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啦啦的走进屋里,殷小六直接抱怨了:“还以为风郎和细妹吵架呢。两个丫头争风吃醋,真没意思。嗷!”
细妹暴起,一脚踹过去,要不是殷小六在常年和同伴们玩耍的过程中养成条件反射,及时伸手挡住了,差点鸡飞蛋打。“秃毛臭丫头,老子打死你。”
细妹高叫道:“老娘今天就要打的你乖乖喊奶奶。”
书房里终于有了一群学生应有的朝气蓬勃、满地打滚、围观群众下注赌博。
葛谨风高高兴兴的摇着扇子看热闹。他乐意当教书先生,但不是很喜欢给他们讲兵法,可是讲着讲着纸上谈兵时又常慷慨激昂、把握不好分寸——自己学贯古今,熟知兵法,岂不是教出一群名将来,到时候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
文蜀早就回到卧虎寨里居住,早起练完功就在白虎堂里算账,她这几天没去青龙庄,一个是为了旧床旧褥子睡着舒服,也为了生意必须盘点。
养着大量的眼线,来来回回的商队所需的开支,周济江湖中人给自己买名声,是三个花钱如流水的项目。
算完了总账,一个劲儿挠头,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急着击败、吞并青龙庄,过了半个月才发现,现在的收支非常不均衡。支出虽然不多,但收入锐减。
走私盐铁是她的主要产业,现在少有人登门几百斤几十斤的买私盐,每天上门的都是零零散散的五斤十斤的小商贩,转手拆成半斤三两的出手,赚点小钱的胆小鬼。
至于犯规的甲胄和武器,更是没有人要了,就连已经交了订金打出来的货,都没有人来取。
文蜀翻了半天卧虎寨的账簿,又翻历年的总账,这都是相公们过去负责做的,倒是不错,仰天长叹,心说:是啊,那些啸聚山林的贼寇都被抓了,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都被人摘了瓢,还有些咋咋呼呼的亡命徒都躲起来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秋天还要从海龙帮继续进货,都压在手里可不得了。现在只能靠卖药材、丝绸和种田打猎为生。天天早上一起床,就是几千张嘴等着吃饭,还他妈巨能吃。现在是夏天,拿瓜菜能敷衍敷衍,等到冬天就光是喝粥,都得喝上许多。
又看青龙庄的账簿,青龙庄最近一个月以来,合法的买卖收入减半,不合法的买卖收入直接腰斩了。
账房先生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不敢搭话,偷眼看大王烦闷的掐眉心。
文蜀:“拿最近被杀的名单来。瘸僧不算什么东西,他不如一个粮草商人。”
干娘叹气:“我就觉得不能急着打青龙庄。”
文蜀拧着眉头不吭声,越算越觉得心惊,自己虽然没有上家,但商路上那些好行方便的官员被拿下了,卧虎寨的下家(零售)去了十之八九,大黑山和压龙山两位哥哥都带着兵马溜了。看来看去,把账本一推:“大伙死走逃亡,各有天命。打下青龙庄才好专心对付朝廷,要不然怎么着,等青龙庄上报给商鹿,说这里有恶霸占山为王吗?”
干娘就不吭声了。
文蜀踌躇了一会,眼睛瞧着窗外,手指尖在账簿边上划来划去,过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商鹿的高招,我可真是领教了。倒酒。”
张三移开大酒坛上的米包,拿酒提舀了一碗端过去:“我们都没明白,您给咱们讲讲么?”
文蜀问:“你们听说过水至清无鱼,人至善无敌这句屁话吗?”
