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前只有一条小路被踩踏的光秃秃,两边野草肆意生长,往日里放羊来吃,一听说官兵要来攻打,立刻把羊吃了,在风郎的命令下让草多长长,格外栽了许多拉拉秧和喇叭花,遮挡草丛中的陷阱。
等到野草长得足够长,就间隔着打结——结草携环这故事未必真,用处是真的。
那壮士扑倒在地,手里的斧头脱手而出。
葛谨风多年来练就了沉着稳重,不动如山。
就在山门前负手而立,眼睛不眨一下,神色不变。
猫儿赶上前抓住斧头的:“诶!好东西啊,比咱们山上打的还好,不是说官兵的器械有被贪污吗?”
山上的铁匠指了指戳子:“这不是官家铁匠打的兵器,是私人买的东西。要叫大王知道你连家传手艺都没学会,你要变死猫。”
猫儿慌忙拿起弓箭,和其他人一起射退官兵。
葛谨风又看了一会,现在只有一样担心的,就怕他们放火。夏季天干物燥,又有许多成熟的庄稼,最适合火攻,一把火烧到山上来,只怕这些浸透水的稻草阻挡不住,幸好山上也有泉水,也提前做足了准备。
山坡上的战况坚持住了,虽然呐喊声厮杀声连成片,山上山下都要许多人乱喊乱叫以壮声威。
实则尚未短兵相接。
山下德胜军副将提议:“放把火,山火都往顶上烧,咱们四处点火,在下山路上设防,管叫他们一个都跑不出来。”
葛静一巴掌把他抽的原地转了两圈,痛心疾首:“不行!太…太不仁啊!”
商鹿在旁边躲在伞盖的阴凉下仔细观战:“卧虎寨准备的太充分了,一会如果下雨,立刻叫他们撤下来!不必做无谓的死伤。派人去招安。”
葛静连声答应,双手捧着头盔试图给头顶过过风:“商大尹,您还留在这里吗?只怕到半夜三更时,那贼婆子母大虫要来夜袭军营,来抓你。”
商鹿想了想,点点头:“确实危险。今晚上我和你的小厮一起睡地上。”带补丁的衣服和破洞袜子就是最好的伪装,所有人都知道商奇总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人们总觉得他不可能看起来太穷。实际上么,回也不改其乐。
大树上的五十只弓箭到下午就用光了,山脚下强攻的德胜军以为此地弹尽粮绝,可以试着爬树进攻。
刚要试着往上爬,每棵树上跳下来三名壮士,背着弓、提着刀剑和酒囊跳下来,踩着树下的死人,顷刻间砍翻几名官兵,偶尔被倒地不起的官兵抱住腿脚,一刀就劈断人手,登山如履平地的边战边退,退回山寨中,再坐在门槛山慢慢的掰攥住自己脚踝的手指头。
葛谨风在山门处看山坡上尸横遍野,血流如注,心里有些不忍。这些官兵来剿匪,本是合情合理的事。这些人落草为寇,遇到官府来剿匪,就该求一个招安,平安富贵,偏偏她意在天下,而自己要一展身手,头一次能指挥两千人的军队——人不多,却是她全部身家。易地而处,天王敢这么做么?
想到此处,又激动,又伤感酸楚,又有几分我可太厉害了的骄傲之情。忽然就明白了,以国士相托,必当竭诚已报,这不是一句空话。
还没等到日暮西斜,天边浓云密布,黑云压寨,顷刻间暴雨如注。
山坡上一下雨,处处都是泥泞湿滑,更别提被踩倒伏的大片庄稼,蜗牛爬上去都得滑一跤。
葛谨风忽然对猫儿说:“当日也是这样的情境,你家大王从烟雨中纵马驰骋。应该温酒来。”
猫儿:“山上没有温酒壶,风郎,你没那么虚吧?”
众人都笑,其中段玉衡笑的超大声:“哈哈哈哈哈哈!”
葛谨风只好喝点常温的酒,站在房檐下看天地变色,狂风大作,云层一会暗红一会黑黄。
暴雨下足了两个时辰,下的沟满壕平,啾恃洸山上喜悦非凡,山下一阵狼狈。
德胜军伤亡接近五百人,算上装病的足有上千人退出战斗。葛静心疼自己的实力受挫:“收兵收兵,不打了,明天让王二狗上。”
……
文蜀在南柯府的府城中,繁华富丽的街市,鬓发高耸做宫装打扮的美少女和美妇人们摩肩接踵,互相比美,黄昏照耀着珠翠绫罗,还有道路两旁那些明晃晃闪亮亮的幌子,如坠天宫。
文蜀牵着马,信步走到大业堂门口,虽不繁华热闹,却有几分庄严肃穆,比衙门口还整洁,迎来送往时更是谨慎小心。
找个勾栏院进去,先看唱歌跳舞,又有先生说书。
说的就是南柯府新任府尹商鹿发兵围剿卧虎寨:“两万兵马,神兵天降,拿下一个四百人的小山寨,如同探囊取物,反掌观纹。”
“文蜀嚣张跋扈半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她的死期到了!”
