮养了三个替身,一模一样的胖子,修习同门功夫,连他们的情人都分不出谁是谁。我只有用笨办法。”
文蜀讶然:“你把他们四个都杀了?好!真爽快!拿酒来,反正我气海被夹了,陪这位哥哥喝两碗也不碍事。”
屠毅一摆手:“我喝酒不用人陪,喝完急着回去,奇总还在等我。”
文蜀刚要开口又顿了一顿,朗声道:“天黑了,还不点灯等什么?风郎替我陪一杯。”
屠毅本来在等她问商奇总,她一问,自己一夸耀,可以代为引荐,让她被招安——招安之后虽然会失去山寨和部众,却能保得性命无虞,做一个富家翁。看起来文道难打算和朝廷硬碰硬,嗯…大魏朝廷也不算硬,只有商奇总够硬。
葛谨风看她嘴角微微有些下垂,显然心里压力颇大。也不知道屠毅为什么看自己楞了一下,难道他见过太子,或是看到了太子的画像?“大王吩咐了,我先干为敬。”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恢复上班了吧?嘻嘻,我这七天根本没有休息……一章就需要磨一整天,累死了。
第50章 .五浊恶世 ·
屠毅没要黄金, 只在青龙庄里沐浴更衣,身上沾染的污浊之气清洗一空,换了一件略短一点、不够合身的锦袍——也是朱英压箱底的新衣服。
文蜀在屋外的庭院中恭候, 这里有一颗紫藤攀在花架上,庭院当中还有一株桂花树, 时机未到尚未开花, 旁边白陶水瓮中支出几片荷叶,尚未开花。
只让鹿宝和李媛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看起来是两个柔弱的小家伙:“恕我被夹了,不便行动。”
屠毅扯了扯衣服, 抱拳:“留步, 留步。嗯……还有一件事, 尊师近来可好?”
文蜀笑道:“家师甚是健康,只是不知道在何处逍遥快活。她老人家时常有书信送达。”
屠毅低声说:“那就好,很久没听见她的消息, 她一定在某国皇宫中享清福。我想找她较量较量,总是遇不到, 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
“那是自然,我师父最会享清福,种种不劳而获,咳, 坐享太平。有时候也爱隐暗处瞧这世间的热闹。”
屠毅估计她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长相不特别,这一身锦袍和绝世轻功世所罕见, 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意思:“我姓屠, 单名一个毅。你我虽然素未谋面,也曾互通有无。”
文蜀也不装了:“原来您就是屠大侠!见面胜似闻名, 久仰久仰!论起来,我应该叫您叔父。孩儿,去见叔外祖。”
屠毅是满腹心事,沉重的想劝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被商奇总招安,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江湖中人谈起她时觉不会说她做了朝廷走狗!只会羡慕她得以为清官效力。手下的势力暂时遣散,等到商奇总落魄时——别问,肯定的——她再重整旗鼓回归山林,名声越发好,是不与俗世浊流为伍,自己也不用与她结仇。
一腔打算盘算的极佳,想到这一和盘托出,她准得感激不尽,留我拜堂成亲,现在那小子虽然是魏国宗室,胜在年轻貌美,但年轻英俊又不能当饭吃。我也没到三十岁,并不是很老。突然被这么一叫,吃了一惊:“啊?你女儿?”
李媛不敢让她当众出丑,略有点绷着的上前福了福身:“阿媛拜见叔外祖。”
“好孩子,免礼。”屠毅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努力眨眨眼,清醒回来。低声问:“文道难,商奇总要扫荡乾坤,我这做兄弟的只能鼎力相助,你家大业大,不论是为了自家名誉,为了孩子的未来,也得早做打算。”
“我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乡绅富豪,扫荡乾坤,和我这种老实人有什么关系?”
