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蜀早瞧出两人不安,但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 干脆倒了三碗酒, 自己端了一碗:“阿媛。”
李媛心领神会, 捧起两碗酒,上前半步,递给赶过来的二人。
“岂敢劳烦郡主。”
“多谢娘娘。”二人游移不定的接了酒碗。
殷小六抱着杀青剑站在大王身后。猫儿嘀嘀咕咕, 和细妹都觉得她有点太殷勤了,而且之前不殷勤, 现在大王做了太子妃才开始殷勤。嘻嘻,她不会以为前恭后倨能博取大王的信任吧,大王不看脸,只看本事。长得漂亮是她的本事, 可是不够用。
李媛相信尊卑有序,并不把他们的嫉妒放在心上,递了酒之后退到旁边站着。
文蜀举了举大碗, 坦然坐在风郎身边, 坐姿大马金刀的岔开腿,玉佩珠串垂在双膝之间。含笑道:“当初你们是官, 我是匪,我文蜀也钦佩二位好武功。如今我也算是改邪归正了,还望二位哥哥不计前嫌,往后多多指点我的功夫。钓金门神鬼难测,铁拳无敌不负其名。不知道二位肯不肯赏脸。”
吕老鬼立刻道:“卧虎山文夫人名震天下,老朽等人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您抬举了。”说罢,一饮而尽。
铁拳无敌干巴巴的说:“文大王不计前嫌,在下情愿以死相报。”
也一口饮尽海碗中的醇酒,和吕老鬼一起肩并肩出了营帐。
葛谨风问:“你看此事如何?”
文蜀眉头舒展:“不简单,但也不会太难。天师在此,我弟兄们全伙都在,又有八千多骑兵。刺客们装神弄鬼,料也无妨。”
“城下路,凄风路,今人犁田古人墓。”葛谨风侧耳细听:“这歌声妖异,似乎是人造的不祥之兆。又与天王建国时的判词暗合,不知道是什么人妖言惑众。在这平原之上,谁能围困天王车驾。”
文蜀给老邬使了个眼色,这中年汉子心领神会,一点头就带着段玉娇出了大帐。猫儿也接到眼神,直接解了腰带,脱了外罩的锦缎长比甲,下面的黑衣里掖着一把匕首,他走过来抓了把瓜子,就去防御薄弱处蹲点,冒充一个溜出来嗑瓜子的书童。
老邬快速赶到天王车驾旁边,有卫兵站岗守夜,却也认得他是太子妃身边最信任的老人,还有她贴身的女伴,不敢阻拦。在这里帮忙守夜的张大和王七弟目露疑惑。
老邬到了车驾旁边,不敢靠近,只是轻轻跺了跺脚,问里面:“天王安寝了么?”
车内有人出声:“嗯?”
老邬高声道:“天王,有些宵小之辈装神弄鬼,太子和文蜀担心惊扰您休息,派小人过来效力。”
“知道了。”
天王的车驾被拱卫在队列的最中央,大营外面一圈分别和步卒和骑兵、囚犯马厩,里面是另外三千骑兵,再往里则是官员全家和守备们的家眷,又用一千精锐包围了太子太子妃的居所,另外三百精锐拱卫天王,除了太子太子妃身边的人之外,都不许靠近。
二人又静静的等了一会消息,剥了几个刚成熟的核桃吃。
天王亲军本是令行禁止、沉静无声的。文蜀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听见几名大内高手追逐着什么人跑远了,之后就没别的声音,她暗暗运转内功,不敢掉以轻心。
听见帐外连声惊愕的大喝,还有一些军汉的怒骂,以及噼里啪啦的跺脚捶地的劈砍之声,似乎在一瞬间涌出大量鬼魅一样的敌人。
殷小六忽然上前半步。
文蜀猛地拔剑起身,冲道帐外,见无数的老鼠如同潮水一样涌向军营,悍不畏死,几乎冲乱了阵型。亲军骑兵们的全部人马都在拼命打老鼠,即便人一刀一只,马一蹄一只,也挡不住这如潮水般奔涌的老鼠。
忽然就听见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那汉子似乎想说什么,又强压下去了。
文蜀定睛一看,在火把的照耀下,只见一只灰白色的大老鼠,生有两双眼睛,这四只眼睛个个黑亮,看起来都是真的,嘴上更是朱红一片,带着血腥味。
那汉子不敢声张,把大老鼠一脚踏成肉泥,继续杀其他的老鼠。
整个营地内人喊马鸣,乱成一片,又有许多被老鼠惊出来的女眷,吓得没处落脚,跟着一通乱跑。幸好马匹没有炸营,只是不耐烦的尥蹶子和猛踩。
武将们还好,骂骂咧咧的挥舞起锤子。出身略贫寒的文官拿起晾衣杆来,也是一下一个准,少数几个惊慌失措跌倒的官员成了笑柄。
夜色中渐渐弥漫起一阵血腥味,老鼠的血和其他的血没多大区别,却让人觉得更加丑恶。
有人想要抬头看看这长夜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却看到天边月亮蒙上一层血色。
感觉越发不对。