“古代有一个叫周处的人,除了三害,事情是怎么回事呢……如今商奇总何止是除三害,简直是除十害!诸位明公,等到朝廷兵马大胜而归,我写一个《商公案》,长篇清官小说,上斩奸臣,下斩乡贤土匪,给商爹爹扬名,诸位以为如何。”
文蜀看一个时辰消磨过去,丢下银子起身离开:“哈哈哈好,那我就恭候了。”
终于等到半夜三更,牵着大黑兔到墙边叮嘱:“在这儿站着等我,我去去就回。”
一纵身上了府衙墙头,只见灯火阑珊,许多院落漆黑一片,好似有什么铺天盖地的陷阱等着自己。
她一仗艺高人胆大,二仗屠毅对自己颇有好感,动起手来可能会往死里打,但不会直接下死手,猛然跳了进去。先要抓人逼问,一连推开好几间房门,都是空屋子。
犹豫刹那,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里有一个穿着破烂青衫的书生,四仰八叉躺在书桌上睡大觉,在脸上盖了一册《风流云散》,鼾声如雷。
文蜀走上前,低声笑道:“商先生,长夜漫漫,何必独自一人看这种书,不如随我上山去,快活快活。”
书生哈哈大笑:“好哇,文大王盛情难却。这里就很合适。”说着就伸手去搂文蜀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第一夜 ·
宽大的画案上, 书生枕着几本书当枕头,月光照着青衫破烂,袖口也些许磨损。
文蜀到不怕被人摸腰, 她腰身上结实的很,肌肉若铁板, 外面还一层结结实实、能御寒、能挡拳头的五花肉。一手按住这厮肩膀, 一手掀开他脸上的书,月光恰好没照在这书生脸上,隐约是个剑眉朗目的男子,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炯炯神, 猫儿一样。“哈哈, 商奇总何必心急,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这里不合适,你还是跟我来吧。”
这书生倒也坦率, 摊着手:“文大王既然芳心暗许,不如不留下来, 成就姻缘。”
文蜀哈哈一笑:“我只听说佛祖舍身饲鹰,没见过和尚割舍钱财。”
书生捂着脸,仍躺在书桌上,笑的浑身发抖:“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里, 是你商奇总的天下,怎比得了山上逍遥快活,无拘无束。商奇总, 我哪里是对你芳心暗许?文蜀为人一向坦荡, 爱慕也是明着来的。暗许什么,要不是路途遥远, 我就带上一山的弟兄,一同来迎你上山,将卧虎山的富贵,与你共享。商奇总,你既然喜好替天行道,何不远离无道昏君,到我身边来?均贫富,等贵贱,这种事非我绿林英雄不能做。”
书生坐起来,轻笑着问:“你我素味平生,寨主却如此青眼相加,全凭一些添油加醋的江湖传闻吗?商鹿担待不起。”
文蜀伸手去摸他的耳垂和胸口,颇兴致的摸来摸去。她虽然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也是天然清心寡欲的人,可是这是名满天下的商奇总。多少人情愿奉上千金请他吃一顿饭,也些出名的风流翁主、贵妇想要浅尝辄止,他都拒绝了。现在却这样乖巧温顺的坐在桌子上,让自己摸,就算是天王想这么着,都做不到。我文蜀却能摸得到,何其快活。
隔着皮肤都能摸到他那颗炙热挑动的心,一颗与众不同的心:“人在对面未必是知音,相隔千里,又怎知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夫妻呢。”
书生已经开始抗拒了:“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文蜀捏了捏某个晋江不允许写明的点:“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这书生浑身一震,拍开她的手,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你!”
文蜀哈哈大笑:“你还想此时此地就干起来呢。可没想到,你是这么矜持的人。没本事别耍嘴!”
书生单手捂着胸口,冲她肩头拍出一掌。
文蜀只当是打情骂俏,几乎要迎上去,突然觉察到这书生身上外放的内功,如同静电一样把她击了一下,立刻飞速往后退,直退入阴影中。
书生追过来,面孔暴露在月光下,连招又是一拳黑虎掏心。
看起来点眼熟,又不是特别眼熟。
幸好文蜀过目不忘的功夫,师父教的易容术不精通,识别易容术的技术倒是学了个通透,从眉眼间认出来这是刮光了胡子还涂了一层脂粉的屠毅:“商奇总知道我要来?”
屠毅羞愤交加,想揉胸口又不敢,不揉又觉得余韵仍在:“文蜀!你!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就为了辱没他吗?”
文蜀心里咯噔一声,心说我来深入虎穴,他也一定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也不知道风郎能不能指挥得当,反正别人比他还没经验,那小子别的不行,就是镇定。心里不安,脸上一派气定神闲,哈哈大笑:“屠师叔,你穿着他的衣服,睡在他的桌上,我认错了人,难道怪我不成?又说盛情难却,又说这里就很合适,我还以为‘商奇总’是个浪荡子。”
屠毅质问道:“我说话点轻浮,你就动手动脚?”