屠毅嗤的笑了一声:“咳,您可真够老实的,四海扬名的老实人。”
文蜀晓得他有意招安,把弥勒奴放上山都有可能是设计好的,故意示威。但要想凭借一个虚名,一个武林高手,就轻而易举的夺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山寨、两千壮士,让自己安安分分的做一个仰人鼻息的富家翁,未免太可笑了。青龙庄和卧虎寨连成一片,坐拥大湖,又有龙头山这神仙福地,仙机县都在自己的控制之内。那些拼命冲杀的军官,终其一生未必能得到实封千户,我这里足有两千户,再繁衍生息,倘若敞开了招募新的壮丁,有人慕名来投奔,要不了多久就能啸聚数万之众,足以夺取天下。要我俯首称臣,你奶奶的!
“阁下的意思,我明白,容我三思。”
江湖中人是不会三思的,要么‘求之不得’,要么就是‘拒绝’。
葛谨风知道她贪婪成性,绝不会同意。插了一句话:“屠大侠,我会劝她的,您不必担心。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你说。”
“我哥哥阿淼,三个水那个淼,他有没有来找我?”
屠毅:“没有,他不知道你入赘在此吗?”
葛谨风如芒在背,故作茫然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此事。”
文蜀不动声色,甚至都没瞧他一眼:“屠叔父,我以前也动过被招安吃官粮的念头,后来听见这么两句诗‘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想想也是大差不差的。旁人若要来招安,就值一百脊杖,既然是您来说,商先生有意,我也乐意。”
葛谨风和屠毅一起激动:“啊?”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虚的移开目光。
一个是暗藏机密,只要阿淼出场就会暴露身份,已经想到商奇总从不隐恶,会直接上报给天王,然后整个朝廷都知道太子被抓到山寨里逼婚,皇后一定会大做文章,只能靠天师编一些历劫的谎话——我倒有一桩富贵送给他,需要自己来拿。
另一个是觊觎人家妻子——虽说这家是妻子当家做主,也有累累前科,总是不太光彩,好汉哪能在女色上主动!虽然我可以。
“我听说他至今未婚,史京要招驸马都被他推拒了。”文蜀大刺刺的说:“只要商奇总亲自来一趟,跟我拜堂成亲,往后我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要招安咱就招安,他要是乐意上山同我落草,我以卧虎寨相托,倘若受不了昏君谄臣要走,天涯海角,我也肯追随他。咱不是没吃过苦的人,牧马放牛,打渔种田我都会,也情愿服侍君子。我手抖,风郎一定不愿意代劳,就不留书信了,也免得被人窃取,说他私通贼寇,劳烦叔父代为传话。”
屠毅心里有些‘我蛮喜欢的你的,结果你看上我兄弟’的失落,转念一想‘倘若我是女人,我早和商鹿在一起了,他那么有意思,文蜀眼光不坏’,当即答应:“好,我回去劝他。”
一纵身,用轻功走远了。
远,但也不是特别远,竖起耳朵能听见一里地外这夫妻二人的争论。
葛谨风遏制不住情绪,近乎暴怒的高声质问:“文道难!你这背信弃义的贼!你怎么能当着我面,就要商量和他的婚事?商奇总是人中龙凤,如今又是大尹,他岂能答应你这无礼的要求?我有何错,你几次三番的羞辱我!”
文蜀笑道:“风郎,我一向磊落,什么事都不曾瞒你。你又怎么了?万一商奇总答应呢,那你也只好退位让贤了。”
葛谨风气的险些落泪,胸口一阵阵的疼,捧着心口:“你怎么不说,万一葛昆仑把天下让给你呢?!”
文蜀一拍巴掌:“不愧是我的相公,和我一样,很敢想。他若敢禅让给我,我绝不搞什么三请三让,当时答应,谁反悔谁是王八养的。”
黑衣骑士们刚刚被屠毅深厚的内功和威严所慑,都不敢插话,现在一起叫好:“好耶!”“绝不反悔!”“就算认个爹也值了!”