文蜀提着剑随手轻点,一剑一只大老鼠,直接去了天王车驾:“不必劳动爹爹,我们能处理。”
车内只说:“嗯。”
从西方飘过来一阵风,半悬空中飘过来一个道人,脚下踏着云气,身形缥缈像是鬼魂,飘飘荡荡,忽高忽低,手里拿着一柄浮尘,随风飘扬。
文蜀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甩手打出三颗弹子。
众人齐声高呼:“不可打杀神仙。”
那道人被打破胸膛,滚滚白烟撒了下来,猛地往下一栽,又像是被扥了一下似得,猛地往上升去。
古大突然在人群中一跃而起,凌空一跃,却没能抓住这‘神仙’的脚尖,距离还差得远。
‘神仙’飘飘洋洋,渐渐退的远了,消失在一棵大树上。
“追到树上去看看怎么回事!”文蜀眼前一阵恍惚,低头一瞧,脚边尽是些灵芝兰草摇动,再一细看,恍惚间身在乱葬岗上,骷髅遍地,无风自动的乱滚起来,身旁的弟兄面目有些模糊,看起来也是死人面貌。
刚要抬脚踏破这些骷髅幻戏,踩在脚下又软又硬,仔细一看竟然是大金锭被踩扁了。
文大王顿时心疼,提起来就要往袖子里塞。
袖子里不知何故塞不进去,仔细一看,原来是衣服没袖子。
夏季夜晚,她贪图凉爽,把袖口都挽到手肘。
猛地见两个人扑过来,看起来虽然是死人,却是殷小六和细妹。
她含含糊糊的问:“你们也死了么……”突然就被二人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细妹捧着她的脸,跳起来撞头撞了一下:“五姐!你醒醒!那都是老鼠。”
葛谨风远远的看着,只觉得骇然惊悚。他看到那缥缈缓慢稳定的退到大树上,姿态之轻盈纤薄,天师拍马不及。又看到文蜀和周围一些人,忽然像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摆摆,她还好些,只是拿老鼠在胳膊上蹭,有些将领甚至开始大口啃老鼠,看的他十分作呕。
举目四望,远处的都在打老鼠,近处的都被震慑的不敢抬头,或是为人操控,把老鼠当作珍宝。
文蜀用金锭捂着头,又被殷小六抬手夺走,她有点愤愤:“小六,我拿你当做弟子,生死关头只让你和玉娇细妹和张三出去办差,躲开生死场。你居然抢我的金子。混蛋小孩。”
殷小六感动的泪眼汪汪:“细妹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细妹也很感动:“她对我也是一样!!”
冰片、薄荷脑、胡椒和其他解毒解迷药、醒神开窍的药丸子起了作用。
文蜀忽然觉得身上一麻,彻底昏死过去。
大内高手们追击出五里,轻功好的击毙了敌人,拎着脑袋赶回来。
轻功不好的也怀疑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飞快赶回来。
葛谨风正忙于指挥侍卫远离并保护文蜀等中毒的人,其中有刚提拔的将领四个!又看着黑衣骑士们冲过去和大树上的人混战。
古大在大树上高声嚎叫:“又是你们!!鹿宝!!宝儿快来!那些改天杀的灰衣人又来了!”
这古树足有数百年,远看仿佛山峦,近看也是六层七层高楼的模样,足以容纳百人逗留在大树上。树干足够五六人合围,上方的枝杈长得比死胖子的腰还粗壮。
树枝纵横交错,又遮蔽了月光,古大冲进去时再怎么谨慎,身上也不可避免的受了几刀。
有些事本就不是小心翼翼能够避免的。
张二和张三是上树的老手,并不冲进去厮杀,就正在树下悄无声息的放火,夏季天旱无雨,木头也发焦,这树上再怎么大,任凭这些刺客设下多少机关陷阱、牢笼和捕兽夹,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把大火烧起来,全是狗屁。他们虽然惯于水战,却一直都想用火攻。
张二嘀嘀咕咕的乐:“这就是陆地上的绝户网!”
张三纵情玩火:“哥哥英明。”
鹿宝正在另一侧忙碌着,猫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学猫叫,他偷袭了一个刺客,杀了一个,抓了一个,却在天上飘过神仙时惊住片刻,被抓住的刺客袭击。
鹿宝正在以鹿鸣派的医术尽力止血疗伤,包扎好了有利于后面的修养。
古老鬼在镇南侯的军营里就和师侄相认了,一听见声音,飞掠过去。
却见一个锦袍人比他更快更急,猛地飞入大树的树冠中,似是含怒出手,声若霹雳惊雷,眨眼间就抛出来两个灰衣人,远远的落在树下的黄土上,摔的筋骨尽碎。
一眨眼又是一个灰衣人,一个白衣人,白衣人落在地上时,双手双眼都被暗器贯穿。
古老鬼和另外四个轻功好的大内高手,一起高声提醒:“我来助你!”