文蜀反问:“阁下是大秦外戚,屠皇后的内侄,却来这里保魏国的江山?”
屠毅知道她刚刚捏的时候还没认出来,要不然使劲一拧,乳中穴也算是半个命门:“你是山里的强盗,葛昆仑是宫里的强盗。你杀了葛昆仑全家也不关我事,我只保商鹿一个。哪昏君奸臣,流寇土匪要害他,先过我这一关。”
“好好好!”文蜀脚步微移,准备逃走,先挽起衣袖作势要动手:”劳烦叔父转告商奇总,他不反皇帝,只反贪官,绿林中人心明眼亮,知道这群耗子是谁养的。”
屠毅莫名觉得羞臊,她骂了商鹿,就如同是骂了自己一样,立刻伸手成爪,一只团扇一样的大手直接抓向她的脸,爆喝一声:“那叫硕鼠!胆量的留下来别走。”
文蜀纵身躲开这一爪,朝上方跃起,一招乌龙盘柱,环绕朱漆大柱半圈,引得他第二爪落实,抓的木屑横飞。
黑衣寨主一跃上了房顶,屠毅在后面追出来,心急气躁拼了一个后发先至。
挡在她面前:“你留下!”
文蜀抽刀在手,挽了一个刀花,随手往旁边一扔钉在树干上:“我家里还事。不便久留。方才摸错了人,这把刀权当赔罪。”反正拿刀也打不过,不如徒手上。
屠毅气的一脚蹬碎了三块瓦片,撕开累赘的书生袍扔下去,露出自己贴身的绣花小褂和团花纱裤:“休走!”
文蜀暗运内功,手心中暗暗的攥了两枚石弹子,打起十分精神来应付他。
刹那间拳脚相加来回数十招,她挡也挡得住,躲也躲得开,只是总是稍逊一点,点被屠毅压着打,好几下几乎来不及。
虽然手心攥着东西出拳更实,也可以随时抛出暗器——暗器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但现在被打的只能防守,无暇进攻。
步步退败,从书房房顶上被打的从边角房檐上跳到隔壁回廊顶上。
府衙后院两旁抄手游廊链成一条小路,一尺多宽的房脊上仅能容人闪转腾挪。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府衙内院的房顶上在二人游斗间走遍,枝头的鸟雀被惊的高高飞起,房顶上的猫院落里的狗被罡风所慑,都埋头在爪子里,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屠毅只觉得她比那日龙头山上社火时更精进了许多,暗自感慨:到底是年轻人,悟性强,出门游历就能进益。
文蜀始终竭尽全力在战斗中观察地形,以免一脚踏空,渐渐些疲惫,趁着退步时跳起几块瓦片踢向屠毅。
屠毅抬手一拨,在黑夜里一颗黑弹子借由瓦片的掩护,迅猛的扑向他。
趁着屠毅另一只手去捉弹子的功夫,文蜀箭步上前,右腿使了一个凤凰摆尾,一记高扫踢他左肩。
屠毅被暗器打的手心很痛,又用肩膀抗了这一脚,并指为掌去劈她腿骨。
文蜀的腿早已扎扎实实的落在地上,出奇冒险,双手要使一个双峰贯耳把他拍晕,以免逃不脱。
屠毅只听得耳畔股风声,要抬头些来不及,索性彻底往下一低头,卖弄功夫的使了个浮夸到变形的魁星踢斗,用快到惊人的前空翻——双腿往她肩胛上一压,整个人翻到文蜀背上,暗暗使了个千斤坠。
文蜀猝不及防,被压的单膝落地,在房顶上膝盖压在瓦片上,钻心一样的疼,顾不得反抗,慌忙双手扶地稍加缓解。
屠毅往下压:“跪下!发誓你再也不对商鹿起歪心。”
“呵,恐怕做不到。”
屠毅暗使千斤坠,文蜀还能勉强坚持,房顶上的襻间、丁华抹颏栱坚持不住了。
轰然断裂,二人一起坠了下去。
文蜀身上身下一起一轻,猛地使出‘泥鳅钻地功’,呲溜一下滑出去半截。
屠毅忙俯身按住她的双膝:“若让你逃出去,我颜面无光。”
文蜀直冒冷汗,真怕他一把捏碎自己的膝盖骨,如今正是投鼠忌器。笑道:“师叔,手下留情。什么事慢慢商量也不迟。你只保商鹿,何必为了魏国江山扣下我,我发誓绝不伤他分毫,绝不强迫他就是了,倘若背誓,叫文蜀断子绝孙,半生积蓄全归了外人。”
屠毅咬牙道:“晚了!”
文蜀肩膀一抖,手里扣住更多的暗器:“哦?你想怎样?”
……
卧虎山,山上山下下了一夜暴雨,山上只觉得寒冷,青龙庄被抓过来的人些嘟嘟囔囔的怨言。
山下积水却不散,直接淹没了军营,逼得保土军不得不换地方,移到高处去驻扎。搬来搬去,直接霸占了青龙庄,砸开大门,进去好吃好喝,在高处悠然自得的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