众人都点头答应:“听说过。”
桌上大碗里摆着些脆桃烂杏野葡萄,随便抓一个就能下酒。
“现在看起来是真的。”文蜀挠了挠脖子,拧着眉头,微微瞪眼:“他娘的,现在就是!现在是一个清水池子里,姓商的现在是想怎么捞,就怎么捞啊。”
我就是那条大鱼,他把我周围的大鱼小鱼一网打尽了,断了我的供给,也没法和两位哥哥守望相助,单凭着耕田打渔和不交税,勉强够生活,但不踏实。
干娘叹气:“这可麻烦了,五姐,咱们避其锋芒,出去躲躲吧。去别的府,姓商的在南柯府里管天管地,出了这个南柯府,他算个屁,空有虚名而已。”
张三和段玉娇沉默不语,账房先生更不敢说话。
文蜀沉吟良久,干娘说的没错,三十六计走为上,自己要是溜了,戴上几百人的家底,出去避几个月,只是花销太大,却能保存实力。可是如果不出去躲避呢,或是和朝廷开战,或是不开战就再补交一份税款,做小伏低也行,往后江湖上提起来文蜀,那就是正面硬扛商鹿和屠毅——这两人分别是誉满天下的清官和当世武林一流高手,若能做一个半步不退的英雄。这是何等的名声!其他人再到自己面前,还不得望风而逃,整个南柯府总瓢把子的位置唾手可得!
就算为了这名声,不为省下的万两白银和多余的人手,都应该坚持到底。
她慢慢喝完一碗酒:“商鹿一个人清廉,他提拔的部下都愿意清廉、抛家舍业吗?屠毅一个人武功盖世,可是朝廷兵马的本事还没我放个屁大,咱们还不清楚吗?屠毅他是秦国外戚,他能保商鹿,他敢为魏国冲锋陷阵吗?但是干娘说的也对,有道是狡兔三窟,这几天就安排人手,一部分人带着宝藏出去躲躲,另外一些人留下来,跟我一起赌。”
干娘松了口气:“好好,只要你做多几手准备。”
文蜀抹掉嘴角的酒,顺手搓搓下巴颏:“以往没觉得这些伙计算是我的羽翼,商鹿这么一整,倒是剪除羽翼。等姓商的滚蛋之后,我要给江湖上的兄弟们打折。嗯……便宜两文钱意思意思得了。”
干娘率先大笑,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派去德胜军、保土军两处的探子昼夜兼程飞马回来禀报:“大王!大事不妙,德胜军一万人/保土军一万人,倾巢而出,说‘奉商先生之命,诛杀大虫’。”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你有病啊 ·
宫中设宴, 香料堆积成塔,由下而上的烧上去。宫中佳人们头戴金银掐丝的仙宫景色,或是明月玉兔簪, 身披七彩霓裳,做仙娥玉女打扮。二十五人一班的乐队已经列队在竹林前面调好脸上丝弦, 歌喉曼妙的教坊司名伶在竹林中重温歌词。
皇后盛装打扮, 头上带了一只比她脸还大的金凤凰,三只步摇和金珠宝钏明光耀眼,雪白的肌肤总能艳压群芳。
宴席上有人世间无数珍馐美味,数十种美酒就款款实实的整坛堆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歌婉转, 舞翩跹, 琥珀浓。
天王无心享乐, 专注于给葛淼送行,端起一个钵盂一样大的金碗:“多少艰难险阻,你都跟着老子熬过来了。既然天师说你能赢回小太岁, 朕就不说别的了,祝你早去早回, 马到功成。来,满饮此杯。”
葛淼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拄着拐走到天王眼前,一瘸一拐的挣扎跪下, 接过美人转送过来的金碗,泪流满面:“天王是小人的再生父母,还肯信阿淼一会, 呜呜呜, 臣此去若不能找回太子,臣无颜再见天王, 就派人把阿淼的头送回来。”
天王满意的点点头,擦擦眼角:“你我弟兄一场,诶,小太岁刚出生那会,你才十五六岁,还常常带着他玩。朕想你也是无心之失,可惜国法无情,朕丢了一个嫡长子,哪有心思为你开脱。”
皇后一使眼色,她的独生子、天王年幼的次子站起来:“爹爹,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小孩子说话最灵。啧,朕现在就恨商鹿!那厮徒有虚名!赴任一个多月了吧?在南柯府闹的天翻地覆,一天弹劾他的奏折够烤八十斤芋头,结果呢!!”葛天王啪啪的拍桌:“他杀了几千人,说谁有罪就杀,要动兵时都不请示朕是否准许,就要去荡平一座小小的山寨!朕都没听说过仙机县附近有什么山寨流寇,他就说有。朕任命他做大尹,以太子的性命相托,他就是这样报答朕?活该他被阿京下大狱!怎么没治死他呢!”