葛谨风叫到:“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气的转身就走!本来担心她会生气,事情不好控制,却只听见她哈哈大笑,越发恼怒的走远了。
屠毅暗自好笑,心说这风郎果然不经世事,和她谈不到一处去,身份眼界不同,如何能成佳偶。匆匆忙忙,日行三百里,赶到南柯府的首府,已是日近黄昏。
匆忙进了衙门,衙门中自从遣散美人和仆役之后就有些萧条淡雅,那奇花异草都卖了,换做葱韭蒜和许多青菜,颇有些田园风味。听见前面大尹摔惊堂木的声音,衙役们喊堂威,还有几个男女哭喊求饶之声。他看到府尹的卧房所在的庭院中,已经备下六道菜,菜还没凉透显然备下不久,两壶酒,知道商奇总没别的朋友,坐下来自斟自饮,吃些酒肉,恢复体力。
周围一阵阵的薄荷香、茉莉香,还有些驱蚊虫的茱萸香,具是些惠而不费的植物。
不多时,穿着朝服的书生兴冲冲一溜小跑回来:“兄弟,你回来了。”
“诶,回来了。”
书生跑进卧室里,三把两把脱了朝服扔在架子上,穿着小褂,露出一双黑一截白一截的胳膊,摇着扇子走出来:“事情如何?”
屠毅嘎嘣嘎嘣吃蚕豆:“恭喜。”
自己不花钱雇人,那有排场,好好的府衙被商奇总搭理成了农家小院。
商鹿欢喜道:“果然如你所说,她在这些欺男霸女的贼寇之中,算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只是被世道所迫,没奈何落草为寇么?你初说起时,我不大信,直到各处酒楼老店都说她是吃酒给钱的人,也不打劫过路客商,并不强买强卖,这才可信。”
屠毅搁下筷子,给他斟了一杯酒:“说来话长,她现在的丈夫嘛,论长相不是伟岸丈夫,论为人也有些小肚鸡肠,不够磊落,把钱财看的太重,配不上她。”
商鹿想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出于对兄弟的尊重,忍耐着点点头。把眼前的韭菜炒肉和卤肉盘移到他眼前去,自己慢慢的吃小葱拌豆腐,香酥黄豆。
屠毅高高兴兴的说:“她还跟我打听,你因何至今未婚。”
商鹿笑笑:“不是我品行高洁,不爱美婵娟。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儿,无牵无挂,做起事来不受牵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下狱也不牵连其他人,要逃命也逃的方便,凭我的性子,要活到寿终正寝,忒难,若受儿女情长牵累,令君子气短,不免屈服于这五浊恶世。若要送我美妾,我倒要瞧不起她。眼下我就有一‘妻’一‘妾’。”
说着,就举起两只手来。
屠毅笑了半天:“哎!此言差矣,她不是那样人。她跟我说,情愿服侍君子。”
商鹿:“啊?”
屠毅以为他欢喜:“她和江湖中人一样,都仰慕你的为人,你若愿意拜堂成亲,招安还是远走他乡都依你,我看葛昆仑催的急,朝廷走狗天天弹劾你,你要是不愿意留下来,卧虎寨是个宜居置地,她也愿意以山寨相托。文道难说情愿服侍君子,我看她十分诚恳。还为你着想,不留书信做证。奇总,你怕的不就是连累家眷吗?她武功高强,比我不差太多。”
商鹿抚掌感慨:“真好。”
“可不是嘛!我要是你亲哥哥,就替你答应了!”
“实在是太好了,天上掉馅饼。”商奇总悠悠道:“不能答应。我当一天大尹,就要尽心竭力一天,岂能以官职谋取私利,我若肯以名声换好处,早已富甲天下。”
屠毅深感遗憾:“你再想想?错过了再难得。她在江湖中是立了棍,月旦评上长篇大论的恭维她。又对你仰慕得很,不惜惹怒现在的相公。”
“薄情必寡信。如今这世道,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哪一个不会骗人?”商鹿提起酒壶来给他斟酒:“兄弟,我若是女子,我只会看上你,你家世富贵显赫,武功盖世,相貌英武,为人也极好,谁嫁了你都可享福。我呢,当过丞相,下过大狱,又穷又弱还能惹事,她想和我好,必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