一边冲进大树树冠中。
这锦袍客并不答话,只是含怒出手,对灰衣人并不尽力搏杀,唯独追着两名身穿黄衣的刺客,连出数掌,恨意滔天。几人原本不明觉厉,直到一阵风吹过来,送来一阵令人头晕目眩、刺鼻辣眼的恶臭。
众人齐声抱怨:“黄鼠狼的屁都没这么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揭秘,不要着急。
第81章 .这味儿 ·
古大捂着鲜血淋啾恃洸漓的肩头, 蹲在树杈上观战。这冲进来的锦袍客果然武功高强,即便是被黄衣刺客用毒烟遮蔽五感,依然抄手接住了白衣刺客发出的袖箭。
屠毅揉着眼睛, 被熏的眼泪直流,扬手将袖箭甩回去, 将白衣刺客的衣袖钉在树干上, 只差一点就插在人手上。
大树树冠上的空间,说宽敞,确实容得下一个人站在树干上大步奔走,若说拮据, 也极有可能一转头就被树枝打在脸上。
这些刺客占了先, 却对地势不是很了解, 只顾着白衣刺客的暗器和黄衣刺客的毒烟迷药对着锦袍客来回招呼,拉仇恨,拉开距离反复挑衅要这强敌来追自己, 以便设伏。
有灰衣人不甚一脚踩进树上生虫的一个洞中,连人带树枝一起坠落下去, 在半空中抓挠了几下,抱住下面枯死的小树杈。
锦袍客屠毅混在秦国的庆生使团中,原本不打算抛头露面,也不想被认出来。他生平最喜欢洁净坦荡, 普通的刺客也能袖手观战,看魏国和文蜀如何料理这些人。但老鼠聚集是灾异的象征,这些刺客又故意制造种种异像, 他生平最讨厌蚊虫老鼠。方才正在吃宵夜, 亲朋好友公叙旧事,猛地见到四只眼的白毛老鼠冲入帐篷中, 吓得秦国正使跳到桌子上,吓得他打翻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面。现在只有用刺客的血,才能洗净这件衣服上蒜香和芫荽的香气。
屠毅想到自己被吓到,又可惜一桌家乡美味,越发愤恨,赶上前,使出一招‘旱天雷’,重击在大树上。
直接把下方大腿粗细的树杈震断。
三面又有暗器袭来,他全都轻轻接住,反手掷回去。
五个大内高手也不管什么人在进攻,虽然素来没练过合围合攻,但相处多年时常对练,也算心有灵犀。古老鬼只管就近杀人,或是打断脊椎扔下去,争取留下几个活口,也不和哪位锦袍客配合,恐怕靠近了被误伤,就算不被锦袍客误伤……他能躲开的暗器,自己这伙人却没把握躲开。
屠毅气的发狠,一心猛追黄衣刺客,猛地追到树干的末梢处,那黄衣刺客无处躲避,往下一跳,落在下面的树干上。他自持武功甚高,夜能视物,也跟着跳了下去。
没想到这里是一处陷阱,这树干看起来是横着长的,实则是歇着向下生长,又在上面安插了一排排的铁钉,四面没着没靠,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他在跳下去才发现这是个离奇的陷阱,奋力凭空往上一蹿,单手一抓,只抓了一把树叶子。
匆忙间只能以横脚,尽量让双足踏在两排钉子上,而不是一只钉子。
大内高手中有人大叫:“花二哥!”
花二应了一声,飞蹿过去,拿自己的甩头一子往下甩,瞧见屠毅抓住使劲往上一提、
这一条八尺大汉就团成一团攥着细细的绳索,差之毫厘,没被钉子戳中。屠毅虽然用内内力外放,凝结于双足上,有一定把握可以踩弯钉子不被扎出血,但还是别试更好。
刚还没上去,又从旁飞来两只冷箭!一前一后,目标正是他脑后和心口。
…
葛谨风匆匆忙忙的吩咐:“金童琴童,你们扶五姐去辇中休息。细妹,小六,有什么法子救回这些将领?他们不会被对方操控吧?”
细妹道:“风郎你别担心,拍花的药不是这样事儿的。我估摸这就是幻药和迷药,我们的药不够用,拿冰水喷,再弄些呛人的东西。”
殷小六也学过配药解药:“芥末和薄荷脑就行,能顶住迷药。你也上车去。”
天师就在车里,不知何故,天师会牢牢护住太子的安危。
葛谨风神色不好看,缓缓摇头:“得有一个露面指挥。”天师假扮我爹,固然假扮的很像,可是他不懂军事,连我都不如。庄阳子除了装神弄鬼之外,无一事精通,这些我早就试探过了。如今朝廷刚刚改头换面,天王不露面已是令人生疑,太子和太子妃再双双躲避,恐怕正中敌人下怀,他们可以造谣喊话。
一旦失去先机,万余人四散奔逃,再站出来重整旗鼓极难,消息更会飞速扩散。
现在稳定军心亲自指挥,最多只是受伤遇袭,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嘛!
刚想到这里,果然见到文武群臣数百人跑过来护驾。
群臣只见火把簇拥处,一位身穿浅色长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高挑公子端正威仪的站在人群中央,不动不摇,没有丝毫惧色。
真个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葛谨风微微一笑,矜持的点点头。自己算的好准!