葛淼跪在地上心里一阵阵的发慌,他知道,是青龙庄和县尹勾结,截杀太子。而那个卧虎寨的妇人黑吃黑,把青龙庄、县尹和天使三家都吃了,还夺了太子,商先生神机妙算,不会猜出来了吧。
……
文蜀在卧虎寨里火速打点行囊,派三名黑衣骑士,带几个老实可靠的人,分别护送一些黄金宝石去不同的地方作为储备基金。
另外派张家兄弟带着三千两黄金和金红莲这一位美人,送到江南大业堂,也就是带付费保管项目、世上最大的镖局。她亲笔写了封条,加盖‘卧虎文蜀’的大印:“我这一笔草书,自成一派,每人能仿照。”
李媛:“确实挺草的。”
文蜀:感觉在骂人但是又没有证据。
塞到几乎要爆裂的金窖,很快就清空了一半。
老弱妇孺不送走避难,她们留下来才能让喽啰奋勇,拼死抗击朝廷。
葛谨风原本留在青龙庄里看书,装作沉迷书籍,实则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溜走,或是派人去给商鹿送信。派人送信并不难,取信于他可能有点费力,也能做到,却再也瞒不住自己身陷贼窝这事儿。清清白白的履历上,就要有了污点,祖青都能这事当做耻辱、污点来用,我怎么能给自己添加这点污名呢?
黑衣骑士们都被叫回去,他依然不肯走,终于被派来的喽啰请了回去。
被一同请回去还有朱英之妻、大魏宗室女葛夫人,以及青龙庄上四个年高德昭的管事头目。
白虎堂中大摆筵宴,酒肉如流水一样送上。
最近一个月进账虽然少了很多,却不敢在大战之前让人看出来。
文蜀在乱糟糟毛茸茸的飘散碎发的发髻上,格外多插了几只金簪,还戴了一只二龙戏珠金钗,珠子明晃晃足有龙眼大小,两条金龙的分量也有点危害发际线。耳环也从毫无存在感的小金环换成镶嵌着红宝石的小金环。
“朝廷那两万军队,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咱绿林好汉们,哪一个不是以一敌百的壮士?优势在我!怕他什么!不就是两支军队吗,慌什么,谁敢动摇军心,先拿人头来试试我的新刀。”
葛谨风在旁微笑点头,心知肚明:她慌了,倒也不是她慌,是手下人慌了。
上前高声祝酒:“只要大王在此,谁会怕朝廷那点兵马。大王是万人敌。”
文蜀并不慌,更不害怕,只是亢奋的仰天大笑:“说得好!正合我意!”他也太会夸了吧,可惜不能睡,要不然就睡了他。
葛夫人识趣的起来祝酒:“大王气势如虹,有王侯之相,此战必然成功。”
众人纷纷上前祝酒,声音传到白虎堂外,外面的小头目、喽啰、农夫听见了,又看他们珠光宝气,坐在一起喝酒,都觉得很安心。
这里大喝特喝,那边也开了青龙庄的仓库,犒赏上下。
又立刻开始加固城寨、深挖壕沟、修整机关、削竹为矛、杀猪宰羊犒赏部众,做好一切攻守的准备——并认真的实地考察了拿下仙机县城,带领这两千人依据县城对抗朝廷的可能性。
纵马绕着仙机县转了一圈,考虑自己如果要攻破这座城池,有多大可能性。还挺容易的……
小县城的城墙有多处损毁,新修复的夯土部分也有些偷工减料,因此免去一难。
众人被指挥的来去如风,山上山下干的热火朝天。
时值盛夏,既是农闲时节,最适合干活。
葛谨风快活的忘了自己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穿了一身纱袍,坐在窗口,轻摇小扇,瞧着螺钿妆奁里铜镜中的自己,小声嘀咕:“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昭昭日月~”
琴童:“啊!”
文蜀恰好走过来找他,手里拎着一把蒲扇驱赶蚊虫飞蚁,走在窗外冷笑:“风郎,你先不要开心。在朝廷看来,我是贼酋,你是贼婆子一样的人。朝廷这些年来时常杀良冒功。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想殉情也罢,不想殉情也罢,王将军,葛将军们总能让你的人头跟我的头颅一起,高挂南柯府天枢楼顶。”
天枢楼是南柯府府衙边上的一座高楼,距今已有百余年历史,据说是为了压胜四方作乱的凶气,但考虑到这一百年里,南柯府易主三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一点。
葛谨风仰头瞧她,她正冷着一张脸,颇为高大威严,黑色双裆更显猿背蜂腰,半透不透的黑纱衫子露出结结实实两条胳膊。只觉得一阵阴风吹来,正吹在自己脖颈上,心里忽的一沉,这话一点都不假。说不准还要传首京师——想到这里却在惊恐之余,又生出一丝好笑来。
倘若天王在观看被贼寇的人头时,忽然认出自己被掠走的儿子,是贼酋的相公,那该是多么可笑。天王一定会大吵大嚷,拿文蜀的脑袋当球踢,给自己玉棺金椁准备下葬,也省得无穷无尽的烦恼忧愁,坐卧不安。传首京师每次都是大朝会上递上去,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天王要仔细的瞧一瞧人头,点评他们的长相。倘若是我——那真是一阵鸡飞狗跳,差不多能吓死几位老先生,不仅足以载入汗青,万载传名,更能令商鹿为我陪葬,参与围剿的两支军队,从将军到千总,都得殉葬,生荣死哀莫过于此。天王时常恐吓我,我竟也能吓他一次。
想到这里,葛谨风情难自禁,大笑出声:“哈哈哈哈那样岂不美哉!我倒情愿跟你挂在一处,将来传首京师,在朝堂上叫天王、新太子、文武群臣都看清楚,你我是一对好夫妻,恩义匪浅。”
文蜀有些吃惊,绷不住笑了,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骂道:“你有病啊哈哈哈哈。咱们要是打进京城去,叫葛昆仑跪着看,那看的更清楚。我叫你小子滚出来,替老娘出谋划策,少在这里装死。”
葛谨风起身绕过墙壁,走到屋外:“好啊。道难,这几天我替你的剑想好了名字。”
“啥?哦,什么名字。”文蜀的刀剑收藏很多,但日常使用的只有一把,现在就是抢来的双手剑。她试图取个名字,但实在不善于起名。
“叫杀青剑怎么样。”
她大概听篾匠说过杀青,是个老手艺,但具体的不太清楚。
“这名字,是针对青龙庄呢?还是祖青?”
葛谨风笑道:“古人用竹简写史书,要将青竹烤干水分,析出水分时如同出汗,因此叫做汗青。杀净竹汁,可以书写时,就叫杀青。我但愿你挥剑如落笔,不容人掣肘。”
文蜀感觉这挺牛气的,但不是很懂。
葛谨风瞧她神色,细致的解释:“大魏的律法规定了七十一种死罪,明火执仗是其中之一,这律法就刻在竹简上。道难,你这些年看来,哪一个明火执仗的强盗比得上朝廷?朝廷用不合理的刑法横征暴敛,就立在杀青的竹简上。文蜀,你的剑叫杀青剑,正可以与之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